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合歡宗與十方教無疑是相似的,就是度厄也被他帶了進去,可度厄還是忍著心痛道:“那晚不是浮道友。”
本來平靜的謝瑾修忽然狂躁,哭著哭著笑了出來,再開口時與杜鵑啼血無異。
“我不信!就是她!如果不是她,天衍宗不會被人盯上;如果不是她,姓洛的不會逼著我們站隊;如果不是她,方外山主人不會遷怒……”他依舊在說著,可到后來,一片寂靜中,只能聽見他的啜泣聲。
眾目睽睽之下,度厄搖著輪椅上前,輕柔的撫上他的背脊。“謹修,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謝瑾修頹廢的揮開度厄的手,雙手胡亂扒拉開覆在臉上雜亂的頭發,露出半邊被燒成了焦炭的臉。“我知道有什么用?合歡宗能回來嗎?死去的人能夠復生嗎?我不怨她,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度厄再度將手放在了謝瑾修的肩膀上。“謹修……”
良久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浮一脈恰到好處的嗤笑一聲,道:“光靠怨我就能過活的人,卻沒有力氣去怨去恨始作俑者嗎?”
謝瑾修仰頭,通紅的眼睛看向浮一脈,可最后還是敗在了浮一脈眼中的坦蕩。
也是因為這點坦蕩,讓謝瑾修的窘迫無所遁形。他自己很清楚,他不是磊落坦蕩的人,甚至很多時候都會將自己的失敗歸結到別人身上,也是因為這一點,他不得其他人喜歡。
旁人見他都會說他沉默寡言,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因為他一說話就冷場,后來他就不再喜歡說話了。或許在很多人的眼中,只是沉默寡言就能當得上穩重的贊譽。
可他確實不配被人這樣稱贊。
謝瑾修一瞬間萎靡下去,就像火焰燃盡之后余落的灰,眾人眼睜睜看著,規勸的話也著實是說不出口。
“對不起。”
打破這種場面的是謝瑾修自己。原本就嘶啞的喉嚨在經過這么一場聲嘶力竭的控訴之后,一出聲就能帶動喉嚨的氣流,發出嘶嘶地聲響。
可浮一脈聽清了,她甚至伸出手來,輕柔的按上了謝瑾修的肩膀。
“有些話我可能說過,也可能沒有說過。但,你經歷了這一切,做出什么樣的事情我都不會怪你,只希望你不要忘記你自己的信念,也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你身上的傷很嚴重,讓我二師兄帶你下去治傷吧,你的性命既然留下了,就留得有價值些。”
肩上的溫度隨著時間慢慢變涼,就像那夜炙熱的火,就像那夜鮮活的人。
謝瑾修徹底失去了力氣,祝飛鸮將他攬起來架在肩膀上,朝著浮一脈笑了笑,才跟著溯銀星的步伐走了出去。
一場鬧劇收場。
太烏的眉頭卻一直沒有松開。“方外山主一日不除,這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寧,你既然已經決定好了,明日就出發,便回去好好休息一番。我與這堂上眾人再商量商量,想個辦法除去那個在外頭頂著你的臉到處殺人的東西。”
浮一脈這些天確實休息的不是很好,是以也沒推辭,轉身就退下了。
跟著丫鬟一圈一圈繞過內廊,還未到祝飛鸞給她準備的院中,便被濃郁的茉莉香氣包裹,推開門只見滿園茉莉。不遠處的樹上掛著一架秋千,此刻正跟著微風輕晃,蝴蝶恰到好處的從她眼前飛過,浮一脈的視線跟著蝴蝶穿過馥郁花叢,落到了遠處水榭之中的搖椅上。
她揮揮手,跟隨她的丫鬟退下去,她幾步走進水榭,就落在了搖椅之中。
那場燒死父親的大火之后,她流浪了幾年,每一次在越過長橋去到霓虹之中,都能看見不同的人過著差不多的愜意生活。她看著看著,便也跟著幻想。
若是自己也有一個花園,要在里面種上什么呢?茉莉吧,聞起來香還能泡水喝,十分實用。
如果有了花園之后,還要做什么呢?挖個水池子,在上頭建個水榭,里頭放個搖椅,閑暇時就坐在上頭曬曬太陽,不知道有多舒服。
舒服是很舒服,可等她睜眼身下依舊是前一天撿的紙板,上頭還殘余著被河水浸潤的潮。
浮一脈伸手從小幾上拿了葡萄喂進嘴里,被紗濾過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她不覺刺目,只覺得愜意極了,從前沒得到的,如今盡數如愿。她知足,所以暗暗下了決心。
其實有些決定是在一瞬間做好的,至于是在那一瞬,做出決定的人走拿捏不準。
可這世間總歸是美好多過齟齬,于是在那個最重要的白日,她恰好被美好包圍,在這不愿醒來的夢中,做了另一場美夢。
沒有人前來打擾她的安眠,于是浮一脈一覺就睡到了天將明。
伸著懶腰坐起來的時候,蝴蝶和蜜蜂還在酣睡,浮一脈輕輕的打了哈欠,沒有任何聲響的,推開了門。
“你輸了,這次鐵精所得銀錢,全都要收歸國庫。”
木連枝的聲音在后頭乍起,浮一脈被嚇了一跳,一轉身密密麻麻站了一排。
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間也是十分的微妙。
伍垚最先反應。“又要背著我們偷偷走啊?”
浮一脈搖了搖頭。“我說剛好要去和你們道別你們信嗎?”
祝飛鸮淡淡開口:“道什么別?不用道別?咱們一起去北邊。”
“什么意思?”浮一脈沒搞清楚狀況。
木連枝笑開。“掌門師伯說,僅靠伍垚和青隼長老可能沒辦法護住昊天宗,所以就讓我們一起去了。”
浮一脈聽完,甚至還與青隼眼神交流了一番,才認命的接受了這是事實。
于是一行人浩浩湯湯的出發了,比以往哪一次的陣仗都足,也因為大家都知道浮一脈趕時間,所以原本需要三個月的路,硬是只走了兩個月就到了。
北部蜃的領地還如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被無形的結界包裹著,浮一脈抬頭看著漸次消失的飛劍,才拿出逢春朝著結界刺去。
但不知這結界到底存在了多少年,竟是生了靈智,逢春的劍氣剛剛散出一點兒,那靈體便現了身。
盯著浮一脈看了許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樣,一拍腦門。
“原來是你啊,進來吧,他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