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遙遠的深處傳來水滴下落的聲音,蘇羨猛地轉身同時,向空曠處退了幾步。
她感受到了不屬于她和老者的呼吸聲。
泛著青黑的鐵鉤在蘇羨原來站著的位置打了個旋,游蛇般直沖她的面門。
蘇羨翻滾著躲開絞喉的鎖鏈,旋身踏壁,順勢將腳邊最近的燈燭踢向來人,燭火被抻得很長,在黑暗里才劃出小半個弧,就被帶鉤的鎖鏈纏住砸到角落,晃晃悠悠的火苗徹底熄滅。
還來不及喘口氣,另一人飛身上前,軟劍挾著勁風掠過蘇羨耳側,蘇羨不退反進,足尖在石壁上一點,手中短刀閃著寒光就往短劍主人的咽喉處割去。
“鐺”的一聲,短刀與軟劍相接,有火花迸射開來。
“喂,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兩人各往后退了幾步,蘇羨語氣平靜地發(fā)問,右手將短刀握得更緊,左手隱在黑暗中,偷偷調出兩枚暗器藏于指縫間。
站在她對面的兩人戴著面具,一黑一白像在扮演索命無常。
“影風才和我說要給我派兩個隊友,你們兩個怎么一見面就以下犯上?!碧K羨腰肢弧度彎成新月,再一次躲過纏人的鐵鉤,“隊長職位再低,也是你們的上級!”
她嘴上忙碌,手里動作也未停,兩枚暗鏢旋轉著向兩人眉間處飛去,為她贏得半息的休憩。
對面兩人依舊不搭話,一遠一近互相配合,招招式式都干脆利落,每一個動作都奔著同一個目的:取了她的性命。
蘇羨索性也閉上嘴,她本也不算多話的人,只是胸中沉積的郁氣讓她頭腦發(fā)悶,似乎說說話才能排解一兩分??墒且粋€人自說自話,也實在無趣得很。
短刀擦過鎖鏈,金屬相擊的聲音在耳邊久久回蕩。
墻上的燭火又被打斗時的罡風壓熄幾盞,懸掛的卷軸也被四處亂飛的鐵鉤劃得一塌糊涂。
“你們倒是小心些?!避泟p著人不放,蘇羨借勢仰倒,如一尾青鯉滑過石縫,讓兩人怎么都抓不住,“常叔一筆一劃寫出來的,你們這么破壞別人勞動成果,沒禮貌?!?/p>
黑袍老人裝裱新寫好那副密令的動作一頓,看了激斗正酣的蘇羨一眼,又低頭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三人已經(jīng)在身旁纏斗了百十招,老者不參與也不躲,一直專心做著自己的事,仿佛他們只是玩鬧的孩童,根本不是在以命相搏。
鏈刃又至,蘇羨反握刀柄在鏈上輕點,翻身躲過軟劍后手握住鐵鏈用力一扯,順勢就到了帶著黑色面具的刺客身前。
她沒再去管身后帶著破風之聲砸向她的鐵鉤,身子微微往前送,伴著她肩胛處骨頭的輕微碎裂聲,溫熱鮮紅的血液如泉,從面前人的喉嚨處噴涌而來。
蘇羨從他手中奪過帶鏈鐵鉤,一腳踹至他的胸口,男人的身體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帶著血腥的弧,飛出去的黑色面具撞在石壁上,裂成兩半。
她伸手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血,手中的鐵鏈隨著她的動作嘩啦啦地震顫。
帶著白色面具的刺客沖來時,蘇羨故意等到兩人貼的很近才閃身往左側移了兩寸。
光線昏暗,本就濕滑的地面上,新潑濺的血液并不明顯。帶著前沖慣性的刺客踩上時,盡管很快地反應過來,依舊難免有一瞬的不穩(wěn)。
僅這稍縱即逝的一瞬,蘇羨手中的鐵鏈已經(jīng)纏上了他的脖頸。
鐵鏈間清脆的相撞聲在他的耳邊吵個不停,眼前的景象全都變得模糊而扭曲,他張大嘴試圖呼吸,那些大口吞入的空氣已再也沒有機會順著氣管運進他的身體里。
廳堂內重歸寂靜。
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在過分安靜的空氣中響起,老者正將手中的卷軸卷起。
蘇羨的右側肩膀已在劇痛中完全失了知覺,她手搭在肩頭試著向后轉動胳膊,才稍一動作,就疼得倒吸一口氣。她甚至覺得因為太痛,頭腦都開始發(fā)昏。
“常叔,不打擾了?!?/p>
在影刃閣再待下去已無意義,她知道影風大概還會再派人殺她,還是需要盡快離開這里。
她向著入口方向走了兩步,重又折返,將懷中那包芙蓉糕拿出來放在了桌上。
“這個就留給您吧?!?/p>
一聲輕嘆悠悠消散,老者嘶啞的嗓音低低響起:“你這樣子準備去哪?”
“殺出去,不回來啦?!彼龔澚藦澴旖?,“看在芙蓉糕的面子上,常叔可不要告發(fā)我?!?/p>
“你出不去的,他一定會派人在入口堵你?!崩险叨⒅珙^滲血處,“你應該已經(jīng)開始耳鳴了。”
蘇羨感覺自己現(xiàn)在的目光被釘在了兩條木板上,笨拙直楞。
她緩而沉地將視線挪到老者眼神的方向,傷口處的血珠發(fā)黑:“啊,看來那家伙的武器上淬過毒?!?/p>
“沒關系?!彼X得自己現(xiàn)在的笑容看起來也會有幾分呆傻,“試試就知道能不能出得去了?!?/p>
“就當是為了……”蘇羨的思緒也變得有些滯澀,她晃晃腦袋,想到一個還算合適的詞,“自由?!?/p>
蘇羨知道老者在用那雙在黑暗中依舊很亮的眼睛盯著自己,但她已經(jīng)無力思考其中的情緒。
“那便試試吧?!?/p>
老者桌上的筆突然直直地扎進左側石壁上一塊不起眼的凸起。
如同春雷在地上滾過,幾聲隆隆過后,他們身側的石壁上多了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沿著路一直走,可以從后山出去。”
蘇羨頭腦發(fā)懵地被推了進去,手里還被塞進了一只藥瓶。
“這是還你芙蓉糕的情。”
石洞重新消失。
老者枯老的手從寬大的黑袍下伸出,輕手輕腳地拿起他之前沒吃完的半塊糕點。
他搓掉上面不小心濺到的幾點血跡,才珍而重之地將剩下的潔白糕體放進嘴里。
他記得她的代號,鳶。
斷了線的紙鳶,結局往往是一頭扎進泥里腐爛。
但他此刻真的希望,她剪去線也能有足夠的力氣飛得更遠。
畢竟,他也曾追求過自由。
五十三年前閣內那場死亡過半的斗爭隔著遙遠的記憶重新燃燒在他眼前,那時他以為活著贏了斗爭就有自由。
他倚在椅背上,掃過不遠處兩具尸體,疲憊地閉上眼睛。
所謂自由的江湖組織如今已經(jīng)重新認主,但其實也沒什么改變,對于他們來說,從來都沒有自由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