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對于葉凡而言,無疑是深陷失意泥沼的一年。在前一年的7月份,他剛剛無奈地從電視臺離職,結束了曾經滿懷憧憬的職業生涯。此后,盡管經歷了一番艱難曲折的尋覓,總算是找到了新的工作,然而,薪水上卻遠遠不盡人意,無法達到他內心的期望。
最關鍵的是,在那一年,那個始終困擾他內心的“沒有孩子”的事兒依舊懸而未決,猶如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強大的心理壓力如洶涌的潮水般不斷襲來,讓他不僅僅覺得漣漪是個高高在上的巨人,實際上,對于聚會中的每個人,在他的眼里,都是如同巨人般難以企及的存在。
那段時間里,自卑就像揮之不去的陰霾,充斥著他的頭腦,讓他的世界變得灰暗無光。原本,與漣漪、劉曉暉分別十年之后,應該有著說不完的話,分享不盡的故事。但強大壓力帶來的心里內耗,如同無形的枷鎖,束縛住了他的言語和情感,讓他在這群曾經熟悉無比的老同學間顯得格格不入。他像是一個孤獨的行者,置身于熱鬧的人群之中,卻無法融入其中,內心的痛苦與孤獨只有自己知曉。
那一日,在漣漪新買的GL8商務車里,葉凡與兩個人簡單地攀談了寥寥幾句后,便悄然默默地離開了。他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朝著停放他那輛破舊自行車的方向走去。那輛自行車停在離聚會飯店很遠的一個角落里,飽經歲月侵蝕,顯得與周圍的繁華格格不入。
葉凡騎上那輛舊自行車,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中,緩緩地回了家。“那天本來想多留你聊會兒天的,可是人多嘴雜,說了兩句話就不知道你去了哪?”漣漪回憶起那天的情景,語氣中帶著些許遺憾地說道。“你可以打電話把我叫回去啊?”葉凡隨即用這種他常用的反問方式,略帶諷刺意味地指責著漣漪的不主動。
漣漪當然不會回答葉凡這充滿怨氣的問題,她只是繼續說道:“你知道后來我和劉曉暉去了哪里么?”“我哪知道?”面對漣漪這種習慣式的問話方式,葉凡也以自己一貫的習慣報以回答。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絲不耐煩,仿佛在宣泄著內心積壓已久的不滿和無奈。
“我和劉曉暉去了酒店。”漣漪微微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就說酒店你怎么會這么熟呢?原來你是經常去,而且還……”葉凡一貫愛對著漣漪開這種玩笑,臉上帶著壞笑,“而且還男女通吃。”
“哎呀!你怎么又貧!”漣漪的臉色瞬間變了,眉頭緊皺,立刻轉換了表情,“我哪熟了,我之前沒怎么去過,就是和你。”
“是沒怎么去過還是沒去過。”葉凡嘴角上揚,眼神中透著狡黠,繼續開著玩笑,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哎呀!哎呀!你讓我講正事兒,行么!”漣漪急得直跺腳,提高了音量說道。
“嗯,你講吧?講講你和劉曉暉在酒店里干了什么事兒!”葉凡仍不放棄這個可以開玩笑的話題,繼續貧著,那模樣就像個調皮搗蛋的孩子。
“哎呀!我們兩個女的能干嘛!”漣漪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雙手抱在胸前說道。
“能干嘛?”葉凡仍用怪異的語調貧氣著,那語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我們倆聊了一個晚上的天,沒睡覺,你知道么?”漣漪一臉認真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又沒看見。我就知道我去BJ那次,我想說的話還沒說完,你就呼呼大睡了,那眼睛就跟快要沒電了的手機一樣閉上了,扒都扒不開。”葉凡撇了撇嘴,雙手比劃著,繼續諷刺著,仿佛要把之前的不滿一股腦兒都倒出來。
“唉!我和劉曉暉多少年沒見了!”漣漪長嘆一口氣,提高了音量反駁道,“那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感慨,你根本就不懂!”
“就跟你在這二十年里經常跟我見面似的。”葉凡的嘴依舊像把鋒利的劍,不肯放過漣漪,臉上還帶著一絲不屑的神情。
“你還讓不讓我講了!”漣漪的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大大的,急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嗯,我開玩笑的,不說了,你快講吧!”葉凡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趕忙放緩了語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歉意說。
葉凡在內海工業大學主修服裝設計專業,將無數的心血與精力傾注于這個充滿創意與挑戰的領域。而劉曉暉則在內海美術學院同樣鉆研服裝設計,兩個人畢業的時間大致在同一年。
劉曉暉畢業后在內海的發展狀況他全然不知,但對于自己的處境,葉凡卻是心知肚明。2007年畢業后,在服設老師山鷹的熱心幫忙引薦下,葉凡滿懷憧憬地進了內海市山山服裝廠實習。然而,實習了三個多月后,葉凡卻失望地發現,這廠子的經營狀況并不樂觀,根本沒有多少服裝訂單。即便偶爾有了訂單,這位“大名鼎鼎”的從內海工業大學畢業的服裝設計“奇才”,也只能無奈地落得個剪線頭的卑微任務。在這漫長的三個月里,葉凡不辭辛勞地工作,最終卻不過才拿到區區幾百塊錢。這點微薄的收入,對于懷揣著夢想與抱負的葉凡來說,哪里能夠堅持得下去?還好,葉凡的設計軟件運用得比較熟練,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就在那一年,他毅然改投了廣告設計的簡歷,希望能在新的領域尋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眾所周知,內海市一直以來都是北方聞名遐邇的輕工業城市,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那個曾經令人矚目的字眼兒貌似僅僅只出現在陳舊的課本里。如今的內海,歷經歲月的變遷和經濟格局的調整,已然找不到哪怕一絲一毫輕工業的影子。
葉凡實習的那家山山公司,實際上是內海曾經最為出色的服裝設計公司。可即便是這樣的公司,也難以抵擋行業整體的變遷趨勢。葉凡在倍感迷茫之際,跟其他大學同班同學進行了深入的溝通,這才驚覺,服裝設計這個行當基本上都已經大規模地南移了。自己的同學,有的奔赴了繁華的上海,在那里感受著前沿時尚的氣息;有的選擇了寧波,憑借自身的才華在當地的服裝行業嶄露頭角;也有人前往了廣州、中山這樣充滿活力的城市,都在那里順利地找到了像樣的服裝打板工作,開啟了各自新的職業生涯篇章。
劉曉暉畢業的地方與葉凡相同,自然而然地,也面臨著和他相似的境遇和結局。只是這些情況,葉凡自然是毫不知情的。但漣漪卻一直和劉曉暉保持著密切的聯絡,對劉曉暉的狀況了如指掌。
與葉凡一樣,劉曉暉在內海的就業歷程同樣充滿了曲折和坎坷,極其不順利。她四處奔波,嘗試了各種可能的機會,卻總是屢屢碰壁。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望和挫折之后,一段機緣巧合之下,她終于得到了一份服裝打版師的工作。然而,這份工作的地點在遙遠的上海,這意味著她又將面臨新的挑戰和未知。
劉曉暉在葉凡的記憶中,一直以來都是溫暖知性的形象。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當時葉凡正和漣漪處于熱戀之中,而漣漪和劉曉暉又是最為要好的閨蜜,在這樣的關系紐帶之下,劉曉暉也愿意在葉凡面前放下平日里的“武裝”,展現出自己柔軟和親切的一面。
然而,除了葉凡之外,班上的其他同學對于劉曉暉卻幾乎只有一個印象,那便是“刺兒”。對此,漣漪曾耐心地解釋道,劉曉暉的“刺兒”其實僅僅只是一種保護性的偽裝。要知道,那時候在高一四班,大部分同學都來自內海市區,唯有李彤和劉曉暉來自內海郊區。對于一個當時只有15歲的小女孩兒來說,身處一個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環境,面對各種復雜而又難以應對的情況,她感到無比的無助和不安,所以不得不選擇用“刺兒”這種看似尖銳的方式來保護自己那顆脆弱的心。
美院畢業后,獨自去上海打工的劉曉暉再一次面臨了類似的困境。在這座繁華而又充滿競爭的大都市里,她舉目無親,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拼搏。其中所經歷的艱辛和困苦,無人能夠真正知曉。
然而,這并不是此次討論的重點。那次聚會結束之后,天色已經很晚了,體貼入微的漣漪給這位多年不見的閨蜜在酒店定下了房間,并準備與她徹夜長談,互訴衷腸。沒想到,這一聊便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竟然持續了一個通宵,兩人仿佛要將這些年錯過的時光和經歷,在這一夜之間全部傾訴給對方。
葉凡始終認為,這些年來自己的感情之路相較他人而言,要艱辛許多許多。那種種的不順利,在他看來,當然要歸咎于與漣漪那不怎么美好的開端。那個令人倍感沮喪、甚至讓人喪失了大部分自信的開頭,猶如一道陰影,深深地影響著葉凡,致使他在之后的戀愛和工作中都不太順遂。一直到2008年,葉凡結識了高雯,自那以后,自己的人生軌跡才逐漸平順下來。
可葉凡結婚五年后,也就是漣漪結婚的第四年,劉曉暉依舊孤身在上海辛苦地工作著,對象的事兒卻是一點著落都沒有。漣漪告訴葉凡,那晚聊天時,她分明地感覺到劉曉暉內心對未來深深的恐慌。要知道,周圍的大多數朋友都已經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有的結婚比較早的,更是過上了溫馨美滿的三口之家的生活。
“你知道么?”漣漪突然中斷了講述,猛地問起葉凡問題。
“我不知道啊!你還沒說呢!又這樣問我。”葉凡滿臉無奈,對于漣漪這種先問后說的習慣,他實在是感到十分的無奈和哭笑不得。
“劉曉暉當時的恐懼感和我當初是一樣的。”漣漪緩緩解釋道,“那一年你結婚了,只剩下我形單影只。起初,我每天拼命地工作,試圖以此來麻痹自己,也確實想不起來這些。可是,慢慢地,我發現我周圍的人都成雙成對,紛紛結婚了,我內心的恐懼也油然而生。就是在那個時候,王凱熱心地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
“國曜?”葉凡明知故問,然而,在聽了這個講述后,他似乎又對她的經歷開始感同身受,心中不禁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