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鎮到了啊!下車的趕緊下車啊!”那輛往返于內海市區和楊鎮開發區的長途車,在當時被漣漪戲稱為“拉牲口的車”。這輛車的內部環境可謂是糟糕透頂,破舊的座椅,斑駁的車身,彌漫著各種混雜的氣味。車里最令人厭煩的,當屬售票員用那濃重的楊鎮口音報站的聲音。這聲音好似粗糙的砂紙,不斷摩擦著乘客們的神經。
這段尖銳的聲音猛地驚醒了葉凡的美夢。在夢中,他正身處一片寧靜的花海,微風輕拂,陽光溫暖。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報站聲,就如同一場無情的風暴,瞬間將他的美好夢境摧毀得支離破碎。那種難受的感覺瞬間席卷而來,他無法準確說出那種感受,只能用一個字“堵”來形容。
楊鎮過后的三個站點便是葉凡的學校。他下車了,無力地走著,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每邁出一步,都像是拖著千斤重的巨石。他的腳步沉重而緩慢,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著。周圍的行人和車輛匆匆而過,他卻仿佛置身于另一個時空,與這繁忙的世界格格不入。走得如此之慢,不僅僅是因為身體上那難受的感覺,更是因為內心深處的無奈。這種無奈,如同陰霾一般籠罩著他,讓他無法掙脫,無法逃避。或許是對未來的迷茫,或許是對現實的不滿,又或許是對剛剛被打斷的美夢的留戀,總之,那股無奈的情緒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讓他舉步維艱。
校園里與往日無異,依舊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籃球場上,一群熱血少年正盡情揮灑著汗水,他們奔跑、跳躍、投籃,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活力與激情。而另一邊的足球場上,同樣熱鬧非凡,球員們激烈地角逐著,足球在他們腳下飛速傳遞,呼喊聲此起彼伏。
那幾個談戀愛的,宛如校園里固定的NPC一般,無論何時經過,總能看見他們在同樣的地方重復著同樣的事情。他們在操場上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只是手牽著手緩緩地走著,彼此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與眷戀。有時,他們會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同看著某些共同感興趣的東西,或許是天邊絢麗的晚霞,或許是校園里綻放的花朵,那專注的神情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們二人。
剩下的,則是一些正在女生宿舍門口焦急等待的人。他們有的來回踱步,有的倚墻而立,站在那里的表情十分可笑。有的眉頭緊皺,有的嘴角微撇,還有的時不時抬頭望向宿舍樓的窗戶,滿心期待著心上人的出現。但沒有葉凡可笑,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神中透著無盡的迷茫與失落。
他們不論在樓下等多久,總能等到自己心儀的那個女生下樓。而葉凡,卻仿佛被判了無期徒刑一樣。他一次次滿懷期待地來到這里,又一次次失望而歸。他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在哪里,不知道這份等待何時才是盡頭,未來的一切對他來說都顯得那么遙遙無期。或許他曾在心中無數次描繪過那個她的模樣,想象著與她相遇的場景,然而現實卻總是如此殘酷,讓他的夢想始終無法照進現實。
看到這些就心煩意亂的葉凡,實在無法再在外面多待一秒鐘,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匆匆回到宿舍。他的宿舍里人員眾多,且個個都是單身漢。這些舍友雖然在感情方面都沒什么經驗,但好在個個都愿意傾聽他的傾訴,給予他些許心靈上的慰藉。
然而在這宿舍里,對他而言唯一有點用處的,就是阿亮用來擦電視屏幕的那瓶洋酒。這瓶洋酒原本是為了慶祝大家“脫離處男”而準備的,當初滿懷期待地買下它,想象著那個美好的時刻。可誰能想到,一直沒有等來慶祝的機會,先是陰差陽錯地成了擦電視的利器,如今在他失戀之后,卻又變成了撫慰心靈創傷的苦酒。
這瓶酒仿佛見證了他們宿舍一群人的青春迷茫與無奈。當初買酒時的那份憧憬和興奮,與如今的落寞和苦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刻的葉凡望著這瓶酒,心中五味雜陳,回憶著過去的種種,不禁悲從中來。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不知道何時才能真正擺脫這失戀的陰影,而這瓶酒,似乎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
認識葉凡的人,幾乎無一不知他在飲酒方面可謂是毫無招架之力。他的第一次喝酒,是從上海寫生歸來的那一天。那時,他和漣漪之間的關系尚處于朦朧不清的狀態,彼此的心意都還未明確。
然而,他們一同去逛了南京路,只為尋找那個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搖滾服飾”。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充滿了對未知事物的好奇與探索。接著,他們又一起在百貨大樓下面的地攤上買了餃子館所需的“包餃子器”,而那個購買“包餃子器”的主意,恰恰還是葉凡提出的。在那個特定的時刻,僅僅憑借這些小小的經歷,就足以讓他的內心充滿喜悅,并為此歡慶這階段性的“勝利”。
于是,就在那天從內海北站下車后,葉凡決定嘗試喝酒。僅僅一杯扎啤下肚,他便已踉踉蹌蹌,勉強支撐著回了家,而后一頭栽倒在床上,瞬間進入了沉睡之中。其實那一天,并沒有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就是如此的開心,那種純粹的快樂仿佛能溢滿整個世界。
而今天,當這杯“苦酒”下肚后,他的心瞬間有一種被灼燒的感覺。此刻的他,完全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若說沒醉,那為何會感到頭暈目眩,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的惡心;若說醉了,那又為何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當初喝它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能伶仃大醉后一睡不醒,借此將這難熬的時間盡可能地縮短一些么?可如今,他為何就是睡不著?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天花板,一直熬到天亮?
或許是心中的煩悶太過沉重,即便酒精的作用試圖麻痹他的神經,卻依舊無法讓他的思緒停歇。又或許是那尚未解開的心結,如同枷鎖一般束縛著他,使得他在這寂靜的夜晚,無法尋得片刻的安寧。葉凡就這樣在黑暗中,被無盡的困惑和痛苦所包圍,不知何時才能迎來解脫。
沒錯,那一晚葉凡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度過了漫長的時光,仿佛一個失去了語言能力、全身癱瘓在床的老人,內心滿是痛苦與無奈,只能無盡地難受著、難受著,目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默默忍受著、忍受著。
該休息的時候,他的大腦被紛繁復雜的思緒占據,疲憊的身體無法得到應有的放松,根本休息不了。而當該起來上課的時候,他又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死死壓住,渾身動彈不得。快到上課時間時,是馬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從床上拉起來。魂不附體的他就這樣在課堂上呆呆地坐著,只是坐著,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與他隔絕開來,好像什么聲音都傳不進他的耳朵,什么感覺似乎都無法觸及他的神經。
正是班上的珅姐注意到了葉凡的不對勁。課后,她關切地詢問原因,葉凡也毫無保留地如實回答是因為失戀。而珅姐給出的解決方法簡單到令人咋舌,竟只是一句話,“女人一個眼兒,男人一根棍。”這樣不入耳的話從向來豪放直爽的珅姐口中說出來,葉凡一點也不感到稀奇。畢竟,她解決問題的方式似乎比張彼得還要簡單粗暴。
那時候,珅姐周圍有兩個好朋友,一個高大,另外一個矮小。這兩個人不僅長相出眾,而且美麗動人,被學校的人稱為大小精靈。小精靈內斂可愛,已經有了男朋友,她的愛情甜蜜而溫馨。而大精靈性感迷人,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迷人的魅力,最重要的是她仿佛能滿足這所學校里所有男生的幻想與需求。
當見到大精靈的那一刻,葉凡沒有像其他男生那般被她的美艷迷得神魂顛倒,相反地,心中涌起的竟是一陣害怕。葉凡是個男的呀!按理說遇到這種情況,他應該勇往直前、來者不懼,可他卻在大精靈面前怯懦了。至于為什么會怯懦?也許是因為心中還未放下的漣漪,那些曾經美好的回憶和如今破碎的感情讓他無法釋懷;也許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腦子此刻混亂不堪,各種思緒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團亂麻,怎么也理不清。
葉凡心里很清楚,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對于自己的狀況根本不適用。然而,此刻的他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的迷霧之中,無論怎樣努力摸索,都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方法可以讓自己從這痛苦的深淵中掙脫出來,重新找回曾經的快樂與安寧。
在那段無比煎熬的時間里,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選擇了酗酒來暫時麻痹自己的神經。學校操場旁邊是一段并非完全封閉的高速公路,車輛川流不息。跨越這段高速公路,便是一個看似平凡卻充滿生活氣息的村子。在這個村子里,有一家毫不起眼的賣火鍋雞的小酒館。
每天下課之后,趁著自己的意識還算清醒,葉凡便會邁著沉重的步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跨過那段危機四伏的公路,前往那家小酒館。在那里,他會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痛苦和憂愁都隨著酒水一同咽下。他不停地喝著,周圍的喧囂與他無關,世界的繁華也與他無關,他的眼中只有那一杯杯不斷見底的酒。一直喝,喝到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喝到自己的思維逐漸混亂,最終完全失去意識。
或許在那短暫的失去意識的時刻,他才能獲得片刻的解脫,暫時逃離現實的殘酷。但當第二天的陽光灑在他臉上,他又會陷入新的一輪痛苦與迷茫之中,周而復始,無法自拔。
不知道那段渾渾噩噩的時間究竟持續了多久,也許是短短幾周,又或許是漫長的幾個月,一切都迷迷糊糊地搞不清楚。葉凡的記憶仿佛被一層厚重的迷霧所籠罩,那些日子的具體時長在他的腦海中變得模糊不清。
葉凡只記得在后來的某一天里,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能夠清晰地聽清楚課堂上小高老師說出的每一句話。那些曾經在耳邊嗡嗡作響、難以分辨的字句,如今能夠準確無誤地傳入他的耳中,被他的大腦所理解。不僅如此,食堂飯菜的氣味兒也能隨著空氣絲絲縷縷地傳到他的鼻腔里,那熟悉的飯菜香不再是若有若無的存在。這些細微的變化讓他能確定自己相較剛被漣漪甩掉時,狀態確實好了一些。
但他也無比清醒地能確定,自己依然被困在失戀的陰影之下,尚未完全走出來。那道無形的枷鎖依然緊緊束縛著他的心靈,讓他無法徹底擺脫過往的傷痛。
就在這個時候,食堂飯桌上的氣氛開始悄悄地發生改變。原本習以為常的嘈雜與喧鬧中,似乎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微妙氛圍。以往大家吃飯時的談笑風生,如今仿佛多了幾分欲言又止;平日里的輕松愉悅,也逐漸被一種若隱若現的凝重所替代。這悄然改變的氣氛,如同平靜湖面上泛起的漣漪,引起了葉凡的注意,也讓他那顆本就敏感的心再次泛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