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醞氣揚手,漫天飛雪,于空曠河岸凍結軟土上飄漫落定,細絲光芒凌亂腳步轉瞬而逝。
青河灘上,血色殘肢冰雕石群在前,靛青軍袍破衣爛衫襤褸交替百人在后。
已經一夜惡戰,他們再度艱難行至此處,又見同袍遇難慘烈,都是身心俱疲。
“馬可安頓好了?”唐梨側首問向旁人。
“回將軍,來路樹群后。”葛洪手指向稍遠處岔口,岔口轉出是為青河河灘。他于適才將軍下令后退后,便即刻領人去安置了戰馬。
唐梨頷首聲音稍大些許,面向眾人嚴肅沉道:
“時間緊迫,現下或有上千敵軍正秘朝河岸方向而來。”她頓了一瞬,目掃一遭,再次開口:
“據唐某猜測,此處戰亡索倫兵賊或為敵方青河線上斥候隊。
成峰谷一役勝敗情形,應未返至敵軍主營。當下敵軍數目不明我等須得牽制敵軍。
你們中有人由充軍營來,唐黎麾下一視同仁。
眼下是最好卸縛迎新建功立業之機。
但望眾位能隨唐黎與舊安營一同守下青河一線!待援軍至再將其一網打盡!”
唐梨知曉他們當中,
或有人族上獲罪世代為婢,
或有行劫貧濟富之行被權貴壓榨,
或有誤入歧途行差踏錯,
或亦有心懷叵測趨炎附勢之徒,
但心懷沖破枷籠之意卻是萬眾所歸。
“將軍,你說我等需做何事?”
“將軍,可需擺何陣法?小的們未曾習得啊。”
“殺就完了!”
忽然眾人見少年將軍手指立唇,示意噤聲,七嘴八舌之聲驟停。
唐梨手勢不停,葛洪領著舊安軍士,帶著余眾分散數條直線,躲藏于石群堅硬壁體后。
眾人尋好自己位置蹲立,紛紛穩了穩手中兵器,齊齊豎耳聽去,風聲夾帶碎雪飄進耳側,心跳如鼓。
唐梨并未聽到明確之聲,于臨肅她曾跟一位老兵習得些許震感傳物之理,她得益于元祁內力藥物,素來五體較常人更為敏銳。
手心溢出微微濕潤,垂眸扯下手上紗布,傷口還未結痂,飛速握住刀柄,白布纏繞綁刀數圈打結落于身側。
棕葉七欲言又止,咽下口中輕嘆,也只得屏息凝神于石縫盯向遠方。
隱隱腳步聲踢踢踏踏傳來,不似平日足靴落地之聲,
冰雕之中散落四處的破布是為裹足渡冰!
敵人!來了!
“嘶!”
“砰!”
是細絲割肉之聲!
是人群接連摔倒碰撞之聲!
霎那,唐梨毫不猶豫口中哨聲響起。
眾人如數道黑色閃電沖出石群,猛然撞進此刻索倫兵群,前方兵士被鋒銳細絲絆倒受傷,隊伍嘩然,安軍大開殺戒。
來人夜里冒著寒凍風雪,連番周折趕路,又被這群似是由天而至的敵軍肅殺氣勢震了一震,軍隊驟然大亂。
索倫人中有人鷹目凝望人群,點了點人頭數目,須臾內心輕叱,不過百余人,有何可懼?
“整隊!”
將領發令,索倫士兵飛快調整隊形,齊齊往前分散包圍,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唐梨口中哨聲大盛,安軍眾人紛紛向哨聲方向奮然殺去,索倫將領嘴角一勾,
“分圍!”
索倫兵士得令,涌上隔開欲要集結之伍,安兵被逼各自為戰。
唐梨心頭一急,手中長刀翻轉,已有數人中刀退后。
索倫兵士發覺眼前黑甲少年似是當中主將,愈發多人群朝唐梨涌去。人群后索倫將領凝住黑甲少年悍勇之姿,取弓搭弦,瞇眼蓄力朝人群一射!箭隨風去!
此刻唐梨長刀飛走,臂力迅猛,余光瞥見猛烈之勢朝她飛至而來的弩箭,
身側周遭刀劍四立,避無可避,心中冷笑,三番兩次索倫人僅會如此!
退而求其次,腳掌猛然退后一步,手中長刀翻轉由后之前橫掃一圈,周遭士兵兵器皆碎,
意料之中的箭羽卻沒有刺來,瞥見地上弩箭斷裂,猛然抬目望去,
“小將軍!”
棕葉七眸中驚色尚存,主子又要這般不顧自己受傷!
回想谷中納爾之箭,背心薄汗浸濕內衫,還好現下他就在她身側相護。
忽然唐梨面色微變,舉刀砍向棕葉七。
“咔。”
他身側有兩截破裂彎刀掉落,有一小小身影背對棕葉七摔倒在地,
來人已失兵器,徒手拾起斷刀就欲再砍,地上瘦小身影仿若愣住,頭上斷刀將落,遠處飛來斷刃一擊封喉。
簡武猛地回神,轉頭只見身著黑甲將軍與玄衣少年背身應敵奮戰,狂呼長嘯,身形矯健如飛。
那將軍左手不知從哪里再搶來長刀,雙手持雙刀不休,猶如舞動尤龍,刀光熠熠,但凡經過之處,必有鮮血滲進冰層,
有溫熱鮮血遇寒冰,散彌霧氣盈盈繚繞,只添肅殺。
簡武心底輕呼一口,拾起身側斷刃,砍掉即將再次落于身上的彎刀。
索倫后方將領一擊未中,再次瞇眼望去遠處數個包圍圈,剩下數十人牢牢被各自包圍于圈中,猶如圍墻困獸,圍墻漸收,困獸血腥之氣濃重。
此行是他欽天局內應,告知近來天氣異變,寒溫百年難遇一見,青河恐難抵低溫成冰。
如此千載難逢,天時順意豈能錯過。
安朝北邊最能打的唐家軍已失兩位大將,還有一個是身處西北重鎮,鞭長莫及,又為大安京中朝堂牽制,
近日那素來惹人厭煩的唐黎小兒,居然妄圖攪破西封城,現下生死不明,谷東兵力不足為懼。
昨夜派了五百斥候先行,竟沒了消息。他再坐不住緊隨而來。
他早早下了軍令狀領了旨意出軍,只為配合納爾一舉拿下谷陽。
眼神凝向一處,望見包圍圈中最大的那個。
正中央削瘦身形與他身后玄衣男子,輪番車輪戰,竟毫無敗勢,思及先頭未中的那箭,心頭熱浪涌動,他來會會此人!
腳下運氣躍起,踏過數人,轉瞬已躍至唐梨身在戰圈邊緣。舉刀順勢砍向黑甲削弱背影。
然刀還未至目光所落之處,他垂眸望去,一柄斷劍抵在刀下,心中大怒,擋路者死!
一刀未中唐梨,砍向簡武之劍。
彎刀轉勢橫劈,奔向簡武之身,以愈發迅猛之勢逼近,簡武腰側已能感受到冰冷寒風即至!
他眼中驚恐溢起,本來見來勢兇猛敵方長刀往將軍去,他強行抵擋,已是強撐之弩!
現下將軍與身側護衛被前方牽制,他再無力抵抗!
簡武睚眥欲裂,難道今日要命絕于此?!
然而腰上急勢逼來寒風卻乍然而止!
“滋!”
他聞聲陡然垂眸,那是將軍長刀因極速飛來,擋下索倫人彎刀軍器劃動之聲!
“退!”
簡武咬牙一滾,拾刀提氣極速后退丈許。
再抬頭前方黑甲之人,已順勢以其來勢化去勢,以彼招為己招,手中另外長刀避過彎刀,橫劈砍向那人。
索倫將領不退反進,再舉刀用力斬去來勢洶洶的兵器。
轉瞬,將軍手中長刀已一分為二。
索倫人緊盯黑甲少年,半面血布遮臉,眸中挑釁更盛,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想拖延時間等待援軍?他瞥向河灘邊殘肢人形雕刻,心下了然。
“不自量力,妄想以少敵多都要死!”來人抬臂舉刀。
唐梨見其適才目光所至,心底怒氣聚升,手握成拳緊緊捏住。
“將軍!”
瘦小少年扯脖大呼,手臂一揚。
唐梨腳尖一擰,接過他擲來的雁末刀,并不與那索倫將領直面對上,身形驟退數米,刀尖不斷挑起身側索倫兵士向來人丟去。
索倫將領起初避過,但愈發覺得這小子是戲弄自己,
三番五次后,再一次兵士落向自己之時,他望見對面削弱身形于兵士后的影子,
眼睛一瞇,一刀劈去不再避讓,似是覺得這一刀足夠將兵士身后少年一并劈開。
然兵士身形異處,唐梨卻已退開數丈立于遠處,嘴角揚起森然弧度:
“索倫將領!如此枉顧己方兵士性命!你們還如此效力實乃愚蠢!”
唐梨早已窺得來人耐心不足,最后擲出之身乃是已陣亡的敵方兵士尸體。
唐梨運氣夾雜內力之聲遠遠傳出,身側敵軍有人見此動作滯了滯,將軍完全可以避開己方再追,他卻一刀劈死了自己的兵。那兵幾欲被人斬成兩段!
攻勢一緩,唐梨口中哨聲即刻再響,葛洪聽聞暴喝:
“退!”
“誰都別想走!”索倫將領勃然大怒。
“宵小卑鄙蠻子!
你們還愣什么,不要中了安人挑撥離間,快殺光他們!
否則歸營我等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軍令狀在前,若此番戰敗,亦唯有一死。索倫兵刃再次翻起。
權勢獎賞一時狂熱,直面冰冷死亡時終將冷卻。唯有求生之欲,令人皆可戰。
向死而生,斯之謂也。
唐梨握緊手中刀,提速暴沖刺向索倫將領。
索倫將領提起彎刀迎面而上,然雙刀未撞,索倫彎刀即將砍向雁末刀刀身之時,唐梨身形極致下彎,彎刀砸向冰面,一側衣甲翩然落地。
彎刀緊跟冰上身形,再次落下。如此數次未中。
棕葉七略遠處見唐梨如此,亦是有樣學樣,僅躲避身前索倫刀劍不再殺敵。
光陰似箭,一盞茶時,唐梨分神豎耳聽了聽。
眼神一亮,再次撐刀而起,借著挑刺向上的索倫彎刀來勢,一躍而起,斂息屏氣,猶如大鵬展翅翱于空中,數息感受身子向下之力,
唐梨將全部內力重量聚集于刀尖,旋出刀花極速向下,
索倫將領仰首望去頂上人影,巨大洶涌寒波撲面而至,他身形暴退,
眼見黑甲少年一刀插于冰上,巨大阻力反噬,他口中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冰地。
索倫將領提刀嘴角一勾,正欲上前,卻見吐血那少年正抬眸死盯著他,亦是詭異唇上一揚,他一晃神,
“咔!”
忽然,他臉色大變,須臾吼道:
“快上岸!”
唐梨眼角凝住,眼前這些敵軍中屬這位將領最為勇猛。
她數次借力打力,索倫將領連番猛力砍擊敲錘冰面,棕葉七在旁配合。
最后她又補予蓄力一擊,冰面本就凍結時短,如何承受如斯力量。
然而,此刻明白為時已晚!
冰面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裂,索倫人不斷落入水中。
有漏網之魚欲要上岸,亦被已退至岸邊的大安眾人刺成篩子推落至水。
青河水,洶涌而下。
唐梨當下已經筋疲力盡,冰面層層裂開之時,她尋機落于身側一較大漂浮冰塊上,喘息間俱是疼痛。
若是棕竹在此,她定要不得安生,心里不由苦笑。
忽然,腳踝處有巨大撕扯之力,人就要向水下而落。
唐梨大驚,四處毫無借力之處,內力窮竭根本無法躍至岸邊。她垂眼瞥向水中,是波濤里不甘陰狠的索倫將領猙獰面容。
她開口欲喊棕葉七,胸口涌動的疼痛竟讓她一時未發出聲來!
“小將軍!”
棕葉七在他不遠處浮冰之上正向此處躍來尋她,卻見她就欲落水!膽肝欲裂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