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四
一首三分多鐘的曲子究竟給我帶來了什么,讓我連續聽了三四年都不會覺得麻木。
我沒有那么高的藝術天賦,聽不出作者在音樂背后所要表達的情感。于是,我便自作主張的將其貼上了我心中的標簽。
我時常在午休或夜深人靜的的時候,閉上眼,安靜的欣賞她的舒緩。就像在訴說一段往事,只屬于我的往事。
她的旋律完美的契合了我所回憶的每一個場景。我仿佛回到了那個小房間,陽光透過橙黃色的窗簾,暖暖的,溫度正好能掀起一絲困意,但又不至于讓自己立刻昏睡過去。我分不清這是清晨還是正午,屋子很靜,心也是,靜到我可以聞到老式衣柜的木香,新換床單的皂香,還有那陽光的味道。
我想,快要吃飯了吧;我想,我的伙伴在窗下等我,他們又要開始呼喚我的名字了;我想,太陽下山的時候就又可以和家人去廣場玩了,去認識新的朋友;我想,第二天一早可以睡一個懶覺了。
然后,她又帶我去了初中。清晨冰涼的濕氣直沖沖的灌到了我的鼻腔中,讓我褪去了早起的困意,很好聞,有水泥的操場混著泥土與雜草的味道。教室一如既往,他們在補作業、發呆、學習、偷偷聊天。老師還沒來,氣氛沒有那么緊張。周圍都是熟悉的面孔,讓人心安。我趴在桌子上,還是木香,校服的皂香,多了一份書本和卷子的油墨味道。
我想,今天的課程會不會很無聊,作業會不會很多;我想,午飯之后大家會在哪個殘破的籃球架下打球;我想,那個一見面就讓我開心的女生會不會主動和我搭話;我想,落日時的水房會不會又是一片盛紅。
我來到了高中,一樣的清晨,一樣的味道。一樣的旋律。太陽似乎大了很多,很熱,我們頂著他打球,然后戲弄一般的迅速躲進陰涼的食堂里,五毛的干脆面很好吃,紅牛總會中獎,冰棍很硬,放在嘴里像換了季節一樣。書包很沉,像背了好多磚頭,硌的后背生疼。我在隊伍中,追著日落迎著月光。
我想;周末又要去補課了;我想,今晚可以玩游戲了;我想,節假日要到了;我想要高考了。
你看,人們總說不知何時開始變的勞累、無趣,變得有壓力。也許不是因為我們想的太多,而是為了活著,你想的東西越來越現實,越來越精簡而有目的性了。就像她帶我來到大學的時候,我看到的,那個下午,我躺在小床上拉著簾子,明天是國慶的前一天或是暑假寒假,沒有作業,沒有補考,我安靜的等待與昏睡。
我想,我自己有沒有改變;我想,要不要考研;我想,會不會在一起;我想,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過去的舒緩一次性全都回顧一遍,大部分時間我都會在音樂中緩緩睡過去,或者陷入短暫的焦慮同自責當中,但會會被她拉回來。這種消極的思慮本就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她不會允許。
我已經習慣性的把這首曲子當成回憶曲了,時刻提醒自己,我的確擁有過,不至于讓現在的自己覺得太過狼狽。也許幾年之后,我聽這曲子也會回想起現在的某個細節吧。
我預感,今年的年度去還會是她。因為,我現在還沒有成功到讓自己忽視曾經的一切。也許,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回想也已經無法輕易讓自己忘記了吧。
其二十五
我時常在幻想,當一個普通人在工廠工作一天后,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擠著最后一班公交,在附近買了幾個白天剩的包子,走進雜亂的樓道,回到窄小的出租房。當他躺在那張紙殼般堅硬的床鋪上時,他會想什么?他會不會想去改變?會孤獨嗎?會不會后悔什么?他在羨慕著誰,又想成為誰?
如果,再給這個人普通人加上不通的年齡,會有什么結果?
二十幾歲的他,覺得自己仍有機會,雖然對現在的狀況并不滿意,但卻還是信心一切都會變好。
三十幾歲的他,早已結婚生子。一家人可能一起擠在小房子中,也可能是他獨自打拼,留妻兒在他鄉。他感覺到了壓力,因為他要養活這個家。有過短暫的失落,但領導好像夸獎過他,好像會給他加薪,好像還有希望,好像吧。
四十幾歲的他,孩子已步入高中,高額的學費和生活費,無盡的矛盾,妻子不時的抱怨和隱隱透出的失望讓他的腰再也挺不起來。手上的厚繭已追不上年齡和金錢的需求。他會思考少吃一頓,會考慮換一個更廉價的房子,但他沒有考慮過自己。他會哭,偷偷的哭,他會在自己身體和精神都快扛不住的時候,買一瓶最普通的啤酒,抽別人可憐他的煙。
哦對了,你們有幻想過他的樣子嗎?肯定會的,對吧。在我給他貼上標簽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他的樣子了。如同照鏡子一般,各有感觸,雖程度不同,但又確實如此。
他身著滿是油污的工服,帶著附有黑色厚漆的手套。他頭發很短,但仍看起來雜亂,分不清白發黑發。身上會有機油的味道,也許還有汗酸味,油煙味,還有太陽炙烤皮膚的味道。
他的手機很舊,雖然是智能機,但卻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型號了。屏幕會有裂紋,臟臟的,時刻都像蒙了一層灰。他只會接打電話,即使會用微信支付,口袋里卻仍會揣著皺巴巴的幾十塊錢。
他們是誰的父親、愛人,也是孩子。
可能,有人會問,女人呢?為什么都是男性的形象。當然,女人也有如此,只不過大眾眼中這類的形象更容易理解罷了。
我為什么要去幻想并塑造一個這樣的人和形象呢?我承認,目前的我并未如此落寞,慘淡,但這并不代表以后的我不會。我也會迎來三十,四十,迎來一個家庭,迎來屬于我目前這個階層的繭子、啤酒或是一根抽了半截的煙。
那天,我從工位回到家。當我脫下工服,我聞到了一種味道。從我的頭發到四肢,甚至從內到外。那時機械工廠機油的味道、階層的味道,足以束縛我一輩子認知的味道。于是我問自己,本就如此嗎?本該如此嗎?一直如此嗎?
我并沒有看不起任何一個階層,我平等的欽佩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但,可能是我自己有些看不起現在的自己,可能我不配擁有更好的。但我希望僅僅是目前。
這個年紀本就應有渴望、期盼與幻想的權利。我們大可為自己設置一個高不可攀的目標,一個完美的愿景并為之努力和奮斗。因為這會使自己有一個大概的方向,即使有時會很難甚至不切實際,即使最后相差甚遠并向生活低頭,但我們仍有為之堅持的家庭,還能喝一瓶酒,抽一根煙。
每個階層、每個階段都有想為之拼搏的事物。我們平等的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又無時無刻的想洗去自己身上的味道,都想變得干凈,用新的形象步入下一個階段和更高的階層。
難,還是不難。
二十歲的自己為什么只會盲目相信未來的光明而不去行動;三十歲的自己為什么相信上位者的謊言而放棄交涉或事另尋出路;四十歲的自己為什么只會省吃儉用,自我感動。因為,我們雖然覺得現狀不好,但維持現狀才是最輕松的,打破現狀意味著風險和未知,是自我懷疑。走出現狀是對自己的否定,很少有人能否定自己和自己做過的選擇。可我們的認知本是如此,本就是普通人。
但,我們,決不,也用不,活該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