千暮看著巳一朝的尸體，心中震驚、悲痛、憤怒、自責與悔恨交織。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造成的。

周圍的一切又黑了下來，千暮這才意識巳一朝又經歷了一次寐魘的折磨，而這一次，是她親手將巳一朝推向了更加絕望的境地。

“為什么？守也不是、降也不對，到底該怎么才能救他？”

微光之下，千暮只覺得不僅心痛欲裂，身體似乎也在發生了變化。她的雙腳變得癱軟不聽使喚起來，眼前的色彩似乎也在漸漸消失。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副身軀正在退行為蟒怪，只當是寐魘的作用還沒有消退，產生了幻覺。

她抱著巳一朝，再次與他的額頭相貼，于是又回到了那座城門樓上。

“姜允，你覺得我們還有希望嗎？”巳一朝轉過身來，眼神似乎比上一回更加晦暗了。

看來悲劇又要開始上演了。

“希望......真的會有嗎？”千暮依舊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巳一朝的問題，她只覺得如果繼續反復這樣的循環，一遍遍看著眼前人被殺，莫說是巳一朝，恐怕連她自己也要被逼瘋了。

巳一朝沒有等來丞相的回答，侍衛就傳來了敵軍又進攻了的消息。他正要趕去部署應敵之策，卻被千暮喝止，她的聲音悲涼而落寞，“不必去了，此戰必輸。”

巳一朝有些錯愕，不可置信地看著千暮，道：“丞相，你今日著實有些反常，此戰還未打怎能......”

千暮怒斥道：“你睜眼好好看看，敵軍三十萬，兵強馬壯，我軍只有區區兩萬，且民窮財盡，國庫空虛，百姓連肚子都吃不飽，這仗還怎么打？”

巳一朝遲疑了一下，他知道姜允所說都是事實，可他剛剛登基為帝又怎能在此時就心灰意冷。“丞相，也許我們還可以聯合世族和諸侯之力奮力一搏，對了，還有南陽王......”

千暮卻毫不留情打斷了他不切實際的幻想，“沒用的，諸侯們都各懷鬼胎，無論投靠了誰，都只會把你當成傀儡和工具而已。也許這本就是個死局......”

殘酷的事實被這么赤裸裸地揭露了出來，巳一朝愣在了原地，迷茫而失落。

“死局......”千暮反復念叨著，忽而想到了什么，眼中又有了些許神色，“對！既然是局，不入局就不會死！只要遠離這些紛爭，只要不再當這個亡國之君......”

巳一朝雖不知這些話是何意，只當丞相是連日勞累所至一時間喪失了信心，叫她早些回去休息。

千暮思慮一番急急匆匆趕回府邸，秘密招來心腹布置安排起來。她用自己的丞相之權換掉了巳一朝身邊的侍從，當夜就從宮中秘密帶走了巳一朝，還在寢殿中放了一把不大不小的火。

翌日，大臣們都立在大殿中候著新帝上朝。可等了許久，卻只等來宮中走水、新帝暴斃的消息。

葛朗等一眾老臣自然不信。千暮就抬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尸體，眾臣這才勉強相信了這個噩耗。

雖說要遠離紛爭，可千暮為了穩定朝局還是決定善始善終，建議盡快從宗親中再選出一位新帝。

葛朗馬上懷疑丞相這是要借機篡權扶植傀儡，可萬萬沒想到新帝的人選還沒定下來，丞相就先請了辭。

千暮立于群臣之首，嚎啕大哭起來，“都怪我，作為近臣沒有保護好先帝，我無顏面對各位，無顏面對列祖列宗。自今日起，我自請貶為庶民，不再理會朝中之事。”

朝中一片嘩然，眾人匪夷所思，不知這位忠于王朝多的丞相到底是心灰意冷了還是另有打算。

先是帝王暴斃，后是丞相請辭，這變故來得太猛太快，無疑是對王朝的連番痛擊。

千暮不管不顧這些，脫下朝服，遣散了所有家仆，趕著一輛牛車進了一座遠離戰火的荒山之中。

世人不知，剛剛駕崩的新帝正藏在這座山的最深處。

“姜允，你到底做了什么？”巳一朝因迷藥睡了很久，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帶到了深山老林之中，眼前只有一座茅屋、一輛牛車和穿著粗布麻衣的丞相姜允。

“別叫我姜允了，以后我不再是丞相，你也不會再是亡國之君了。”千暮道。她心中暗想：這回不信你還會受辱致死。

巳一朝只覺得自己的記憶竟出現了混亂，記不清姜允到底是男是女。可眼前女子的長相分明就是跟隨自己多年的丞相。他不解她為什么要大逆不道假傳懿旨并帶自己躲在這里。千暮便將或降、或守、或投靠南陽王所有可能發生的結局都細細說給他聽，可巳一朝還是不信這就是幻夢一場。他責怪千暮不該善做主張，拋下所有的責任，他懷疑丞相是受人指使，故意廢了自己的帝位將自己軟禁在了此處。

可千暮并不理會他的怒斥，反而優哉游哉，從牛車上翻出一袋種子，笑嘻嘻道：“從此我們哪兒也不去，就茍在這山中種田種菜，自給自足！”

巳一朝不知道這個一直忠于自己的丞相到底想干什么，一夕之間背叛了王朝、否定了從前所有的堅持，直到他發覺她真的只關心白菜什么時候澆水、地瓜什么時候成熟，才相信丞相可能是一時想不開發了瘋，并不是有什么陰謀。他也想過離開此山重回永定城，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回不去了，因為世人眼中他已經死了。

在日復一日、無可奈何的避世隱居生活中，巳一朝的心也變了，他不再想什么王朝、責任，反而有時也會感嘆這樣活著真輕松。

千暮信心滿滿這一次遠離紛爭一定能救下巳一朝，等他安樂地躲過戰禍便能走出寐魘。

可很快，殘酷的現實再一次打破了美好的計劃。

一日，巳一朝與千暮正爭論著該輪到誰去給菜地施肥，許久未見人跡的深山之中突然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渾身是血倒在了二人生活的茅屋之外。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御史中丞葛朗。

在葛朗口中，二人得知巳一朝假死后，大臣們很快選中他的堂弟繼了位。可是此人心術不正，哪怕已然知曉王朝已岌岌可危，還窮奢極欲，殘害忠良，虐待百姓。還不等敵軍攻來，永定城就已經成了一座鬼城。而這位新帝王不僅不愧疚，反而變本加厲，見人就殺，甚至在宮中修建了一座慘無人道的酒窖。不管是身邊侍從還是朝中重臣，只要帝王心血來潮，便會被拉去釀血酒，而那釀酒的曲餅并非是糧食，而是用人的骨血所制成，新帝為此得意洋洋，因為他覺得這樣就不會便宜那些馬上就會攻過來的反賊。

葛朗是撐著最后一口氣來找千暮這個曾經的丞相的。此刻見到了巳一朝，雖終于解了多年之惑，卻也知道了他枉顧君王之責躲在此處茍活的事實，于是帶著不甘咽了氣。

他死時沒有閉眼，用一種極其失望的眼神望看著巳一朝，一動也不動。

巳一朝沉默了，淚水奪眶而出，他沒想到自己不負責任的逃避竟會帶來如此慘烈的代價，陷入了自責和痛苦的旋渦之中。

千暮慌了神，急忙勸解：“這都是假的，只是為了誘你出去讓你痛苦，讓你橫死......”

巳一朝此時已失了智，怒吼道：“那你告訴我什么是真？千年以前那些死在我面前的人難道是假的，那些日日夜夜折磨我的記憶難道是假的？”

千暮知道一次又一次循環往復的折磨中，巳一朝的意識混亂了起來，小心翼翼勸道：“小朝，你聽我說......”

巳一朝只覺得頭痛欲，“為什么叫我小朝？小朝是誰？”

“小朝，巳一朝！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還記得嗎？”千暮試圖喚起他真實世界的記憶。

巳一朝癡癡看著千暮，眼中充滿了困惑。

就在這時，南陽王和反賊的首領沒由來地就出現了巳一朝的身旁，甚至是已經咽了氣的葛朗也如僵尸般從地上生硬地爬了起來，還不等巳一朝躲避，這三個就齊刷刷舉著刀砍在了他身上。

千暮驚呼一聲，眼睜睜看著巳一朝又死在了自己面前。而他死前又在重復著那句話：“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