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為沈懷夕添上熱茶，問道：“小姐是想讓金兆業攀咬陸知章？”

沈懷夕的視線在棋盤掃了一圈，忽而一笑，“瘋狗咬人，才最狠。”陸知章，是時候嘗嘗被自己人咬死的滋味了。

知冬的動作很快，第二天一早，衙役給金兆業送食物時，一張紙條偷偷夾在了其中。金兆業看后臉色大變，死死握著拳頭。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叫人，消息真假未知，他也擔心被人利用。中午時分，鄭清元來了。

“金大人，你還有反悔的機會，你真的想好了嗎？”

“大人為何如此執著？”金兆業嘲諷一笑。

“我若說是為了正義，金大人可會相信？金大人可曾親眼見過那些被拐賣的少女的家人？可曾見過那些女子身上的傷痕？我見過。明明還是不惑之年，頭發卻已全白。一家人拿著女兒幼時的畫像，從嶺南找到河南，從日走到夜。家中沒了積蓄，就在路邊乞討，或是做些零工。病倒了，沒錢醫治，嘴里念的，也是失蹤的女兒。原本幸福和睦的一家人，就因為你們，分崩離析。可愛乖巧的孩子，在你們一頓頓鞭打中，變得如同驚弓之鳥，為了活下去委身于人！”鄭清元的語速越來越快，到最后憤怒的難以自抑，上前緊緊抓住柵欄。金兆業被他嚇了一跳，瞪著眼睛愣在原地。鄭清元深吸了一口氣，冷聲問道：“金大人，如果這事放到您女兒身上，您會怎么做？”

金兆業低下頭，半晌后吶吶道：“你讓我見一眼我的家人，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

鄭清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說罷，甩袖離去。

另一邊，周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府里團團轉。管家急急跑來，周正一臉希冀地問道：“右相那邊有消息了嗎？”

管家左顧右盼了一番，從懷里偷偷掏出一封張紙條，壓低聲音說道：“老爺，這是右相身邊的錢管家遣人遞給我的。”

周正匆匆接過，展開只有四個字——永絕后患。周正手一抖，紙條差點掉地上。

“老爺，這……”管家也看到了這幾個字，心頭一顫。

周正將紙條揉成一團，慌亂地扔進燈罩中，看著火舌將它一點點吞沒。他咬了咬牙，“前幾日讓你搞的東西，弄到手沒？”

管家聲音有些發顫，“弄，弄到了。可是老爺，您真的要……？”

周正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你自己心里明白！東西拿來，這事辦不成，全府上下都得死。”

“是，是。”管家暗罵自己多嘴，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鄭清元這邊也犯了難，金兆業的妻小自他入獄那天就再也沒出現過。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被陸知章藏起來了，不然金兆業也不會如此堅決的認罪。

“殿下。”鄭清元再次求到了東宮。

趙庭桉笑得有些無奈，“茗軒，我若是知道金大人的家眷在哪，早就告訴你了，又何必去大理寺與周正硬碰硬。”

兩人相對無言。

“殿下，安郡王來了。”青竹在外提醒道。鄭清元與趙庭桉交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趙庭桉指了指書架后方，“你先進暗室躲一躲。”鄭清元依言快步躲了進去，趙庭桉則站了起來，親自到門口迎接。

“兄長，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趙庭桉熟稔地拍了拍趙時越的肩膀。

趙時越晃了晃手上的食盒，“你嫂子說你愛吃她做的栗子糕，剛出爐就讓我送過來。”

青竹接過食盒，剛準備掏出銀針，就察覺到趙庭桉掃了他一眼，他又默默地將銀針收了回去。趙時越全然沒注意這主仆二人的動作。

“還是嫂嫂記掛著我。青竹，去泡壺好茶來。”趙庭桉吩咐道。

“我這次來除了送吃的，還有一件事。”趙時越面帶猶豫，環視一圈后才說道：“我前幾日帶你嫂子去郊外踏青，路上碰上了一輛馬車，擦肩而過時我好像看到了金大人的家眷。”

“兄長見過金大人的家眷？”趙庭桉直起身子，語氣驚訝。

“金兆業是戶部尚書，我此前因一些事情與他打過幾回交道，也見過他女兒幾次，頗有印象。加之他這次出事后，金府一直大門緊閉，我才多留了個心眼。”趙時越解釋道。

“兄長派人攔下了馬車？”趙庭桉順著話問道。

趙時越搖了搖頭，“我就帶了幾個侍衛，不敢貿然出手。但我派人跟了一段路，在柳州與晉州的交界處跟丟了。”

趙庭桉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陷入思索。金兆業的夫人是南方人，而馬車卻在北上，說明不是回了娘家，也不是被陸知章扣住了。因為陸知章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送她們離開上涼。那會是誰呢？

趙時越一言不發地燙杯、斟茶。這件事與他沒有關系，他也不便插手。

“兄長覺得是誰帶走了金兆業的家眷？”趙庭桉想不出個答案，如往常一樣，詢問著趙時越的意見。

趙時越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趙庭桉，自己淺酌了一口，“你為什么覺得是被帶走而不是自己走？”

“金兆業夫婦伉儷情深，是上涼城的一段美談。如今夫君蒙難，妻子二話不說，扭頭就走，怎么也說不過去。”趙庭桉對金兆業了解不深，但還是聽過一些事情。

“我倒是與你想法不同。”趙時越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向趙庭桉傾斜，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金兆業與夫人不和已久，那些傳聞都是假的。他在外有一房外室，生了個兒子。”

趙時越點到為止，趙庭桉卻瞪大了眼睛，“兄長是如何得知的？”

趙時越嘆了口氣，“說來也巧，他那外室是你嫂子的陪嫁侍女的表妹。本來這種事是不好對外說的。”

“那這外室母子二人現在在何處？”趙庭桉緊張地問道，生怕被陸知章搶了先。

“出事后我便派人去接她們，誰知還是晚了一步。”趙時越一臉歉然。

這個答案不出趙庭桉所料。金兆業會認罪確實是受到了威脅，不過這把柄并不是他府里的那些家人，而是這個唯一的兒子。看來陸知章對朝臣的掌握比他想象中牢固許多。

“兄長不必介懷，事發突然，大家都沒有準備。”趙庭桉安慰道。雖然沒有找到這對母子，但這個消息也值得利用。趙庭桉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感覺一切都有了轉機。

可惜，意外來的太快。

“你說什么？死了？！”鄭清元正在家中用早膳，大理寺衙役匆匆來報。鄭清元倏的一下站了起來，碗都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抓住衙役的肩膀，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為何現在才來報！”

衙役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說話都開始結巴：“今，今早去送早飯的時候，就，就看到他背對著門口，怎么喊都沒反應。小四就進去喊他，結果一碰，人就倒在了地上。小的們立刻請了大夫，但，大夫說，回天乏術。這，這才來稟報您和周大人。”

一定是陸知章，鄭清元如是想到。金兆業昨天剛有松口的跡象，今天就死了，怎么想都不正常。

“周大人此刻在哪？”鄭清元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問道。

“大人聽說出事后立刻趕回了大理寺。”衙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生怕鄭清元再發火。

“來人，準備馬車！”鄭清元吩咐道。臨出門前，他偷偷拽過自己的隨從，“正山，你去一趟東宮，讓青竹轉告殿下，金兆業死了。速去！”正山點點頭，看著鄭清元出門后，拔腿往東宮跑去。

青竹知曉事態緊急，一刻也沒耽誤地報給了趙庭桉。

“還是小看了陸知章，居然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滅口。”趙庭桉氣笑了，將手中的筆一扔，吩咐青竹備馬。

趙庭桉到大理寺時幾個人正抬著金兆業的尸體，周正和鄭清元劍拔弩張，僵持不下。

“看來孤來的不是時候，兩位大人這是怎么了？”趙庭桉皮笑肉不笑地邊走邊問。

“殿下，周大人正準備將金兆業的尸首丟去亂葬崗。”鄭清元難得的告了一回狀。

周正瞪圓了眼睛，顯然沒想到鄭清元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說出了二人之間的爭執。周正剛想開口，趙庭桉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冰冷如劍，讓周正生了怯意。

“周大人，不止犯人看管不力，還要急著毀尸滅跡嗎？”趙庭桉心里不痛快，說話也不再遮掩。

“殿下，臣冤枉啊！金兆業是畏罪自殺，與臣并無半分關系！”周正高喊冤枉，跪地磕頭，并奉上了金兆業的自白書。

趙庭桉臉色鐵青地接過，隨便掃了一眼，他當然不會相信這封書信真的出自金兆業之手。只是木已成舟，揪著這個不放已沒有意義。

“犯人金兆業雖是自我了結，但你身為主審官，看管不力也是事實。陛下如今身體抱恙，由孤監國，孤不能任由你們玩忽職守，懶散度日。今日之事，罰奉半月，自我檢討，不可再犯。周卿，可有異議？”趙庭桉只能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憋了一肚子火。

周正自然知道趙庭桉心里憋著氣，沒有必要去觸他的霉頭，行禮道：“臣謹遵殿下教誨。”

轟動一時的人口拐賣案隨著金兆業之死草草結案，曾經風光無二的清樂坊也關門大吉。懷壁樓就此躍居上涼城歌舞坊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