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夕被帶進宮這件事趙庭桉是在黃銘出發接人回宮的路上才知道的。

“青竹，扶我起來?！壁w庭桉強撐著起身牽動了傷口，不禁發出一聲悶哼。

“我的殿下啊，您可不能亂動。太醫都說了，您這是撿回了一條命，要好好休養?！鼻嘀褚粋€箭步沖上來，穩穩地按住了趙庭桉。

“爹召見孤一姑娘，福禍不明，我得去看看。”作為趙子平唯一的兒子，趙庭桉對他這個不靠譜的爹實在是太了解了，追求長生，喜怒不定，別人都以為他是要封賞，說不定反而會被問罪。

“殿下的意思是，官家……？”青竹瞬間理解了趙庭桉的擔憂，畢竟他也是見過趙子平情緒不穩定的模樣的。但孤一姑娘和趙庭桉比，他還是更在乎趙庭桉的身體。“殿下，官家即使再……也得顧及天下百姓的幽幽之口，臣覺得孤一姑娘不會有事的?！?/p>

“我說扶我過去。”趙庭桉神色堅持，說著就要掀被子下床，青竹怕弄傷了他，不敢真的阻攔，因此反而讓趙庭桉站了起來。青竹嘆了口氣，“殿下，臣扶您過去?！迸c其讓趙庭桉強撐著，倒不如扶著他，這樣對傷口的損傷還能小一點。青竹清楚地知道自己拗不過他，只能妥協。

去往宮城這條路對沈懷夕而言無比熟悉，馬車轉彎時她挑起簾子，朝著一處沒有門匾，破敗不堪的府邸深深看了一眼。

“姑娘是第一次來上涼？”黃銘觀察著沈懷夕的動作，笑著問道。

沈懷夕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次入宮，有些好奇?！?/p>

這個答案跟黃銘預想的差不多，在他眼里，沈懷夕就是為求生存，流落風塵的普通女子，救了太子不過是她運道好。但如今皇上召見，是好運道還是壞運道這可就說不準了。

馬車停下，說明已經到了宣德門，前面的路得用走的了。

“姑娘，下車吧?！秉S銘伸手虛扶了一把，沈懷夕身體微側，避了過去，“不敢勞煩公公。”如今黃銘是趙子平身邊的得力助手，沈懷夕不過是一介民女的身份，自然不敢讓黃銘伺候。黃銘對沈懷夕的自知之明很是滿意，嘴角微微揚起。于是前往垂拱殿的路上黃銘難得的多囑咐了兩句，“官家不喜人多話，待會兒姑娘只聽，別說?！?/p>

沈懷夕聞言有些詫異地看了黃銘一眼，又飛快地垂下眼眸，“謝公公教誨?！?/p>

沈懷夕這十年間曾經無數次想象過自己再次見到趙子平的場景，是憤怒的砍了他，還是厲聲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對待她的父母，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像此刻這樣平靜地低頭伏在他腳下。

“你就是孤一？把頭抬起來?！壁w子平的聲音有些發虛，并沒有帝王該有的威懾力。沈懷夕的指甲都快嵌進了肉里，才強迫自己壓下滔天的恨意抬頭看向趙子平。直視帝王的眼睛是件極無禮的事情，幼時沈懷夕的教養媽媽曾說過，目光只可停留在貴人的鼻端，不可再進一步。只是這種禮儀只有王勛貴族才懂，而她沈懷夕現在扮演的是一個從邊疆漂泊而來的孤苦之人，不懂規矩才是正常的。兩人對視，趙子平習慣性地瞇了瞇眼。這是他不悅的前兆。

“咳?！秉S銘在一旁忍不住低咳了一聲。沈懷夕又匆匆把頭低下。趙子平瞥了一眼黃銘，繼續問道：“你救了太子，可有什么想要的？”

“太子護民女逃出虎口，民女贈藥乃是報恩，不求其他。”沈懷夕淡聲說道。

“哦？什么都不求？”趙子平轉動著手上的扳指，語調上揚?！澳请蘧妥宰髦鲝垼o你份賞賜，”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身體前傾，嘴角含笑，“賜你一死?！?/p>

沈懷夕的背部緊繃，開始微微顫抖，“民女，民女，”“爹?！壁w庭桉的到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趙子平重新靠回椅背上，不咸不淡地問：“老大你怎么來了？”

“兒臣聽聞爹宣召孤一姑娘入宮，想著來當面致謝?！壁w庭桉回答道。

趙子平心中不悅，也不開口讓他坐下，青竹也不敢上前攙扶，父子兩人就這般無聲地對峙著。

沈懷夕伏在地上，眼神冰冷，剛剛趙子平說出賜死那一瞬間，她差點沒隱藏住自己的殺意。

“陛下，太子殿下重傷未愈，奴婢去搬張椅子？”黃銘大著膽子開口問道。

趙子平一言不發地盯著黃銘，直到黃銘差點忍不住跪下才擺了擺手，說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去吧，搬兩把椅子來，讓她也坐下。”趙子平指了指沈懷夕。黃銘松了一口氣，趕忙應是。

“剛剛朕說到哪來著，哦，賞賜?！蔽葑永锏娜硕紱]想到，趙子平居然又重新提起了這個話題，只見他玩味地看著沈懷夕，問道：“朕給你的賞賜，你接還是不接？”

趙庭桉咬咬牙就要站起來，沈懷夕先他一步跪倒在地，朗聲道：“陛下仁厚，只是民女送藥確實是為了還太子殿下恩情，當不起陛下的賞賜。今日能夠入宮得見天顏，是民女莫大的榮幸，有這份榮光，民女名聲在外，后半生有所倚仗，已是陛下對民女的偏愛，不敢再奢求其他。”

趙子平雖然行事荒誕，但卻注重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沈懷夕此言也是提醒了他，他今天大搖大擺地把人叫進宮里來，整個上涼無數雙眼睛都看著呢。趙子平毫無征兆地哈哈大笑起來，“是個聰明的妮子，起來吧。黃銘，去擬一份賞賜單子，一會兒一起送出去。行了，都退下吧。”趙子平站起身打著哈欠，擺了擺手。

趙庭桉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但他知道事情已經解決了，于是也爽快地退了出來。

“一會兒我讓青竹送你回去?！秉S銘去取賞賜，趙庭桉趁著空檔說道。

沈懷夕目光閃了閃，屈身道謝。待趙庭桉走后她才直起身子，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明明才雙十年華，但趙庭桉的背卻有些佝僂，加上受傷，步履緩慢，沈懷夕竟看出了孤獨之意。

“趙庭桉，你日后可會后悔救我?！鄙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