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在《楊鎮商報》大約工作了兩周的時間。那是一個碩大的辦公室,里面的桌椅擺放整齊,沙發舒適柔軟,電腦設備也一應俱全。然而,令人感到有些冷清的是,每天坐在電腦面前“嘁哩喀喳”忙碌地敲打著鍵盤的人只有他自己。
張晶晶和萬芮君一直在外面跑業務,葉凡始終也見不到她們的身影。大多數時間里,他都是獨自一人,透過那扇透明的玻璃門,靜靜地看著熙熙攘攘的楊鎮大街發呆。
大概就是在那天下午,陽光斜照在街道上,灑下一片片金黃。皮夾克小老板終于回來了,那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在了門口,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走!”小老板大聲叫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些許急切。葉凡連忙把排好版的文件仔細存入了U盤里,然后快步跟著他進了車里。
葉凡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伸手抻出一半的安全帶,正準備系上。但當他的目光落到正在開車的小老板身上,發現小老板沒有系安全帶,葉凡便也停止了動作。他手中的半截安全帶“刷”的一聲,又迅速縮回了原來的位置,仿佛在訴說著葉凡內心的猶豫和對小老板行為的效仿。
小老板的車開得風馳電掣,速度快得驚人,以至于葉凡一路上都不得不緊緊地舉手扶著車窗上的扶手,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起初,他單純地認為是小老板要帶他去跑什么業務,畢竟業務大多也就是在楊鎮里,楊鎮本就地方不大,所以他也覺得不必問具體地點。
然而,隨著車一路疾馳,越開越遠,葉凡逐漸發現情況不對勁兒了。他原本漫不經心看向窗外的目光突然聚焦,窗外的石墩兒上竟然出現了“河北界”三個醒目的紅色黑體字。葉凡的心臟猛地一縮,天啊!他們已經離開內海市,進入HEB省了。
“咱們這是要去哪?”葉凡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疑惑,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的聲音在疾馳的車內顯得有些飄忽不定,眼神中充滿了焦慮和不解。
小老板兒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的道路,腳下的油門未松,飛速地向一處收費站駛去。收費站的工作人員站在遠處,焦急地揮舞著手臂示意減速,然而車速不僅沒有減慢,反而更快了。車輛離工作人員越來越近,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葉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近前,小老板才微微踩下剎車減速,工作人員憤怒地拍著他的發動機蓋,大聲呵斥著。緊接著,車頭右轉,“刷”的一聲加速繞過了收費站,徑直駛向HEB省一側的高速公路。
葉凡坐在車內,聽到的就是車后一系列憤怒的謾罵聲,那聲音充滿了指責和憤怒。幾秒后,隨著車輛的加速前行,那些謾罵聲逐漸地消失了,只留下葉凡在車內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困惑之中。
“咱們一會兒去廊坊!”他好似剛才那驚心動魄的闖卡事情并沒有發生過一樣,用沉著冷靜且不容置疑的語氣回答了葉凡之前的問話。他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波瀾,仿佛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行程安排。
“哦。”葉凡本來還想繼續追問去那里究竟是做什么,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心里想著還是算了,無所謂了,反正到最后都會知道。此刻的葉凡內心依舊充滿了疑惑和不安,但又覺得此刻追問或許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們去印廠,把下一期報紙印出來。”見葉凡沉默不語,他開始主動說話。這些看似不經意的閑話,明顯都是在回答闖卡之前葉凡問的那些問題。然而,葉凡的心情并沒有因此而輕松多少,他依舊對這突如其來的行程和小老板之前的冒險舉動感到難以釋懷。
大約在一個小時左右,這輛黑色轎車駛進了一座偏僻的公路,公路左右都是低矮的平房。整條路上都散發著奇怪的氣味,那味道我很熟悉,應該是油墨。小老板在一處面館門口停了下來,下車后把皮夾克順手搭在了門店外的折疊椅上,“老板,來量碟炒面片兒。”“好嘞!你先坐會兒,馬上就來。
面館老板的這句話著實實在,話音剛落,不出五分鐘,兩碟熱氣騰騰的面片兒就被服務員穩穩地送上了路邊的這張略顯陳舊的圓桌。葉凡學著小老板的樣子,將外套隨意地搭在了椅子上。
“你叫葉凡對吧?”他突然開口問道,眼神中帶著一絲探尋。
“對。”葉凡點著頭應道,此時筷子里夾著的面片兒停留在嘴1公分的地方,他的動作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而停滯。
“凡弟,我應該叫你兄弟。”小老板說完這句話,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了一口面片,那濃郁的番茄油汁在那一瞬間掛在了他的嘴角上,顯得有些狼狽。這番動作后,他繼續說著他沒說完的話,“兄弟,一會兒你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葉凡急切地問,心中的疑惑愈發強烈。
“對面是一家印廠。”他邊說邊指著葉凡背后的方向。葉凡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磚砌的小院兒映入眼簾,小院門樓上掛著一塊招牌“百利德印前制作”,葉凡隨口念了出來。
“呵呵!是‘印前’不是‘印錢’,呵呵呵!”他聽過葉凡的內海口音后開玩笑說道,并且自己還小聲嘟囔了一句,“唉!要是印錢就好了。”
聽了他這句玩笑,葉凡也尷尬地笑了一下。那哪能稱得上是笑呢,只不過是咧咧嘴意思意思罷了,此時此刻葉凡真正關心的是他究竟要讓自己干什么。
“凡弟,你一會兒拿著這錢自己進去,就說自己是來印東西的,第一次來,朋友給介紹來的。”小老板一臉嚴肅地說著話,同時從包里迅速掏出一疊厚厚的錢放在桌上。葉凡被這突如其來的安排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還沒有消化他剛才說的話,就那么呆呆地在那發愣,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疑惑。
“別愣著,快收好了。”他著急地示意葉凡,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對葉凡的反應有些不滿。
吃過了那碟香氣四溢的炒面片后,葉凡站起身來,緩緩穿上外套,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剛才小老板嘴角那橘紅色的油,心里不禁琢磨著不知道自己的嘴角是否也像他一樣。帶著這樣的疑慮,葉凡用手背輕輕抹了抹嘴后,深吸一口氣,便走進了那家印廠。
葉凡按照小老板教給自己的話一五一十地如是說,一開始的時候一切還算順利,氣氛也相對輕松。然而,當印廠工作人員熟練地點開U盤里的文件時,原本樂呵的表情就像突然被觸發了一個無形的開關似的,瞬間變得極其嚴肅,那神情的轉變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你是楊鎮商報的?”工作人員的聲音低沉而嚴肅,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審視和懷疑,仿佛要將葉凡看穿。葉凡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心頭一緊,原本還算鎮定的情緒瞬間被打破,額頭上不自覺地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印廠工作人員情緒激動,劈里啪啦地用帶著濃厚當地口音的話語說了一大堆。那話里夾雜著毫不掩飾的斥責和深深的無奈,當然,其中還會有幾句罵人的話,而且那罵聲并非針對葉凡,而是此時正在馬路對面悠然坐著吃面片兒的那個身著皮夾克的小老板。
葉凡費力地傾聽著印廠工作人員連珠炮似的話語,努力從中拼湊和理解關鍵信息。終于,在一番艱難的梳理后,他漸漸知道了這家名為《楊鎮商報》的廣告公司不為人知的“底細”。
原來,那個皮夾克小老板最早是在當地從事印刷行業的。后來,也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靈感”,他跑到臨市找了個門面,干起了所謂的商報。然而,說是商報,其實不過是形式上像報紙一樣的廣告印刷物罷了。每次印刷的數量也就是那么可憐的幾百份,而且大部分都遞到了客戶的手中。就這么有限的發行量,根本起不到什么顯著的宣傳作用,說白了也就是一錘子買賣,難以形成持續的影響力和效益。
而最為關鍵的是,就這么一點點的印刷量,皮夾克小老板竟然已經欠下印前制作公司數萬元錢。這筆巨額欠款使得小老板陷入了極為尷尬和艱難的境地,這也就是他為什么讓葉凡代替他進入印廠談印刷的原因。
新一期的《楊鎮商報》最終還是沒能印成,皮夾克小老板滿臉沮喪,帶著葉凡灰溜溜地鉆進了那臺略顯陳舊的黑色轎車,匆匆踏上了返回楊鎮的路途。
返程途中,葉凡沉默不語,一句話都沒有說,表面上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可內心卻如翻江倒海般,反復琢磨著自己分析出的那些事情。他的思緒紛亂如麻,不停地思考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張晶晶與萬芮君的業務提成拿到了么?到了發月工資的15號,自己這個拿死工資的設計是否能順利拿到錢呢?這些都不得而知,如同一個個未解的謎團縈繞在他的心頭。
想到這里,他忽然想起漣漪來。幾個月前,他剛跟漣漪分手,那正是她剛畢業的日子。那段時光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清晰如昨。現在的她在做什么呢?葉凡不禁在心中暗自揣測,是已經找到了實習的地方,正在努力適應新的工作環境?還是已經有了自己心儀的且薪水還合適的工作,正朝著美好的未來穩步邁進?
如果此時的她仍然還沒有找到工作的話,按照葉凡的想法,讓她在自家餃子館里做些事情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在葉凡看來,憑她的那股機靈勁兒,無論面對怎樣的狀況,都能夠游刃有余地應對,怎么也能把小小的餃子館經營得風生水起,生意興隆。當然,這只是他基于自己的三觀所能想起的、認為正常且合理的事情,也許事實并非如此。
她也許此時還在跟那個喜歡騎著摩托車風馳電掣的人在家周圍的燒烤攤瞎混,煙霧繚繞中,肆意地享受著那份放縱與自由;或許正和那些充滿激情與活力的唱搖滾的人一起組樂隊唱歌,在狂熱的音樂中釋放著自己的靈魂;又或許已經憑借自己的努力和專業能力,找到與她專業相關的工作,成為一名出色的影視化妝師,在光怪陸離的影視圈里嶄露頭角。
“小黑屋”一別后,葉凡已經與她徹底失聯了,沒有了任何聯系的渠道和方式。又怎么會知道她近況究竟如何呢?沒辦法,眼下也只能等到周末回到內海市里后,騎著那輛老舊的自行車,在她家餃子館門口徘徊一會兒,期望能有那么一絲幸運,能夠偶遇她,或者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一些關于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