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桐在疏散人群的時候留了個心眼,特地跟每個孩子確認了來接的是不是自己的家人。
不多時,書院里十二歲以下的孩子跟著父母離開了,嬌嬌也被易桐安排著送回了家,十二歲以上的學生都住在書院的客舍里,應易桐的要求,接在遠遠看著這處,沒有靠近。
現在北定書院的門口,只剩下方季白,易桐,還有一對胳膊。
“這可挺嚇人啊。”
易桐進入刑部三年,即便還未轉正,也見識過不少奇形怪狀的案子,但這種光天化日的拋尸方式,他還是第一次見。
雨一直沒停,方季白的鞋已經濕了,她抑制住甩干后爪的本能,抬頭看向騷亂的源頭。
“還是先拿下來吧,等雨停了送回刑部驗尸房。”
書院里有個學生冒雨給他們送來了梯子,易桐說了聲謝,踩著梯子上去,終于算是看見了這對胳膊的全貌。
雙臂赤裸,被一塊深色的麻布樣東西綁在一起,麻布系在牌匾后面的橫梁上,打了個死結。
他解開死結,方季白已伸手在下面接著。
拿到這斷肢,方季白瞬間發現了不對勁。
太涼了。
汴京剛剛進入春天,正是早晚偏冷中午適宜的時候,即便今天下了大雨,尸體也不至于涼成這樣。
“怎么了?”
易桐從梯子上下來,看她神色不對,問道。
“沒什么。”方季白搖搖頭,左右看了看,想找個什么東西鋪在地上,好把胳膊放上去。
那學生本正想再冒雨把梯子拿回去,看見她左顧右盼,熱心地問:“姑娘在找什么?”
方季白:“我想找個干凈點的東西鋪在地上。”
那學生聽完,二話不說脫下自己濕淋淋的外袍,方季白見狀趕忙推拒:
“不用不用,濕衣服會影響尸體表面。”
“是我唐突了。”學生又把衣服披在身上,朝他們倆爽朗一笑,“我叫石岐,是北定書院的學生長,二位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來找我。”
方季白第一次聽說還有學生代表這個職稱,想問時,石岐已經抱著梯子跑了。
易桐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學生長,是每個書院推舉出來的一名說話最有分量的學生,平時負責統籌學生們的意見,也會組織舉辦一些詩會。”
“哦,”方季白點點頭,問,“你怎么這么清楚?”
易桐抖落斗笠上的雨水,懶散地靠著墻回答:“因為哥以前也是北定書院的。”
“啊?那為什么又去了刑部?”
“上了半年,發現我自己的確不是讀書的料,后來因為跟同學打架,被開除了。”
“.......”
方季白其實很好奇他為什么打架,但現在自己手上還提著沒來頭的斷肢,實在也不是個好時機。
雨停了。
她想找個干凈東西包著胳膊,以免讓人看見引發恐慌,可今天下了雨,目光所及皆被泡在水里,她只能拎著斷肢走出書院,先前那個猥瑣男正蹲在門口,看見他們出來,忙切換成跪姿。
“二位官爺官奶,就饒了我吧。”
“饒你?”易桐快走兩步把他拎起來,“饒了你小爺的面子往哪放。”
那人還想狡辯,方季白手里提著斷肢走了過來:“先回刑部吧,別糾纏了。”
“噶——”
易桐還沒說話,男人看見斷肢白眼一翻,嘎一聲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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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甘竹終于做完了伍萍芝一案的結案陳詞,摸著被餓扁的肚子打算回家睡覺。
“啊,好累......”
她走出刑部,困出淚花的視線里迷蒙看見兩個人影。
“白白,老易?”甘竹驚喜地叫出聲,又瞧見易桐身后的推車,疑惑道,“那是啥?”
為了避免斷肢嚇到無辜人,易桐和方季白回來時特地選了個僻靜的路線,因此直到現在才到刑部。
易桐沒想到在這里看見甘竹,言語中帶了欣喜:“甘竹,你怎么還在刑部?”
“唉,別提了,還不都是霍周那個工作狂,非要今晚就看結案陳詞。”
他們走的近了,甘竹這才看清方季白手里拎著的是什么。
“這......這怎么......”
“你說這個?”方季白看一眼手里的殘肢。
“今天剛發現的,新案子。”
驗尸房又點起了油燈。
兩只斷肢被安置在解剖桌上,其溫度已不似剛發現時那樣冰冷。
方季白借著油燈觀察它們,這兩個斷肢表面凝了一層水汽,原本寫在胳膊上的那句詩也變得模糊不清。
她跟著屈孝,只是認得字,讀過醫書,對詩文一類不慎了解,于是將這句詩謄在紙上,轉身拿起自己的解剖刀。
回溫的皮膚被刀尖劃開,露出內里粉色的皮肉。
血水留下來,方季白不慎在意地用布擦掉,刀尖繼續,卻越往皮肉里,越覺得異常。
這人,也太瘦了。
方才掛起,這種干瘦感還不明顯,現在這樣仔細打量,方季白能看出來,這斷臂的瘦,不是像伍萍芝那樣的營養不良。
相反的,他應當吃的不錯,但他不健康。
這人,好似生了很嚴重的病,縱使吃再多的山珍海味,也是徒勞。
光看一對胳膊,方季白難以辨認他生了什么病,只能把兩只胳膊的皮里骨面都劃開,詳細地看。
除了瘦得異常,這對胳膊并無其他不對的,皮膚細白,指尖瘦削,右手食指和中指生了層薄薄的繭子,這是長期握筆所致,奇怪地是,這人掌心的繭子極厚,但光看這兩條胳膊的狀態,方季白斷定他不是個常做體力活的人。
“看出什么了?”
耳邊傳來一道突兀的男聲,方季白驟然抬頭,霍周又出現在驗尸房的門口。
他施施然走進來:“我聽易桐說了,看見你正在驗尸,就來看看。”
他身上帶著點酒氣,方季白不太喜歡這味道,皺了皺鼻尖,回答道:“這是個讀書人,生前生了很嚴重的病,別的尚未看出來。”
“嗯。”
霍周點點頭,又走得近了些,就在方季白對面觀察這斷肢。
“看出來了,是很瘦。”
“......”
酒味兒更明顯了,方季白有點受不了地后退一步,心里遺憾著今天沒有尸臭,要不高低把這煩人精再臭吐一次。
“你躲什么?”霍周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
“沒什么。”
方季白敷衍道,沉默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酒味兒,還是問出了口。
“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