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個沉悶的雨天。廢棄的工廠,寂靜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難得的,熱鬧起來。空地場上停了兩輛警車,還有一輛救護車,周圍擠滿了人。
少女模樣的路北浛還穿著校服,明明是嚴冬,額頭上還是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前面圍著一圈又一圈的人,幾名警察最里面不停的在吼著:“退后退后,麻煩各位不要給警方的工作帶來困擾。”
圍觀的人都是附近的住戶,這一片基本上都是在開發區上的班,騎個車半小時就到了工作地點。一開始是允許工人住在廠區宿舍,后來新上任的一位安全部部長考慮到工人自身的安全問題已經開發區的環境問題,就下令只允許工人在工作時間可以住在廠區宿舍,其余時間則是待在遠離開發區的住處里。
禁令一出,罵聲最多的還是來自于工人這里。上面的人不知道底層百姓最實際的情況,只是目光放的長遠,而且還是合乎著全局來考慮。底層老百姓在乎的是自身,能節省一點就節省一點。工人也沒那么多閑錢耗費在住房一事上,而且有些人還是外地的,家里還有老婆孩子要養。
平常也沒啥事兒好擺入工人無滋無味的生活里,突然出了一條命案,各個都要去一探究竟。
報案的人是個個子矮小的男人,但是身材比較壯,是個出體力活的。早上起的早,撒完一泡尿后,就到旁邊的廢棄工廠,里面總會撿到一些值錢的玩意兒。
很少有人到這里,廢棄的工廠雜草叢生,聽人說以前是個鋼材廠,里頭的大門、廠棚的材質占比大都是鐵,早已經生銹的不是個樣子。男人來到一處室外鐵梯,要準備爬上去,看到上面有什么東西橫在門口,太高,一時看不到,就爬上去。
爬到一半,男人就停下來了,因為他已經對上面的情景一目了然,整個人血液在倒流一樣,腦袋里面一片空白。隨后,步伐不穩,下去的時候差點踩空,心臟狂跳,吼叫著跑走了。
像見了鬼似的。
一個女尸就靠在門口,腦袋上豁了一道大口子,堪見里面的白骨。身上的衣服凌亂,下面的褲子滑至大腿處,屁股直接露在外面,看一眼都揪心。
教室里面傳來朗朗的讀書聲,這一節是語文課。老師坐在講臺上,手里拿著教棍,讀書聲只要一小下去,就會拿著棍子往桌上砸幾下,聲音響得要命,把打瞌睡的直接嚇得一哆嗦。
教室里的倒數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一位漂亮的女生手里拿著書,嘴巴象征性地讀讀,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她的目光已經往外看好幾次了。書把她的臉擋得嚴嚴實實,講臺上的老師視線投過來好幾次。終于,在離下課還有五分鐘左右的時間,把路北浛喊了上去,背后是同學們的視線頂著。
“會背了嗎?”語文老師口吻嚴肅,一雙眼睛打量著面前的女生。
路北浛大致瞄了一眼《陳情表》,然后肯定地點點頭。
“背。”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憫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
路北浛一字不差的將第一段都給背了下來,之后老師就沒再讓她背了,讓她回到位子前,語重心長的和她說道:“該讀書的時候就好好讀,不要思想開小差,就是會了,你也可以背其它不會的文章,明白了嗎?”聽此,路北浛很聽話地說:“明白了,謝謝老師。”
回到座位上,路北浛依舊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樣。她看了一眼斜前排的空位置,繆玲雪一上午都沒來。
路北浛性子冷淡,不愛與人交流,唯一玩得好的就是繆玲雪。班上的同學都看得出來路北浛今天不對勁,但是沒人敢去問她,除了偶爾去一趟廁所,就是坐在座位上孤獨一人刷刷題,然后刷著刷著就開始發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十點放學,剛出學校大門,就看到一輛警車停在大門口,路北浛眼皮一跳,感覺心里面不太踏實。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回到家,就覺得家里氣氛比較古怪,說不出來。吃飯的時候,季瑤抬眼看了下路北浛,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路鳴在桌子底下用腿碰了一下季瑤的,然后小幅度地搖搖頭。
這時,路北浛抬起頭:“一會兒我出去一趟。”
季瑤立馬說:“不行。”
語氣突然的急促,讓路北浛隱約覺得爸媽有事情瞞著自己。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蹙著眉:“發生什么事情了?”
路鳴還是能沉的住氣,只是一邊吃著飯一邊說:“你馬上要期中考試了,這次考試是聯考,如果你的排名能進全省前一百名,對你高三分班也有好處。”
路鳴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原本要進行下去的話題,但他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性子冷淡的過于直接。
她只是不說話,周遭的氣壓就極低,雖然她不愛與人交談,時常封閉自己的內心,但是也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去審視這個世界,她冷漠到不近人情,甚至將自己的家人也看做一種世俗的社會家庭文學。她可以演,可以裝,等到她沒這耐心了,就把這一切攤開來講,毫不留情,一針見血。
“繆玲雪今天一天都沒來上學。”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就是再裝傻也沒這必要了。
路鳴打破了緊張的氛圍,他捏了捏鼻梁:“這孩子從昨晚就失蹤了,繆家已經報了警。”
桌下路北浛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她咬著唇,什么都不說,拿起沙發上放著的校服外套,就要往外走。
“回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路鳴舍不得對女兒發脾氣,路北浛的做法實在是不妥,這么晚了,只身一人跑到人家家里,讓人家怎么辦?
路北浛把路鳴的話當成耳旁風,繆玲雪在家里面是被當成寶的,活生生的不見了,繆家人怎么可能睡得著?
蕭索的背影出現在馬路的人行道上,昏黃的燈光投在地上,把人的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拉短。刺骨的寒風撲打在少女嬌嫩的臉上,沒過多久,路北浛感覺她的手被凍僵了。
后面傳來汽車的喇叭聲,路北浛沒回頭,依舊在往前走著。汽車跑到少女前方,然后下來一個人。路鳴跑著,嘴邊呼出一口熱氣,手里面拿著羊絨圍巾就往女兒脖子上圍,牽著她冷的像冰一樣的手就把人帶上車。
路北浛鼻尖泛酸,不想說話。
終究還是自己的心頭肉,好不容易自己的女兒有了唯一的朋友,多多少少也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只是他覺得女兒把友情看的太重了,反而也不是一件好事。到繆家之前,路鳴已經提前打過電話了,車燈掃到小區的門口,影影綽綽站著個人。
“老路,來啦。”是繆正。女兒失蹤的事情就是個很大的打擊,繆正也顧不上自身的形象了。出門出的急,里面穿著棉睡衣,外頭隨意罩了件軍大衣,頭發亂糟糟的。
路鳴也是說不上的一陣心酸,萬千話到嘴邊就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況且女兒又要在這種時候跑到人家家里。他對繆家的人是很放心的,突然想起老繆的小女兒:“小橙怎么樣?”
繆正噎了一下,隨后笑笑,不太愿意繼續這個話題:“她...就待在家里,關鍵是小雪...”還沒說完,眼眶就紅了。
房間的窗戶被推開,涼的瘆人的風呼啦呼啦刮進來,把少女額前的劉海吹得飛舞,她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早已遠去的汽車。房間的隔音效果不好,她已經聽到外面來了人。
“阿姨。”路北浛不會安慰人,此時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繆正的妻子睡不著,坐在床沿抱著一杯熱水,看到路北浛來了,扯出一絲僵硬的笑。
路北浛睡在繆玲雪的臥室里。
這么冷的天,繆玲雪能去哪里。
半夜,路北浛睡不著,爬起來拿著繆玲雪書桌上擺放的《高中數學知識點大全》,翻看了幾頁,上面是繆玲雪娟秀的字跡,字如其人。她的骨子是疲倦的,閉上眼又是睡不著的。她開門,去洗手間里面掬了一捧涼水往臉上澆。意識清醒了許多,打算開門進去,看到旁邊的房門下縫露出一線燈光,她知道那是繆玲橙的房間。
第二天清晨,繆正的妻子起得早,要去廚房準備些吃的,聽到門外有敲門聲,把門打開,兩位身穿警服的男士出現在門口。
路北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被一陣哭喊聲吵醒,睜開眼發現手里面的書掉落在地板上。
下了樓梯,悲痛的哭喊聲愈發清晰,刺耳到路北浛下樓梯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繆家門口好多人聚集著,基本上都是周圍的鄰居。她敏捷地捕捉到前方警察的身影以及稀碎的交談,其中的字眼讓她呼吸一窒。
女尸、強奸、拋尸。
路北浛腦袋被刺激的要爆炸。等她回過神,已經坐在了警車上,趕往案發現場。
這是她此生最不愿回憶的一段過往,簡直是要了她的命。她親眼目睹自己的最好的朋友,那個曾經溫暖過自己至暗的人生,如同天使一般的少女蓋著白布,從她身邊被人抬走。擦身而過的時候,繆玲雪的一只手從里面掉落出來,指尖碰到了路北浛的手臂,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別。
內心的痛苦喧囂的在胸口猛烈地撞擊,一下又一下。她過去,想把繆玲雪身上蓋著的白布扯下,她不相信,死的人會是自己的朋友。可手抬到半空,遲遲不敢落下。
那天她待在繆玲雪被發現的地方待了很久,警方已經把該地封鎖了起來,路北浛是趁人都走光的時候溜進去的。她的眼睛努力地在地上搜索一些會被忽視的細節,希望警方盡快能夠抓捕到兇手。她上了鐵梯,爬上去。上面是一個小房間,應該之前是住人的地方,里面有木板床,過了這么長時間,只剩下一塊木板。她沒有對這里感到恐懼,一旦怨恨充斥著胸腔,就會把其它無用的情緒取而代之。
坐在木板上,她的手隨意搭在木板下方,摸著摸著,就摸到兩個木板之間有一個硬殼。手上使了力,把那個東西掏了出來。路北浛看清楚了,是繆玲雪的手機。
屏幕碎裂,可以開機。
上面設置了密碼,她知道。路北浛的心臟“砰砰”直跳。潛意識她覺得現在這部手機不能打開,她把手機放在貼在褲腿處的口袋里,再把上衣往上一放,看不出來手機的輪廓。
就在她前腳離開廢棄工廠的同時,一輛黑色奔馳緩緩駛入了廢棄工廠的空地。
繆玲雪的案子在三天后就很快告破,抓捕了兩個女生和一個男生。三個嫌疑人才二十出頭,是兩個女生先把受害人約出來,然后男生再實行強奸。整個過程看似很合理,但是細細思索,又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期間路北浛找到案件的相關負責人,和他說了自己內心的想法。本以為負責人會考慮一下自己的想法,沒想到的是負責人收起了自己一開始的和顏悅色,眼神古怪,揚起一絲頗為拒人笑意:“小丫頭,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這個案子已經擊破,沒必要過于鉆牛角尖。”
畢竟,那時候的路北浛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路北浛涉世未深,里面的渾水她還不夠格去攪和。
明明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被抓進去的只是替罪羊。
最終路北浛沒有把繆玲雪的手機交給警方,因為她也知道即使把手機交上去了,最后的結果依舊不會改變。
既然別人自愿去掩耳盜鈴,那么就由她自己去憑借著蛛絲馬跡,編成一張巨網,凡是傷害到繆玲雪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繆玲雪的離世,給路北浛的打擊很大。好長一段時間都封閉自己,患上了抑郁癥。家里面的人擔心壞了,路鳴怕舊幕重演,剛好同事家的孩子的同學是一名心理專家,資歷深厚。
或許是復仇的種子愈發的茁壯成長,路北浛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強行恢復了狀態,抑郁癥明顯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