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北岸廣袤的常德平原上,座落著我的家鄉湘北明珠—安鄉縣城,這是一座四面環水的湖濱小城,位于湘鄂兩省四市八縣的交界地帶,松滋河虎渡河貫穿全境,湘水,澧水各大支流匯經于此,家鄉水域發達,溝渠縱橫,碼頭文化和湖湘文化融入市井。
小城里原先土著的居民很少,大都是周邊地區移民的后裔,西南官話是城里語言的主流,跟常徳話同出一脈,也有不少人講西鄉話,南邊話,我從小便被周圍雜居的鄰居歷練得能聽懂所有的語言。
縣城并不很大,呈井字型結構,歷史上多次洪水泛濫的原因,四周都是很高的護城河堤。城內建筑物不高,街道也不寬,七里八拐的小巷子很多,城里有觀音閣,天后宮好幾座廟,很早還有兩個天主教堂。南邊大堤上有一座寶塔,外墻斑駁,據說一百多年了。老城區在城南,也是昔日熱鬧繁華之地,我從小生活諳熟的地方。
我家在城南下東門街道居住了很多年,這里靠近西邊護城河,夜里時常能夠聽到輪船靠埠的鳴笛聲,伴隨著碼頭上嗚嗚的長聲越來越多,天蒙蒙的亮了,街巷里各色早茶館子陸續開門了,在熱氣氤氳中,各種吆喝和喧嘩中,小城的一天正式開啟了,我背著書包快速的下樓,一溜小跑到學校,我的父親會從樓上探出頭,不放心地看看我有沒有摔倒,下午五點多鐘,我從學校晃悠著回來了,途經十字路口的劉家鋪子,我不忘拿零錢買一包愛吃的桔子糖。
老家的北面是縣人民醫院,這是全縣最大的醫院,從我家廚房后窗可以看到醫院大廳門口所有情景,經常聽到大聲的嚎哭聲,便知道急癥又死人了,有時候大堆的人車聚集,喧鬧吵罵,那定是醫療糾紛無疑了,我那會兒年齡小,不懂人間悲歡疾苦,也會跟著一幫人去瞧熱鬧。
我家巷子前面向西面的街道,住著不少人家,各種混搭建筑鱗次櫛比,煙火氣很濃,這條路走到盡頭是紅星糧店,旁邊有一個農貿區,小時候經常跟我媽步行到那邊買米買菜,一路上碰到很多鄰居和熟人,也會停下來嘮嘮家常,我在城南小學上學,據說當時的班主任家住在那塊兒,小時候很怕在這路上碰到她,遠遠看到一個燙頭發的有點相似的背影,我便扯著我媽的衣服趕緊走。
從巷口出來向北的直街,便是新鎮街,城南小學就在街中央,我上學十分方便,學校對面很多館子,各家都有特色,有的牛肉粉好吃,有一家的墨魚排骨湯不錯,另外有一家主事的是縣里有名的劉瘸子的徒弟,做的鹵菜口碑很好。沿街還有幾家南貨店及藥店,國營理發店等等,很早以前還有兩家裁縫鋪,都是女裁縫帶著幾個徒弟,十分盡責的按各家的要求量體裁衣,我小學時被帶著去那里做過好幾身衣裳,記得一個胖胖的姓龔的女裁縫,經常會拿炒花生給我吃,剛做出來的新衣?口都很長,但是沒過多久我又躥個子了,這樣衣服剛好合身。進入九十年代,大街小巷都賣從南方批發過來的成衣,裁縫店便關門了。
城南小學里面有一棵歪脖子柳樹,樹齡很多年了,春天里柳樹發芽,千條萬條的垂下綠綠的絲絳,課間我們常在柳樹下踢毽子,玩跳格子,也有調皮的學生會爬上樹摘下柳枝做成帽子。柳樹后面是學校唯一的廁所,那時候都是旱廁,蹲坑的那種,五年級的時候,班上有兩個年紀大點的女生先來例假了,上廁所會一直躲著我們。
每年的六一兒童節,學校里便要組織全校師生慶祝節日了,那時候的校長是唐純桃,一個微胖的中年女性,留著短發十分利落,唐校長親自指揮,各年級都在操場排列整齊,女生穿著白襯衫,蘭色裙子,男生是白襯衫和蘭色長褲,整合好后有序的從大門正步邁岀,大家揮舞著手中的花,齊聲唱著“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小松樹,快快長...”一系列歌曲,有時也在老師指導下喊著口號,場景十分壯觀,我們穿過新鎮街,東正路,百貨公司大樓,從南門口那兒繞一圈,最后回到學校,路上圍觀駐足者頗多,也有不少家長在尋覓自己的子女。
端午節快到了,滿城都飄著艾葉香味,家家戶戶都要包棕子,我家也會提前用一個大盆泡好糯米,粽葉是從菜場買來的,菜場有老婦人拿著一竹籃梔子花叫賣,我媽通常也會買幾朵,給我扎在小辮上,香香的可以管一整天。包棕子這事是由我爸爸擔當的,他很會做這種細活兒,包的又尖又緊,非常好看,我放學回來,沒到飯點便餓了,就從鍋里拎一個冷粽子自己剝了吃,老家手工堿水棕子的那種綿密的質感,多年后我在異鄉念念不忘。
很快放暑假了,小時候除了電風扇,沒有其他降溫設備,那時候也不覺得熱,經常下午日頭最毒的時候,我和幾個小伙伴在外面瘋玩,在大堤上追趕蜻蜓,在河邊翻石頭捉小螃蟹,并采摘許多野花回來插在瓶子里,西邊堤壩上有一處低洼地,長了很多黑紫色的野桑葚,甜甜的很好吃,這就是兒時的水果了。傍晚天氣涼快了,晚霞燦爛,天空五彩斑斕,不時刮起一陣陣的風,家家戶戶都把竹床搬到門外納涼,大人們搖著蒲扇聊天,孩子們便在竹床上玩耍,數著天空繁星點點,直到夜闌人靜,閉戶收攤。有一個叫鄭青華的鄰居,曾經是國營理發店的理發師,胖胖的身材,很是幽默,經常出一些謎語讓我們小孩猜,人生無常,前些年我回老家,聽說她因病離世了,走的時候不到六十歲,我遺憾了很久,腦海中浮現出她坐在竹床上逗我們猜謎語的情景。
九月份開學了,幾場雨一落,南方的小城很快就從酷夏進入冬季了,幾乎沒有秋天的過渡。起風了,街兩邊的梧桐樹沙沙的響,枯葉很快墜滿了一地。天冷了沒有地方玩,我便到處找書看,家里訂的期刊看了一遍又一遍,鄰居家的武俠小說和越戰小說也都看完了,我也會到新華書店蹭書看,偶爾買一兩本,大多數時候,我在舊書攤子邊流連忘返,有時候回家錯過飯點,會被媽媽好一頓數罵。
冬至過后進入臘月,大人們都很忙,采購年貨,腌制臘魚臘肉,準備過年孝敬長輩的節禮,我的媽媽還要給全家添制新衣,打掃衛生,晾洗被褥,如果這個時候我和弟弟吵架,我們都會被狠狠的責罵懲罰。過年最高興的事就是領壓歲錢了,我們家是一個大家族,家里所有的親戚都會給,我把所得的壓歲錢藏在一個鐵盒子里,又藏匿在衣柜的最底層,每隔幾天翻岀來數一數。
過完年就是元宵節了,我小學的最后一年,文化部門組織了正月十五做宮燈猜謎語的活動,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那一年的元宵節晚上,街上張燈結彩,人山人海,我根本看不到花燈,因為被擠到人堆里已經喘不過氣來,我和家人也在擁擠中失散了,喧鬧的人群中呼兒喚女聲此起彼伏,我好不容易回到家,發現手套弄丟了一只,衣服上扣子掉了一個,棉鞋也被踩壞了。
歲月如梭,在不經意的玩耍打鬧間,我的小學生涯很快就結束了,很多老師和同學,從此再也沒見過,也許我們曾經相遇,但是物轉星移,歲月蹉跎,即使見面也認不出來,但愿山河無恙,你我俱安。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