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叔？”

是了，董欣常常在放假的時候跟著陶芫回家認識小三叔也不意外，可是秦安他，印象里不就只和小三叔見過那一面嗎？回憶起干爹最后像是對秦安叮囑的那句話，難道秦安的死遠沒有這么簡單嗎？陶芫有種直覺，秦安的死因或許和小三叔脫不了干系。

“嗯，秦安家鄰居還說見過一個邋里邋遢的人進出，我猜那人就是你的干爹。”

在董欣的描述中，秦安是一個謹遵醫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樂觀患者。正是因為積極配合治療，秦安平時狀態和正常人無異。

怪就怪在秦安死亡的前幾天，突然給學校請了假說需要休息，由于秦安身體特殊，學校就應允了。秦安父母那邊也沒有多在意，覺得是秦安是高中壓力太大了。

直到那天夜里突發了心臟病，是個意外。秦安離去的很突然，是在睡夢中去世的，根據他的父母說曾經聽到過一聲尖叫，只是匆忙趕過去時秦安已經出現心臟驟停，即使救護車馬上趕來也于事無補。秦安的死相很平靜，確定死因后排除了他殺的可能。

聽完董欣的描述，陶芫久久沒有緩過神來，故事里的秦安很陌生，和自己認識的秦安不太一樣，記憶里的秦安好像不怎么會痛苦，永遠像個小太陽一樣，陶芫甚至不能把疾病和他關聯起來。或許只有在記憶里拼湊組合后才是完整的秦安，也可以說，自己太過片面了，只不過，秦安也太狡猾了。

“那，葬禮上呢？”

葬禮是在秦安死后的第四天舉辦的，據說是請了當地的風水先生來確定的吉日。由于正好是放假的日子，秦安的父母很熟絡地招待了學校里的一行人。喪事辦得很體面，邀請了幾乎所有認識的人，足足開了整三天，在頭七的前一天風光結束了儀式。

也是在最后這天快結束時，董欣見到了陶芫的干爹。

男人在門口叼著煙，倚靠著樹干，靜靜等待著秦安父母發現。董欣早就因為聽陶芫說過他略懂陰陽好奇了很久，這下終于找到機會觀察這個人。

男人看上去最多四十歲，平常長相，眉宇間透露著一股颯氣。身材算不上高大，第一眼看去還有點干瘦，穿著很樸素，甚至是簡陋，或者說有點滑稽。打底是一件被穿了很多年的白色老頭汗衫，看得出來主人努力想要清洗掉衣物上的汗漬和干活時殘留的色塊，可惜無濟于事。外面披了件起了球的黑色滌綸薄外套，黑色短褲應該也是同一個材質，腳上還蹬著雙老舊的帆布鞋。

可能是實在盯了他太久，被他橫了一眼，董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掩耳盜鈴地挪開了視線。

秦安父母注意到男人后似乎也有些意外，應該是頭一次見面，出于禮貌仍然友善招待了他。男人和秦安父母不知道說了句什么就離開了，出現的時間最多不過五分鐘。

談話后，秦安父母的神情有些異樣，不過那天也沒再出現其他的怪事。

再后來的話是從以前班上相好的人嘴里傳出來，再組合到一起的，和所有道聽途說的故事性質相同，添油加醋、真假參半。一有說秦安回魂了，也有說秦安沒死透是假死的，稀奇古怪的說法各式各樣。

說是秦安死后的第六天，天空黑蒙蒙的，像是有個無形的氣壓罩住了這片大地，明明已經是六月初夏還會有一陣陣潮濕陰冷的風吹過，萬物都透露著不同尋常的怪異。

送別了親朋好友，秦安的父母早早從殯儀館撤下，帶著剛從火化的骨灰盒子，回到了家中，說盼著要讓秦安頭七好好再回一次家里。在家中設置好靈位，秦安父母也備好了秦安生前愛吃的糕點、茶水和飯食，供奉在西方以示極樂世界。準備好紙錢、香燭等東西，子時前，秦安父母就按照規矩回避去臥室睡覺了。

據說秦安父母半夜聽到好像有只烏鴉在客廳里“嘎嘎”叫了一兩聲，等第二天早上來看，地上的紙錢和秦安往日穿過的舊衣燒得干干凈凈，香燭也燃燒殆盡，偏偏繞過了那天梯完好無損。秦安母親看見后埋入秦安父親的懷里崩潰放聲大哭，認為秦安是不舍得離開人間去往天堂。

正當秦安父母手足無措之際，一位自稱是陰陽先生的人不請自來。

那位陰陽先生先是轉悠一圈，氣定神閑地抬手指出把門口那斜對角的鏡子搬走換成綠植，又建議他們買個屏風或者干脆把窗子換個位置，把客廳的穿堂煞氣轉一轉，有朝一日興許還能老來得子……

臨走前陰陽先生婉拒了秦安父母的謝禮，又特意囑咐說：“把死者的東西通通燒掉，一件不留，斷了他在凡間的念想，好早些上路轉世投胎。平日里少些口舌是非，不要平生事端，往后多行善事。斯人已逝，讓他安息才是對他最好的幫助。”

秦安父母縱然不舍，也照做了。此后，經常有只烏鴉飛進客廳，那只烏鴉也不怕人，像是沒事來看看就又飛走了。

俗話說：“七七四十九天滿，地府判官結案。”只是苦了秦安父母忙前忙后操持秦安的喪事，白發人送黑發人。

像話本子上的故事就告一段落，董欣中斷了陶芫悠悠望著街上人來人往的發呆時間：“陶芫，秦安在你心里……”陶芫疑惑地迎上董欣躲閃的目光，“我還以為……”

“我是有點喜歡他。”陶芫坦率從容地沖董欣爽朗一笑。

沒有料想過陶芫會如此直白自然地脫口而出，董欣雙眼微閃，很是意外：“那……”

“但還不至于喜歡到聽見他去世就會一蹶不振的地步。生活才剛剛開始啊，如果去世的是你，大概也不希望我因為你的意外離開就敷衍度日吧？”

舉的例子簡單粗暴，聽解釋的董欣一時有些緩不過神：“那如果說……”

“欣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從其他人那里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但是有句話，‘進入他人因果，報應現在自身。’”陶芫用玩笑的口吻回應著，要不是董欣過于了解她，也差點忽略了她目光里暗藏的冷冽，“你不是對陰陽學感興趣嗎？這也是小三叔告訴我的。”

被陶芫堵住話頭后的董欣欲言又止，話鋒一轉：“你干爹的本領是不是很厲害啊？”

“看不出來，不過要是真的很厲害為什么還要過得那么艱難？”連衣服都能縫縫補補又三年的。

“不是說‘大隱隱于市’？或許你干爹就是這樣的人呢？秦安的事，不如去問問你的干爹吧？”

“沒用，他想說的話早就告訴我了。”

“那去問問秦安父母呢？”

“無憑無據用還沒有拎清楚的猜測，去叨擾一對剛剛失去親生兒子、年近半百的可憐父母嗎？”陶芫此刻莫名其妙的心緒不寧，語氣也不怎么友好。

董欣倒是不在意，也認同陶芫的話是自己有點病急亂投醫了：“這不行那也不行的話……不如，我們去廟里燒香拜佛祈愿吧？”

這個提議剛被董欣提出，陶芫就感到身上一陣惡寒，許久未犯的耳鳴心悸更嚴重了，喉嚨、鼻腔里像是有血涌了上來。還是董欣眼疾手快過來扶住了陶芫才不至于倒在地上。是低血糖還是警告？

陶芫緩緩抬起左手上被香火燙到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一切不得而知。真麻煩啊，不過既然如此，想要再知道些什么，或許不得不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