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死了,她被人毒死在尼姑庵里。
她死后飄了起來,淚眼朦朧地看著掉在地上的肉餅子,不爭氣地抹了抹淚眼——自從被抄家,躲來了尼姑庵,她都多久沒吃上肉了,竟連死了也沒吃完整個肉餅子。
這下好了,要做個餓死鬼了。
沈念嗚嗚地哭,如泣如訴,尼姑庵里的菩薩都要為她動容。
尼姑庵里忽然狂風大作,沈念身子?xùn)|飄西蕩,一眨眼竟然飄到了她五六歲的那一年,她還是父母掌上明珠的時候。
她的父親這時候剛中的新科進士,好不風光,她的姑姑還因此嫁給了忠勇侯的庶子做正房妻子。
五歲的時候,忠勇侯府邀請他們家上門參加花會。
但她的母親病了,寄居她家的表姑母劉蘇音,帶著自己的女兒蘇婷雪和她,一同前去赴宴。
沈念浮在空中瞧見,去侯府的路上,沈家的馬車撞了一個小乞丐,表姑母劉蘇音本來不想管,是年幼的她往外看了一眼,打量了小乞丐臟兮兮的臉,見他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好像沒氣兒了,便扯住劉蘇音的袖子,奶聲奶氣地道:“表姑母,救他!救他!”
劉蘇音跟年幼的她說,乞丐有什么好管的,耽擱功夫去遲了,侯府的人會怪罪。
年幼的她不聽,張嘴就哭:“嗚嗚嗚哇哇哇……嗚哇嗚哇嗚哇……”
劉蘇音怕年幼的她哭鬧不止,只好著丫鬟下車將小乞丐送去醫(yī)館里。
后來丫鬟得了劉蘇音的眼色,丟了些碎銀子去醫(yī)館,轉(zhuǎn)頭就回來騙年幼的她說,小乞丐沒有大礙,只是受了些輕傷,年幼的她這才不鬧了。
沈念早記不清五歲的事,如今看見這場景有些詫異,她的姑母劉蘇音處事一貫得體,怎么會置人命于不顧!
她的魂魄跟著馬車到了忠勇侯府里,侯府的花廳里,年幼的她一直盯著世子夫人的臉看,還磕磕巴巴地告訴世子夫人:“我們今天撞了一個小乞丐……和您長得好像。”
她這句話猶如平地起驚雷,讓忠勇侯府炸開了鍋。
侯府當天的宴會地莫名其妙取消,打發(fā)了一眾賓客,只留了劉蘇音母女和年幼的她。
世子夫人得知小乞丐的存在,語無倫次地問年幼的她關(guān)于小乞丐的事,奈何小孩子口齒不比大人清楚,劉蘇音母女便主動站出來解釋,并且告訴世子夫人說:“被撞的乞丐,婷雪讓丫鬟送去了醫(yī)館,應(yīng)無大礙。”
隨后侯府的人,尋回了帶傷的小乞丐,至于年幼的她,吃著又酸又甜的山楂糕,在暖閣里被劉蘇音哄睡著了。
沈念頓時想起,侯府的兩位表哥幼時被人掉包,七歲大才各歸其位的離奇身世。
可她生前聽說過,世子夫人是在蘇婷雪的幫助下,才找回了親生兒子。
莫非被撞的乞丐,就是被掉包的真表哥?!
果不其然,沈念瞧見侯府的人,尋回了帶傷的小乞丐,還詢問探查了他的來歷,才知道他是被父母拋棄后,流浪上京的,而他的父母,就住在當年陸家人接回孩子的地方。
小乞丐滴血認親后,恢復(fù)真身,變成了忠勇侯府堂堂正正的大少爺,入了宗祠,因是侯府失而復(fù)歸的哥兒,名字里取了一個“歸”字,叫陸歸淵。
只是陸歸淵的腿,被沈家的馬車撞得嚴重,留下后遺癥,有些輕微的跛腿。
沈念恍然大悟,救了真表哥的人原來是她,蘇婷雪母女搶了她的功勞!
難怪世子夫人和溫潤儒雅的真表哥認祖歸宗之后,才會對家世低微的蘇婷雪那么好,甚至于讓她嫁入侯府!
沈念飄啊飄,又飄到了原先的假少爺陸謹淵的住處,這是一處坐落在侯府東北角的獨立小院子,臨近后巷,里里外外都沒有人來往,安靜,也冷清得像冷宮一般。
伺候的丫鬟慣會偷懶,鎖上門去不知道到哪里玩兒去了。
陸謹淵孤零零地躲在緊鎖的大門后,等人來接他出去。
沈念在空中俯視著陸謹淵,心里發(fā)酸,她在尼姑庵吃了好幾年的苦頭,才知道生活不易。都怪她嘴欠,假表哥本來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結(jié)果受到這等冷落,七歲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沈念轉(zhuǎn)念一想,真表哥也好可憐,本來是侯府的嫡長孫,流落在外吃了七年的苦,要不是她眼尖兒認出來了,真表哥死了都沒人知道。
好像她怎么做都是錯……
假嫡孫陸謹淵終于等到了人來接他出去了。
但侯府的人來此,是為了送他走。
一山不容二虎,忠勇侯府一個嫡長孫就夠了,何況陸謹淵還是個假的,兩個嫡孫,將來財產(chǎn)都要多分出去一份,所以侯府的人決定送走他。
陸謹淵記事了懂事兒了,他知道侯府的人是什么意思,他掙脫了下人,跑去世子夫人跟前抱著她的腿大哭。
世子夫人畢竟親自教養(yǎng)了陸謹淵七年之久,多少都于心不忍,但是一想到親生兒子跛了腿,深感愧疚,糾結(jié)萬分,只好先讓人把陸謹淵鎖回去,說過兩日再把人送走。
沈念看著陸謹淵躲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心里止不住的內(nèi)疚。
夜里,她偷偷地在他耳畔小聲說:“別怕,侯府的人不會送你走的。”
她知道,陸謹淵直到沈家被抄家之前,都一直住在侯府,沈念很好奇,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特別的事,阻攔了陸謹淵被送走。
暗無光亮的房間里,沈念隱約瞧見陸謹淵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她瞪大了眼睛……陸謹淵應(yīng)該不會聽得見她說話吧!
幸而陸謹淵很快又沒了動靜,沈念才放心地掛在了房梁上。
兩日后,侯府仍舊要強行送走陸謹淵,他們將他蒙上眼,五花大綁。
沈念一路跟在后面,卻看見年幼的她和蘇婷雪來侯府做客,正好撞上陸謹淵被送走的這一幕,年幼的她遠遠地瞧見了陸謹淵,便跑去找長得異常好看的陸謹淵玩。
下人攔著年幼的她,不準她去,她便“嗚嗚嗚哇哇哇……嗚哇嗚哇嗚哇……”地哭,撕心裂肺,還說要去找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真是固執(zhí)得不得了。
沈念汗顏,她的外祖父這時候并未入獄,尚是都察院的御史,萬一年幼的她真不知道輕重說出來這件事,侯府難免不被指責薄涼不仁。
忠勇侯府本來就著力壓著這件事兒,侯夫人聽說兩個孩子哭鬧得厲害,也忌憚外人指責,便留下了陸謹淵,并道:“索性只當是過繼來的孩子,給口飯吃便是。”
沈念這時候才知道,陸謹淵是因為年幼的她哭鬧了一場,才得以留下……但那時候陸謹淵蒙著眼,他知道哭鬧的人是她嗎?
毫不意外,蘇婷雪又搶了不屬于她的功勞,有一次她在陸謹淵的面前趾高氣揚地說:“要不是我當初哭得厲害,你能留下來?”
沈念不可置信地看著印象中溫柔大方、飽受贊譽、處處謙讓她的蘇婷雪,若說陸歸淵的事,是劉蘇音為之,蘇婷雪只是順從母意,可這一次卻是蘇婷雪主動冒領(lǐng)功勞!
她好像從未見識過蘇婷雪的這幅面孔。
沈念又想起沈家被抄家的事,她頭皮一緊,沈家抄家之事,不會同蘇婷雪也有關(guān)系吧!
只是她沒機會瞧見沈家抄家的真相,輕靈的魂魄便飄回了她死的那一刻,安詳?shù)爻了谌馍碇小?/p>
沈念沒瞧見的是,陸謹淵和陸歸淵同時趕到尼姑庵里,搶她的尸體。
造化弄人,他們兩人等到沈念死了才知道當年的真相。
陸謹淵和陸歸淵扭打在一起,他掐著陸歸淵的脖子質(zhì)問:“蘇婷雪是你枕邊人,她要害沈念,你竟絲毫沒發(fā)現(xiàn)嗎?”
陸歸淵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他從婚后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端倪,蘇婷雪心思并不純良,哪里像是當初會救他的那個小女孩兒,等他知道真相的時候,并且發(fā)現(xiàn)蘇婷雪騙婚之后,蘇婷雪已經(jīng)朝沈念下了毒手。
陸歸淵在陸家祖墳厚葬了沈念,替她立了碑,日日命人照看。
陸謹淵則通過科舉,一路平步青云。
兄弟二人脾性不同,陸歸淵溫潤如玉,陸謹淵冷漠寡言。
他倆在朝堂上一直相安無事,直到十年后皇帝駕崩,兩人跟了不同的主子,逼宮的那日,雙方隨兵在皇宮內(nèi)外針鋒相對,陸謹淵手里的長矛戳穿了陸歸淵的心臟。
陸謹淵滿臉都是陸歸淵的血,他笑容北北陰郁可怖地對陸歸淵道:“她是我的了,等我死后,就與她合葬……害死她的人……我會好好兒地折磨她……”
陸歸淵死不瞑目,他至死也沒能消除內(nèi)心的愧疚,他亦不解,陸謹淵怎么會待沈念如此情深固執(zhí)。
這一年,沈念的魂魄再次蘇醒,她正好看到了陸家兄弟手足相殘的一幕,她聽不見兩個表哥說的話,她只知道真表哥最后下場好慘,而假表哥也太心狠手辣了些。
逼宮結(jié)束后,沈念閑來無事,就去熟悉的地方逛一逛。
沈家早住了新主人,忠勇侯府一往如初,只是冷清了很多,沈念想去找蘇婷雪,卻沒看到蘇婷雪,只看到蘇婷雪曾經(jīng)住過的主院里,豐厚的嫁妝令人咋舌。
待沈念看到箱籠里的物品,身體冷到了極點,她活著的時候最心愛的紅寶石頭面,正躺在蘇婷雪的妝奩里!她母親的玉鐲!她祖母的戒指!還有她父親用來裝印章的檀木盒子,竟然被蘇婷雪用來裝首飾!
是蘇婷雪害了沈家!竟然是蘇婷雪害了沈家全家人!竟然是蘇婷雪!蘇婷雪吃沈家的,住沈家的,用沈家的,怎么敢偷她的嫁妝,陷害她的全家人!
沈念一腔冤屈無處可發(fā),飄忽不定的魂魄在空中連續(xù)哭嚎,可憐沈家人至死都沒懷疑過會是蘇婷雪害了他們!
電閃雷鳴,沈念的魂魄散在風里。
她再醒來的時候,竟回熟悉的閨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