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劍的家安在市里一個稍遠的城區，當時買它主要是圖房價比市中心版塊的便宜不少。

這個房還要從女兒劉悅讀小學開始說起，當時劉劍和妻子林蘭算是裸婚，婚后林蘭在他的老家生了女兒，女兒四個月便把孩子交給自己的父母帶，兩人又到了市里租房打工，從那時，劉劍已經在天宸任項目經理，后來又經過了六年打拼，手上算是攢了一些錢，雖然當時房價不便宜，但是劉劍在父母傳統觀念的影響下，不想貸款買房，主要原因是不想欠債，可是這六年里，眼看著房價每一天都在飆升，市中心的房價一天一個價，最開始他們租房的區還有二千多的房價，后來，眼看著升到了六七千，七八千，再看看手里可憐的存款，竟是連市中心的一個廁所都買不起了。

劉悅四歲的時候，林蘭不顧他和他父母的反對，一意孤行把孩子接到了兩人身邊，劉悅也跟著他們在出租房里住了兩年。

記得他們當時住過了一間六樓的頂層房，城中村的電路本就老舊，雖然他們不想讓孩子受苦，也自費裝了空調，但是電路不給力，雖是裝了空調，但是卻因為電路帶不動空調功率，眼看著雖然是開了空調，但是風速卻是卻電扇都不如。

女兒劉悅那個夏天便是天天頂著一頭的熱痱子去幼兒園。

后來，也是在林蘭多次的不依不饒下，終于退而求其次買了現在的房子，畢竟那時候劉悅已經要上小學了，可是他們外來務工人員，無房無戶籍的身份根本無法讓孩子在市中心的優質小學入讀，就算有名額，那也是城中村魚龍混雜的小學。

一切為了孩子吧，大人還可以將就，但是孩子的學習耽誤不起，在對孩子的教育這一塊，林蘭一直比劉劍上心，經過一翻周折，終于買了房，悅悅也如愿就讀了這里最好的第一小學。

生活才慢慢安定了下來。

劉劍回到家里，打開門，站在門口環視了一下這個自己親手安下的家，心里有一陣莫名的自豪，可是很快自豪中又夾帶著一股委屈，這個房子是他跟他的父母舉全家之力負了首付，然后，又用生命在還著房貸，還供養著自己的妻兒。

他這邊心里各種情緒交織，林蘭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抱著一堆臟衣服從衛生間走出來，看著他，馬上殷切的問：“回來了，還沒吃早餐吧，我幫你做點？”

夫妻結婚已經十二年了，特別是有兩個孩子后，更多的對話好像都是你回來了，吃飯了嗎，你明天出差嗎？

日子單調重復著，林蘭日復一日的在家看著兩個孩子，而他日復一日的用自己的勞動甚至是生命在背著這個家往前走。

外人眼看著他光鮮亮麗，家有賢妻，還有一又兒女，房子雖然地段不算太繁華區域，但是寬敞的三房二廳，還有一輛可以載他可以去任何地方的車。

他在老家的發小，同學都羨慕他，在省城安了家，還娶了省城人家的女兒，關鍵是妻子還很以他為重，在這個女人都不想生二胎的時代，還愿意幫他拼生兒子。

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內心的想法卻是真真實實的嫌棄著她。

怎么能不嫌棄呢？你看她現在，頂著一頭枯黃頭發，臉浮腫無光，身材也虛浮著，趿著拖鞋，手里就那么抱著滿懷的臟衣服，站在離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看著自己，雖然眼神里有關懷和不忍，但是這種華而不實的關懷和不忍對自己剛剛經受的一晚似乎也沒有什么用。

“不用了，我吃過了?！?/p>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低頭換鞋。

林蘭原本想走過來，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是她想走到他的身邊來，抱他一抱，便把他的徹夜加班的辛苦，還有她對她的體諒抱在懷里，同時，對他給她們這種安定生活的感謝都傳達給他，以撫慰他對抗生活的辛勞。

可是看到劉劍沉默著拒她千里之外的氣息，還有黑沉沉的臉，她壓住了內心的想法，只說了一聲：“干凈衣服在沙發上，快洗澡，洗了早點休息。”

然后孤獨的穿過客廳，把衣服放進陽臺的洗衣機里，然后又沉默著給劉悅做早餐，做好后，叫她起床，然后等女兒吃好早飯，用電動車，送她去學校。

劉劍在女兒起床前已經洗完澡后躺在床上了，他聽到女兒在外面問：媽，我爸回來了沒？

“回來了，他已經睡了，他加了一整晚的班，我們說話聲音小點，別吵著他休息?！?/p>

然后就是低下去的各種聲音。

兒子劉陽睡夢中聽到爸爸上床的聲音，還以為是林蘭，習慣性的往他懷里拱過來，不睜眼卻揚著臉甜甜一笑，劉劍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劉陽淺淺的睜了一下眼睛，看了爸爸一眼，又自顧自睡去。

小懶蟲！劉劍寵溺的幫兒子把被子拉了拉，也睡起覺來。

這個家，兒子可愛，女兒乖巧，都是他的血緣血脈，對著他們，他每天的辛苦似乎都沒有那么沉重了，如果，林蘭能夠再幫他多分擔一點，那他對生活就會更滿意了。

林蘭把劉悅送到學校，又急趕著去菜場買了菜，一刻也不停留，又騎著電動車往家趕，劉陽兩歲半了，他從小就會睡，也是她刻意培養著他的生活習慣，因為她每早七點多一點要送劉悅去學校，如果他這個時候醒來，劉劍又不在家的話，孩子就會一個人在家。

而劉劍的安裝業務是全國范圍內的，經常到處跑，可以說一個月有半個月不在家那是常態，所以劉陽養成了每天大約八點多一點醒來的習慣，這就讓林蘭每天的生活作息幾乎是掐著點的狀態。

果然，剛回到家里，劉陽就已經醒了，自己在床上喊了幾聲媽媽，林蘭進門時就已經聽到了他的喊聲，她走進房，劉劍已經被劉陽的喊聲吵醒了，睜著一雙熬了通宵，又短暫睡眠后通紅的眼，看到林蘭進來，便放心的又蒙上被子繼續睡覺。

“陽陽乖，我們起床，別吵爸爸啊，爸爸要睡覺覺?！绷痔m一邊給陽陽穿衣服，一邊跟他低聲說話，陽陽很聰明，他指了指爸爸的位置，還做了一個點點頭的動作，果真聲音小小的說：“媽媽，陽陽知道。”

林蘭愛極了兒子那柔柔軟軟的香糯，每天的辛苦奔勞，總是在兒子一句一句奶糯糯的媽媽里就迷失遺忘了。

她抱了兒子出房間，指導他上廁所，又用小牙刷刷好牙，幫他洗好小臉，又幫他做好早餐，一口一口喂他吃完，然后就著剩下的早餐，自己對付了一口，一邊把陽陽的小玩具遞給他讓他玩，一邊把洗衣機里的衣服晾好。

“媽媽，我要出去玩會?！标栮柮刻斐酝暝绮投紩状虿粍拥某鲩T溜個彎，跟他經常玩的小朋友們見個面，林蘭也從來不會把劉陽關在家里養，雖然是小孩子，但是也要學會社交啊。

于是母子倆在小區的廣場又玩了一會，掐著時間，林蘭把劉陽帶回家，然后又趕著做午飯。

劉悅正是小學六年級，現在就讀的這所小學曾經也算是這個區最好的小學了，但是因為開辦年代久，所以學校并沒有食堂，這些年，孩子們要么就是在校外的小餐桌吃午飯，要么就是家長送飯。

早先劉悅被她安排在自己的一個姨姥家吃了兩年午飯，又請奶奶過來照顧了幾年，后來她生了劉陽，沒有上班，爺爺說，悅悅小時候，你們嫌你媽媽不會帶孩子，那陽陽就你們自己帶，親爸親媽帶著好些。

林蘭聽這話什么都沒說，自己帶就自己帶吧，比起爺爺只要一不高興就從老家打電話來說奶奶給他們做免費的保姆，要求他們對婆婆好一些，還有婆婆一言不和就坐在陽臺上抹眼淚來說，她寧愿自己辛苦一點。

所以，奶奶真的是照顧到陽陽二個月大，在過年前說家里要打掃，洗涮，還要備年貨，公公在家啥都不會，回了老家。

事實證明，人的能量是無限的，林蘭硬是憑著自己的一股勁，一個人帶著兩孩子就這么過來了。

現在任誰也看不出，原來的林蘭曾經也是妥妥的職場白領，她做過高校講師的那種知性，后來轉行做人資經理的颯勁都被一種叫家庭主婦不修邊幅的浮腫給格式化了。

林蘭給劉悅送完飯回來，劉劍正坐在餐桌邊吃飯，她也端了碗出來，劉劍不抬頭，林蘭一邊給陽陽喂飯，一邊自己抽空往嘴里扒飯。

劉劍突然心里就有些煩悶，邊吃邊說：“昨天晚上突然心臟不舒服，整個人都不對了，后來在車里躺了半天才緩過來?！?/p>

林蘭正往陽陽嘴里塞飯，陽陽調皮，有一下沒一下的吃，林蘭調他：“好好吃。”

她的訓斥聲跟劉劍的聲音和在一起，壓下了他的低聲。

但是林蘭的訓聲說了一半，實在是沒辦法收回來，只好在自己的話聲停下來，再來問他：“??？怎么回事啊?！?/p>

劉劍這時卻不想說了：“還好，沒事了?！?/p>

林蘭看劉劍興趣缺缺的樣子，也沒有再追問，只是又吃了幾口飯，然后說：“以后還是別再做晚上的工作了，這樣搞，身體受不了。”

劉劍抱著碗，不自覺的冷笑了一下：“不做怎么辦呢，不做這也沒有別的事情做。”

林蘭聽了他的話，低頭不語，是啊，現在家里幾張口，都要吃要喝的，劉劍除了會做這行，能賺一點辛苦錢，他現在還能做什么呢？再說自己也幫不上他什么，所以說什么都沒什么用。

還有幾句關懷關切的話卡在嘴里，怎么也出不來，她想起，每次體諒劉劍的辛苦，還有有時候表達情感說她愛他，以表達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愛時，劉劍會說他，你總說你愛我，你的愛能給我什么呢？

是啊，她只能給他愛，卻給不了他輕松和自在的生活，不能給他錢幫他分擔生活的壓力，工作的辛勞。

這份愛便顯得很虛無飄渺，什么都不算。

劉劍又說：“我跟伍明打了一架?！绷痔m正在想著心事，抬頭看了他一眼，半天后知后覺：“為什么要打架？”

劉劍放下碗：“他不地道，想擂肥，跟他打了一架?！边呎f邊往房間走去，繼續補覺。

劉劍對林蘭不滿，但是劉劍從來不會把這種不滿化作吵架和爭執，他只會用冷漠淡然的樣子跟她說話，或者是干脆不說話，用這種淡漠表達自己的態度。

林蘭知道他的舊病又復發了，劉劍最讓他害怕的就是，可能前一天兩人還好好的，但是你不知道哪一天他又不知什么原因就不理她了，就變成了冷漠的冰河。

她嘆了一口氣，看一眼吃完了飯在客廳看動畫片的陽陽，自己在廚房洗了碗，又拖了地，然后抱著陽陽到另外一間房哄著他睡午覺。

這種生活，真的是讓她身心俱疲，仿佛一個無止境的圓，你明知道每天面臨什么，可是卻永遠只能繞著這個圓無休止的奔跑，無法停止，無法喘息。

陽陽睡好午覺都到了下午三點了，陽陽有個神奇的能力，中午午覺，只要林蘭在身邊陪著他，他可以一直睡到三點，甚至四點，但是只要林蘭一起身，他馬上就會醒來，好像天生自帶巡航功能，也幸虧了他的這種功能，讓林蘭可以跟他一起睡個好好的午覺，然后才有力氣應付整整一天里，剩下還有半天的日程。

只是，她和陽陽午覺起來不得不面對的就是馬上要準備晚飯還要接悅悅放學。

唉，人生不過三萬天，這每天的雞零碎，螢螢茍茍就占據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年富力強階段。

劉劍在客廳看電視，陽陽醒了，就直撲到他身上：“爸爸?！?/p>

這時候，父子兩人才像是正式開啟了日常社交一般。

劉劍抱過劉陽，在他臉上咬了一下：“在家里乖不乖呀？”

“乖呀！”陽陽揚著圓圓的笑臉開心的回答，劉劍也笑，他長期在室外工作的膚色比一般人要黑些，他平時不喜歡笑，面上的表情有些刻板，但是看到陽陽后他的臉上的笑也讓他柔和了許多。

林蘭看到父子倆的互動，還有真誠的笑，心里的千轉百回和委屈減了不少，也笑著說：“陽陽昨天還問了好幾遍爸爸什么時候回，要跟爸爸一起睡覺呢?！?/p>

劉劍寵溺的看著陽陽：“是不是啊？”

“是呀，爸爸，你昨天什么時候出去的，我都沒有看到你。”陽陽說話晚，但是一開始說話了，就是一串一串的句子往外冒，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劉劍聽到自己兒子的話，笑意藏都藏不住，兩人在沙發上打打鬧鬧的玩起來。

林蘭走到父子兩人身邊坐下來：“我聽你說昨天晚上不舒服，怎么回事啊，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劉劍頭也沒抬：“沒事了?！?/p>

“你現在是我們家的頂梁柱，你可不能有事?！彼斐鍪衷谒纳砩蠐崃艘幌拢纳眢w快略略的往后躲了躲。

林蘭放下手，拿眼睛看著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劉劍終于看了她一眼：“我能對你有什么意見呢？”語氣里的玩味和虛弱真的很值得玩味，林蘭迅速的回想了這段時間來，自己似乎并沒有做錯什么事情，也沒有說錯什么話，更沒有背著他做什么讓他認為不應該的事情，可是他為什么又這樣了？

想不明白。

“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問題？”

“沒什么，能有什么呢，再說你問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幫我什么！”

又是這一句，你又不能幫我什么！

“我不能幫你什么，我幫你生兒育女，我幫你打理家庭，我幫你安頓好后方，你才能出去賺錢啊！”當著陽陽的面，她不能同他吵，只是低低的反駁。

“安頓好后方？你要記得這個家是也是你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

“家是我們兩人的，孩子是我們兩人的，所以你搞好外面的工作，我搞好家里，這難道不是在幫你嗎？”

“你別拿這些說事，我有工作就做外面，沒工作時難道不是有時間就分擔家里的事情？你不就是生了兩個孩子，我要是能生的話，我就自己生了，你除了在家生了兩個孩子，為這個家做了什么貢獻？”劉劍的聲音冷而怒。

林蘭聽到這些話，猶如毒蛇在耳邊吐信，冷冷的對著她嘶吼低鳴。

她的淚不受控制的滴下來，劉劍看到她的淚，眼里沒有任何情緒，繼續看著電視，陽陽被媽媽落淚的樣子嚇住了，撲過來：“媽媽，別哭，別哭?！?/p>

他邊說邊伸出軟軟的小手為她擦淚，然后在劉劍身上拍打“爸爸壞，不準罵媽媽?！?/p>

林蘭伸手把陽陽抱在懷里，半響后，站起身，沖進廁所，蹲在廁所掩面痛哭。

在他的眼里，她從來就是那個沒有為這個家做過什么貢獻的人，因為買房買車她能拿出的錢都不算多，因為他需要用錢的時候，她能給他的不算多。

可是他忘了，他求她生二胎的時候說：“再不生，我們肯定不會再生了，我請求你再生一個好嗎？”

都怪她自己，心里一軟，明知道他母親說生了二胎以后大家一起想辦法顯得多么的蒼白虛假，明知道他對錢的安全感大于所有身邊人和事能給他的安全感，也還是選擇了生下陽陽。

而她，每天掐著點過日子，每天在家里洗涮煎煮，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卻成了他嘴里對這個家沒有什么貢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