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們是已經到了嗎……”

竹影迷迷糊糊睜開眼，半睡半醒的聲音里鼻音有些重，臉蛋也紅撲撲的，像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團子。

“沒呢。”蘇羨伸手幫她把貼在臉上的發絲撥到耳后，“還得兩個時辰才能到洛津城，你要是困就再睡會兒。”

竹影揉著眼睛搖搖頭，從軟塌上爬起來，混沌的意識逐漸清醒，才發現車廂內除了夫人以外，又多出一個人來。

她抬起頭，視線正對上看著她的夫人，余光卻注意到角落里的男主人，他的目光落在夫人身上，像從車簾縫隙處漏進來的春日正午的陽光，照得人暖呼呼懶洋洋。

“主子——”

車簾處的光突然從一縷變成了耀眼的一片，隨之而來的是風翎的聲音。

見他一臉有事要稟的模樣，江渙身上難得露出的幾分慵懶瞬間消失，又恢復了身姿挺立的一本正經，簡單向蘇羨示意后下了車。

竹影后知后覺地看著那一大片日光重新退到車廂外，才好像徹底醒了過來。她接過夫人遞來的干餅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恍惚間聽到的內容：“夫人，我們下一站是去洛津城嗎？”

蘇羨見她眼睛發亮，閃爍著期待，笑著問：“是啊，你了解那里嗎？”

兩腮鼓鼓用力和干餅做著斗爭的竹影搖搖頭，她頗費些力氣咽下去一口：“只是聽阿爹講過那里的故事。”

“阿爹說，百年前大寧也有一段苦日子，那時昭明帝被入侵的西戎逼迫到洛津避險，剛抵達一處破廟歇腳，竟看到天邊金光乍現，一只五彩神鳥口銜仙草環繞廟宇三圈后，落在昭明帝面前的一口枯井上。”

“神鳥口中的仙草落入井中化成了一捧清泉，廟宇旁枯死的樹竟也在冬日里抽出了綠芽。”

“之后昭明帝勢如破竹，如有神助，在洛津集結幾千散兵就逼退了西戎二十萬大軍，不僅收回了玉京，還打得西戎百年不敢再犯，百姓也都跟著過上了好日子。”

竹影微仰著頭，眼神落在空氣中的一點，臉上寫滿憧憬。

“阿爹常說，要是能再出一個昭明帝，日子或許還能好過些。”

她看著記憶里阿爹的臉，原來他在講這個故事時的神情帶著揮之不去的愁苦，只是那時的她還看不懂。

竹影手無意識地收緊，“咔嚓”掰下一塊干餅來。

她斂起思緒，向著蘇羨彎彎唇角，把手中的一小片餅塞進嘴里。

直到酉時初，趕路途中單調的車輪聲終于被另外的嘈雜蓋過，叮叮當當的駝鈴和人的交談之聲由遠及近，逐漸扎成一堆。

蘇羨撩起車簾，看到城門前往來的人流，他們也夾雜其中，一步一步地離立于城門兩側的署吏越來越近。

她看見江渙牽馬走在前頭，側頭與風翎說著些什么，待走到執冊的署吏身前，風翎遞上過所時還隱秘地往查驗之人手中塞了點碎銀。

那老吏眼皮都懶得多掀一下，掃了眼過所，裝模作樣地點了幾下車馬數量，便點頭放行。

路上蘇羨又與竹影聊了些關于洛津之事，得知此處自百年前的祥瑞一事后被著重發展，如今也算得上大寧境內數一數二的繁華地界。

雖相較玉京還是所去甚遠，但其中的煙火氣還是讓見了一路荒涼的眾人心情舒爽許多。

進城之時蘇羨便注意到這里大抵也是個交通樞紐，前前后后與他們一道進城的就有兩三支駝隊、馬隊，進城后更是看到許多胡商面孔，他們這支商隊在其中并不顯眼。

蘇羨坐了一天馬車實在憋悶，早就盼著能有張不會一直搖搖晃晃的床躺一躺。只是一連路過幾家大點的客棧，都不見要停的架勢，她正思忖著越往前走越不見什么酒樓客棧時，馬車停在了一間宅門前。

大門敞開著，有人在門口侯著，他們才一停下，就陸續有人上前接引。

蘇羨聽到江渙喚她，起身簡單整理衣裙，搭上了他伸來的手臂。

“我們要在此處待上一段日子嗎？”蘇羨下車時在他耳邊小聲問。

江渙注意著她的動作確保不會扯到傷口，也用和她相近的音量回答：“不會，這個宅子是在此處做生意的友人所購置的，一直閑著無人居住，我們借住一兩日，等新的過所下來就離開。”

“這里不像客棧那樣亂，你可以放開補丁讓它隨意玩鬧。”

蘇羨忍不住抬頭看他，日暮時分的光線柔和，讓他看起來氣質更像一塊溫潤的寶玉。

已經相處了這么久，她還是會為他這份細致入微的體貼受寵若驚。

“可是趕路時我臉上沾了什么臟東西？”

蘇羨搖搖頭：“只是多謝你的照顧。”

江渙眉眼微彎，讓人有些分不清是他站在光里還是他自身帶了淡淡光暈，晃了人的心神。

也不知他是何時開始準備，一切都已安排妥帖。最初在大門前候著的那人和江渙有事相商進了前廳，蘇羨和竹影則被人帶著往這兩日要住的地方去。

說是平日空閑的宅院，卻也打理得極好，從連廊走過的一路上，院中不乏開得正艷的芍藥隨風輕擺。

帶路的侍女說自己名安寧，一直并不多話，將她二人帶進屋后見無吩咐便恭敬退下。

蘇羨見她出去，路上端著的氣定神閑全都收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里間。

寢室里熏著淡香，角落里放著兩只箱子。

蘇羨知道其中一只放著竹影幫她收拾出的衣裳和物件，另一只……想來是江渙的了。

看著正中的一張寬大床榻，蘇羨臉有些發熱。昨日江渙雖已提出會有同住的可能，她也答應得爽快，可設想真成了現實，她發現自己還是沒有預想的那么淡然。

蘇羨盯著那張床，腦子里突然浮現出一些念頭，慢慢覺得不對味。

昨晚江渙才與她商議此事，今日他們一行人又一大早就開始趕路，可這宅子怎么看都覺得是提前幾日就預備好有人住的樣子。

他不會是一早就做了準備，昨晚只是看似在與她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