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熙生平第一次覺得這么大的衣物間有些礙事,關鍵是有很多衣服在商場上覺得好看,也沒試就把它給買下來,一次也沒穿過,不知道上身效果怎么樣。費了好長時間找到一件她認為穿在路北浛身上效果不錯的,拿著衣服推開門,就扯著嗓子喊:“瞧瞧姑奶奶我給你選的御衣……”話都沒說完,人都已經是沒影的了。
沙發上只多了件外套,衣服的主人失蹤了。
“爺爺!爺爺……”金慕斂不管身后的人跟不跟得上,邁著飛毛腿撲進金老爺的懷里,金老爺帶著老花眼鏡,正在讀手里面拿著的書,看到懷里的孫子,把手里的書放在書桌上,慈愛地摸摸孫子圓溜溜的腦袋:“怎么了?小朋友不和你玩了?”
“爺爺,就是……”金慕斂還沒說完,就被穿插進來的聲音打斷。
“金老爺,幸會啊。”話雖如此,但是誠意卻少的可憐。
金老爺抬起頭,把眼鏡摘掉,看清楚了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穿著一身皮衣,是個寸頭。只是這人戾氣過于沉重,目光里多到快要溢出來的算計,讓人不想忽視都難。金老爺沒說讓他進來,只是問他:“這位是……”
男人笑笑,沒動,身子靠在門上:“魏華。”
金老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一直沒見過他這個人。魏華背靠同盛集團,同盛,是近幾年來在提供建筑材料行業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原先是在一處三線城市發展起來的,那座城市沒有別的特色,就是沙土礦業產量巨大,瀕臨長江,運輸原材料的影響,當地政府出資建了一塊碼頭,隨著碼頭的興起,引進了不少相關產業工廠。一堆產業相近的工廠聚集在一起,避免不了相互爭斗,都希望原材料的最優獲利者花落自家,尤其是吃著當地最原始的產業。搞產業的,比的就是智慧和野心。
隨著時代的更迭,各種新科技產業競相云涌而至,沒點放眼望遠景的腦子還一時跟不上來。在各國圍繞碳排放注重環境保護的同時,一些污染環境排放大量二氧化碳以及有毒氣體的工廠在各種因素下難以生存。這時候,同盛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工廠脫穎而出。同盛集團在行業中也算是個傳奇,剛開始創建的時候,不爭不搶,只做好自家份內的事,越往后,越來越多投資合伙人的加入以及招攬一批技術骨干讓其頭頂的光環愈加明顯,惹紅其它工廠的眼,但想這個時候再打壓,也已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同盛的發展史也是頗為壯觀,總覺得像有高人提點一般,每次在一些危險的節骨眼兒上總能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從一芝麻點兒大的小廠一躍成為獨攬沙礦產業的大鱷。
魏華這個人一直是在為同盛做事,找人打聽,起初只是一個中專畢業不學無術的街頭混混,后來跟著同鄉的人到外省去打工,工作個幾年,慢慢從底層爬起,又會巴結別人,拍別人的馬屁,再加上自身也有那么點實力,漸漸受到高層的重視,專門讓他負責搞拉投資人合伙人這一塊兒,請人喝喝酒,好把合同拉到手。
金老爺一開始是沒想過要和同盛合作的,畢竟同盛的總部是在外省,自己年歲已高,小女兒金熙除了出過國留學游玩,出省倒是很少,也不愛總跑出去瞎溜達,如果真的要長期合作的話,免不了要隔三差五的出省。
不知道是誰放出的話,說金氏企業有意于與同盛集團的合作。沒成想今日這其中一方卻向另一方登門拜訪,金老爺也不能把人給直接攆走,做人做事,起碼要留個心眼。
“魏先生,今日是小女的生日宴,如果魏先生不嫌棄的話可以留下來,年輕人嘛,都喜歡熱鬧。”金老爺和他打著太極,避重就輕,顯然是不想和魏華聊關于合作的事情。
魏華不是那種文化人,說不出太過華麗的詞藻,也不會拐彎抹角,何況他今日來就是直接拿下合作的事,辦不到回去連累的就是自己,他可不做這虧本的買賣。
“金老爺,外界都在議論兩家會合作的傳聞,那為什么不將其坐實呢,何況,金氏企業與同盛合作,不虧。”魏華站在金老爺面前,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貌似表面一片祥和,實則平靜海面上,底下翻涌著駭天巨浪,有什么在不停撕扯著,沖撞著,即將躍出海面。
“爸。”金休旻的聲音劈了進來,相互撕扯緊繃的線斷開了,混沌之中透出一縷陽光,看出一線生機。
看到父親面前站著一位年輕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金休旻琢磨著父親又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貌似并沒有其它不和諧的樣子,只是眼下有重要的事情和父親說,所以略含抱歉地朝男人微微低了頭:“抱歉,這位先生,我有話要和家父說,勞煩先生可以先在外面等一下,要不了多長時間。”
無所謂,魏華如是想。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他反正有的是時間,他耗得起。
看著男人有些駝背的背影,金休旻蹙了下眉,把遙控器一摁,房門緊閉,包括窗戶也都上了鎖。即使這樣,金休旻還是有點不放心,他靠著金老爺有些近,壓著嗓音:“爸,剛剛吳先生的助理打電話給我,吳先生來的途中出了車禍,現在人被送到了醫院。”
能在這種時候出事……金老爺的心沉了下去,有點過于巧合了。
“等明天找個時間,我親自去探望一下老吳。”金老爺和他說。
金休旻也是這個想法,點點頭:“爸,明天要不要帶上熙熙?我先提前和吳先生的助理約個時間。”
金休旻剛想轉過身拿著遙控器就要把鎖上的門給打開,金老爺叫住了他:“休旻。”
“爸?”
金老爺壓低音量:“這件事先不要通知老吳的助理,等明天再說。”
“好。”
生日party進行的如火如荼,年輕人聚集在一塊兒,金家后院有一個占地面積不小的游泳池,上面漂浮了幾個花花綠綠的游泳圈。美女們穿著性感的泳衣,往泳池里面鉆,池水涓涓滑過她們白皙的皮膚,蕩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紋。男人們有的穿著常服,有的還專門帶了沙灘褲,帶著比較逗的墨鏡,和池子里的美女嬉戲,互相往雙方身上潑水,后來有些男的直接跳下泳池,引得女人連聲嗔叫。玩歸玩,倒是極有分寸感。距離過近了,看到女方臉色不對勁,男方會自覺往后退點,留出些可活動的空間。旁邊站著一些傭人,每隔一段時間上一些甜點和飲品。
金熙找了一圈沒見到路北浛,她準備再回房間打個電話,頭頂有陽光明晃晃地照著,金熙只好走到陰涼的地方。感覺到肩膀處被人輕輕點了兩下,金熙扭過頭:“是你?”
“嗨,姐姐,好久不見啊。”男生扶了一把鼻梁上架著的眼睛,樣子極為矜持,在對上金熙的視線時,眉眼含笑,嘴角一抿,兩邊的酒窩冒了出來,增添了幾分純真。
金熙遲疑地點了下頭。她沒想到連他也會被邀請來,應該和他家里面也有些交集。她暫時還沒那點閑工夫和他聊天,一邊走一邊對跟上來的男生說:“你可以去那邊的泳池玩玩。”
話音剛落,男生頗為委屈的聲音傳來:“姐姐是嫌我煩嗎?”
這下金熙止住了腳步,她回過頭,似笑非笑地歪了下腦袋,眼睛含著笑意看著他。男生無辜地回望著金熙,坦蕩表明自己的意思。
“弟弟,”金熙說話的語氣輕快,可她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你知道為什么我這次的生日party為什么會在這里舉行嗎?”
男生沒想到金熙會講這種話,有些懵,然后沒出聲,但眼中的疑惑泄露了出來。
“這次的party不僅僅是為了慶祝我的生日,也是為了宣布我的人生大事,我未來的配偶也在這里,他會和我攜手度過余生,或許我們不會相愛,但一定是相配的。我這個人的感情史呢,可能你先前也有所耳聞,我談過許多場戀愛,但是每段戀愛我都有認真的談,所以我結婚的話,也不會在婚內做出對婚姻不忠的事情。”
金熙眉眼平靜,她知道今天的生日party一旦結束,她的聯姻對象就會露面。這些年,她從沒真正考慮過結婚的事情,談戀愛只是談戀愛,因為她明白,她未來的丈夫只會是對自己家族帶來利益的貴家子弟,她也明白自己也是一件還是有價值的支配品,她沒有因為這個事實難過,起碼自己有利用價值。爸爸年紀大了,她不可能一輩子活在父母的羽翼下。剛剛和爸爸意見不合,被金休旻拉出去的時候,聽到爸爸的咳嗽聲,心一下子就軟了。她不得不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印象中那個無所不能的英雄父親真的老了,她可以任性,只是任性不了一輩子。
“可是姐姐,為什么那個人就不能是我呢?”男生有些執著,面色焦急起來,想抓著金熙的手,但又暗自放了下來。
“我和你才認識多久?你還小,喜歡和愛不一樣,婚姻也不是兒戲,你現在喜歡我是因為你沒有見識到真正的我是什么樣子,我沒那個精力結婚后會因為其它事情一天到晚弄的烏煙瘴氣一團糟。”
這句話的意思,她根本就沒有把他納入婚姻對象的選擇范圍之內。男生想說些什么,他張了張嘴,卻無從說起。苦澀的情緒鋪天蓋地浸入心扉,就如同不應節氣的果實嘗起來又酸又澀。明明……他鼓起了好大的勇氣,從見到金熙的第一眼,瞬間明白了“一見鐘情”的含義。他見過金熙談戀愛的樣子,窩在男人的懷里,晨光流在她的發間,像霞光仙子。他和他朋友聊天聊到過金熙,誰都知道金熙豐富的感情史,他不在乎,哪怕他們只有一天的相愛,他也知足了。只是沒想到,她連一天都不愿意給自己。
“說起來,我連你的名字都不是很清楚,”金熙頗為殘忍地笑了一下,“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再見。”
不帶絲毫的猶豫,金熙轉過身離開,她對男生真的沒有什么感覺,所以不想和他有更近一步的關系。
段沛盯著前方的兩人,驀地,仰頭喝了口手中的紅酒,轉身陷入陰影里。
金家花園里種了大片大片的杜鵑,據聞是金夫人親手種下的花。花壇邊有些螞蟻爬上爬下,躲進泥土里混為一體,不易察尋。花再大,也難以消滅借機生存的小草,互相攀比誰能更好的生存下去。魏華閑的無事,伸手揪住角落里不起眼的草,連根拔起,捻去根部攜帶的泥土。
“先生,這是給您的酒。”
魏華驚訝地抬了下眉,接過一旁傭人端盤上的高腳杯,然后往嘴里面灌了一口,酒杯里剩了一點紅酒,他就三根指頭捏著杯莖晃了晃,朝傭人身后囫圇筆畫了下:“你走吧。”
“好的。”傭人頷首,托著端盤轉身就走。
傭人沒走多久,就有一個男人匆匆走來,朝魏華走來:“魏先生,我家老爺約您書房一見。”
魏華嘴角一咧,直接把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跟著男人大步流星地往書房趕去。
無人注意的角落,一抹藍色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悠悠琴聲肆無忌憚地隨處飄落,縈繞在眾人的耳畔,男女伴著悠揚音樂跳起了舞蹈,男人們紳士地將手輕柔地搭在女人們的腰際,女人們則是將秀手放在舞伴的寬肩處,雙雙對視,幾乎要溺斃在對方柔情的目光下。金老爺站在二樓,讓金熙下去多參與,少自己一個人干杵著。金熙一開始有些不情愿,拖拖拉拉的,找話題一會兒說這說那的,金老爺又不是看不出來,沒過一會兒,橫眉一豎,金熙才只好提起裙擺往樓下走。
走到下面,有些男士的眼神就往金熙身上停留,主要的還是看金熙愿不愿意。金熙打算隨便找個離自己比較近的沒有女伴的男人跳個舞,目光一滑,瞧見下午攔著自己的男生往她這個方向看來,順帶著自己的步伐。離金熙還有幾步的距離,被一位先行之人截了胡。
“金小姐,來支舞?”段沛高大的身影擋住金熙的視線,他微微低下頭,朝她伸出手,金熙猶豫了一下,剛把手抬起,段沛就一把握住,然后,在她耳畔壓低嗓音,“握緊了。”他的聲音帶有顆粒感,低醇深厚,把她隱隱焦躁的心稍稍定了下來。
在金熙沒有看到的地方,段沛沖男生的方向微微一笑,挑釁至極。
幽黃的燈光下,路北浛負著手,無聊的踢著腳邊的石子,藍色長裙拖曳在地,絨絨毛邊仿佛被罩了一層微光,潔白的后背鍍了一層瓷,躬下的幅度不大,脆弱的蝴蝶骨怕是輕輕一折就會斷了一樣。
“里面熱鬧,怎么待在這里啊。”熟悉的聲音響起,總是去不掉懶洋洋的滋味。
“不是說讓我在這里等你?”路北浛站直,眉目秀麗,即使是暗色也擋不住,反而增添了一絲神秘的美感。
關瀾江看上去心情不錯,只是靠近了,身上摻著點煙味,煙味稍淡,并不刺鼻。
他帶來了一個小藥瓶,攤在自己的手掌心。他的手大,五指修長,骨骼分明,偏如蒼勁有力的竹。小小的藥瓶被襯托的有些可愛。
“還疼嗎?”關瀾江問她。
如果關瀾江沒問,她的心思也不會往背上放,那時候,她照著金熙房間里的大鏡子,把背對著鏡子,盡可能的讓自己的眼睛看得見,抵著泛酸的力度,終于看到了那大片的紅。現在倒是好多了,不注意就沒那么多痛感,只是他這么一說,有那感覺了。
“嗯,有點。”路北浛回答他。
“你把這個帶回去,這個功效很不錯,涂上之后就不會疼了,過不了多久,背上就不會有淤青。”
路北浛拿起關瀾江掌心上的小藥瓶,握在手里,沒再出聲。
她背對著關瀾江,背上的紅正處在燈光的照射下,撞到的地方顯現的一覽無余,再加上有周邊完好無損皮膚的加持下,更是凸顯了對比性。
“路小姐。”終于,關瀾江出聲。
路北浛疑惑地轉過身:“怎么了,關先生?”
“我想如果現在涂一下的話比較好,畢竟路小姐還是比較疼的。”
聽聞,路北浛點點頭:“確實,不過我要找人幫我涂一下,我手折不到那種角度。”
“……需要我幫忙嗎?”
“可以。”路北浛說的干脆利落,她倒是大方,要是關瀾江自己再那般扭捏,就顯得他不夠男人了。
手指觸上路北浛肌膚的那一刻,關瀾江的臉熱的要燒起來,他的氣息略微不穩,指尖微微發顫,他閉了眼,穩住了心神,既想快又想慢。
正在這時,里面一陣騷動,傳出玻璃摔碎的巨響,有人在驚呼,煩亂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