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
夏日酷暑，青蛙咕嘎咕嘎的叫，忍得人心也跟著煩躁。
“滿兒，你最近安分些。”
“隔壁你李叔一家被別人偷偷舉報了，男的全部砍頭，女的全部沖妓。”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辦成男子偷偷去聽先生講課！只是我沒揭穿你！”
“從現在開始，你不準踏出家門口半步！”
葉父看著眼前這個看似無辜純良實則油鹽不進的女兒，葉父感覺自己頭又開始疼了：“你學這些有什么用呢？女子又不能考科舉。”
葉滿的眉輕輕蹩起，又來了。自己都不知道聽過多少女子無用論了。
“爹，難道有些事沒有用那我便不做了嗎？”
葉父搖搖頭，看著葉滿的倔強無奈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又改變不了！”
“別忘了，你在小時定下的婚約！”
對于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葉父也是天天操碎了心，雖然自己的女兒是個倔種不怎么聽就是了。
葉滿不服氣噘嘴：“那只是你們口頭戲言，根本不做數！”
“一沒交換庚帖，二沒合八字，如何能行！”
“你若當真要我與他成親，那我便休了他！”
葉父說一句，葉滿頂十句。氣的葉父脫了鞋就要追著葉滿打，可惜葉滿話題拐的太及時，這頓打硬是沒挨身上。
“今天輪到你們去服役？”說起這事葉滿一肚子火。
“一點報酬都不給，純白給官府干活，我們飯都快吃不起了！你們也是這么讓干嘛就干嘛，也不反抗。”
葉父收起鞋，語氣苦澀道：“小老百姓反抗不了，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吧，這年頭能活著就很不容易了。”
“也太過分了！”
“那些皇室子弟平日的享受，全是吸的老百姓身上的血！”
聽出葉滿語中的憤怒以及不滿。
“你小聲點！萬一被人聽到舉報我們，事就大了！”
葉父不安的往四周看去，生怕被人聽去。
在葉父看不到的死角里，一道黑影一閃而過，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現在世道亂，不少人為了那三斤肉十斗米去暗地舉報別人，你小心著點你的嘴當心禍從口出。”
“你也不要去惹事，爹就你一個孩子。”葉父苦口婆心。
葉滿撇撇嘴，十分不情愿:“那好吧，你早點回來。”
葉父見自己的勸阻有效，內心居然詭異的有了一絲絲的寬慰。
葉父拍了拍葉滿的肩，看著葉滿感慨道:“以后也想這么聽話就好了。”
葉滿輕哼一聲:“下輩子吧。”
葉父哼哼兩聲，沒將葉滿的渾話放在心里，否則豈不是天天要被氣死了。
葉父擺擺手，抬腳向門口邁去:“走了！”
這丫頭呦，野的很，也不知道將來衡之能不能降住。
葉滿撇撇嘴，葉父每天都是老一套。
但自己還是要出去的，左右小心點就好。今天要給夫子交作業，去的晚了可是要打手板。
葉滿熟練地拿出壓在箱子底的衣服，一邊快速往自己身上套一邊時不時的探頭向門口望去，生怕葉父殺個回馬槍。
“夫子還等著自己呢，可要快些。”
葉滿輕聲關門提腳溜走，還順手薅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一路上招貓逗狗大搖大擺，路過的行人紛紛避讓，看著葉滿直皺眉頭卻又不好多說什么。
葉滿見路過行人紛紛避著自己，輕笑一聲舉止更加囂張：“要得就是這效果！越是偷偷摸摸，別人越會注意你，那她就反其道行之！”
“那小子又出來了。”
“他每次一出來，我家娃必定哭著回家。”大娘看著大搖大擺的葉滿無奈地搖搖頭。
旁邊有人好奇問道：“為何啊？”
“還不是這小子太過厲害，先生看自己傾心教導的學生還不如人家大部分時間自學的，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那他這么厲害了，為何還要去學堂？咋不下場試試呢？興許還能落得個名次。”
“若是得個秀才，他們家既不用出人去徭役還免去每年要上交的糧食了。”
旁邊大娘嘿嘿一笑抖落八卦：“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雖說大部分時間不在書院，可指導這小子的先生可不是普通的先生，他的先生乃是當今的大儒宏春先生。普通的名次他哪看在眼里，要爭肯定就是榜首之位啊。”
“奧～”旁邊的人發出驚嘆之聲，扭頭望向葉滿的眼神頓時不一樣了。”
“難怪走路像螃蟹呢！”
…
“先生，學生來遲了。”葉滿跪地雙手作揖。
宏春看著底下對自己畢恭畢敬的學生，眼底露出了滿意的笑意。
這個學生自己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將來必定能替自己把沒有走完的路給走完。
宏春想到自己還沒做到的事，神色暗了暗。隨后很快調節好情緒，露出笑容，快步向前扶起葉滿。
“為師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上次你來交給你的可有按我的要求去背誦？”
“你平時沒時間來這里學習也就罷了，但是交代給你的一定要完成。”
葉滿點頭：“自然是完成了。”
“可有一處我不甚理解，我翻遍各大名家的注釋。”
葉滿頓了頓接著道：“但我的理解與他們的有些不同。”
宏春露出好奇的神色：“居然還有你拿不準的，說來聽聽。”
葉滿朝宏春解釋，宏春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個學生成長速度已經遠遠的超出他的預期。
前不久還只能沿著前人的路去刻板記憶，現在卻已經可以加上自己的理解了，甚至理解的比起前人還更加通俗易懂。
“今年下半年你可下場一試！”
宏春以為葉滿會迫不及待的一口應下來，潛臺詞便是他已經有掙榜首的實力了。可葉滿臉上并沒露出他猜想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些猶豫不決。
宏春看著眼前猶豫不決的學生有些疑惑：“怎么，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嗎？”
葉滿壓下自己的憂慮，搖搖頭：“沒有老師，我會全力一試的。”
“若是跟老師說自己是個女子，壓根過不了搜身的那一關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打死我！”
葉滿止住自己的腦洞，瘋狂搖搖頭企圖甩出去：“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葉滿垂著腦袋，有些喪氣：“早知道不表現這么好了。老爹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算了，等真到打死我那天在說吧！”葉滿想通后抬起腦袋，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
嘴里叼根草，手里也不老實。
葉滿隨手一撩旁邊飄著的紗布，默默吐槽：“這誰家的布？晾在路邊都快挨著地了，臟了還要重洗。”
隨后葉滿好心的還給往上撩了一撩，不經意觸碰到的手感讓葉滿怔在原地。
“怎么彈彈，軟軟的？”
隨后姑娘的尖叫聲沖破天際，鳥被聲音驚的往四周飛去。
“啊啊啊！！！”
“他摸我屁股！！抓流氓！！！”
周圍人轉過身去一臉懵的看著她。聽清喊的什么后，抄起家伙就往這邊走，看葉滿的眼光也逐漸不善起來。
葉滿感覺自己冤枉極了，朝著姑娘大聲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摸過來吧！你多摸幾下，這樣就不算我占你便宜了！”
那姑娘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臉頰和耳朵都逐漸染上紅暈。一手抄起賣肉大娘的刀風風火火的就沖過來，葉滿毫不懷疑她能下手把自己砍成兩半，掉頭就跑。
“誒，我的刀！”賣肉的大娘吆喝著。
“大娘，等我砍了這個流氓就給你送回來！”
葉滿跑了不知多久，扭頭一看。那姑娘還拎著刀追在后面，一副不砍死她不罷休的架勢。
“你跑呀，你倒是跑呀！這死路前面都是墻，我倒要看你往哪里跑！”
葉滿被逼在墻角里，弱小又無助。眼睜睜地看著那姑娘提著刀一步一步的走過來。
葉滿無措的向周圍看去，突然眼睛亮了。
“狗洞！”
葉滿像抓住了最后一個希望，能不能安全出去就全看這個洞了。
“看那里！”葉滿的聲音充滿激情與澎湃。那姑娘不自覺的扭頭朝葉滿指的方向望去。
葉滿雙手合十，胳臂伸直。猛一個跟頭往里鉆去，狗洞里的石粒磨的葉滿肩膀生疼，葉滿發誓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拼命過。
葉滿利索的鉆出狗洞，拍了拍胸口。隨后趴在地面上透過狗洞見她站在那邊跺腳干著急。
葉滿瞬間又得意起來：“其實你屁股一點也不軟！比起別人的差遠了！”
墻的那邊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別讓我逮住你，不然我非把你大卸八塊扔進不同的湖里！”
葉滿做了個鬼臉，不屑道：“誒呦，我好怕怕哦～”
“你！！！”
葉滿不屑的哼了一聲拍拍手，轉身卻嚇出一身冷汗。
小乞丐們圍成一圈探頭探腦的看著她，被一群人盯著的葉滿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臭不要臉還有鉆狗洞的樣子豈不是被他們給看完了！”葉滿有些尷尬。
小乞丐們好奇的看著外來的不速之客，膽子大的直接上下打量著葉滿，膽子小的則躲在后面悄悄的看著她。
“你是誰？”
“你是有什么事嗎？”
葉滿悄悄地打量著這個聚集小乞丐的地方。巷子里鋪著稻草，幾個皮肉包骨的小孩躺在稻草上，雙眼警戒看著不速之客。
葉滿沒有回答小孩子的問題，反問道：“這是哪里？”
幾個小乞丐相互看了看彼此，沒人回答。
過了許久，小巷子的最深處有人低聲道：“這是個被遺棄的地方，也被稱為不詳之地。”
那人頓了頓接著說道：“只有犯了罪的人才會被趕到這里來。”
葉滿好奇的探頭往傳出聲音的地方看去，不過什么也沒看到。
“那你們為何在這里呢？”
“我瞧你們小的小，病的病，傷的傷。”
葉滿盡量委婉道：“我瞧著實在不像有能力能犯下重大罪行的人啊。”
看她沒有惡意，小乞丐們也逐漸放松下來。
“正祿王。”一群孩子中看似是最大的那個盯著葉滿，眼睛里充斥著恨意。
“正祿王？”葉滿在嘴里輕聲過了一遍。
“對，他是當朝宋帝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
“哦？”
葉滿聽出那個孩子語氣中的恨意，好奇的挑眉道：“怎么？你們淪落到這種境地是與他有關？不然可解釋不了你語氣中莫名的恨意。”
那孩子沉默片刻后緩緩道：“你知道正祿王最近在大肆新建宅子嗎？”
葉滿點點頭，最近自己雖然一直在忙著應付老師的考教，可這件事還是知道的。
正祿王的府邸雖說偏是偏些，但府邸規模的大小可謂是從古至今的第一人，足以看出宋帝對自己這個一母同胞弟弟的寵愛。
“正祿王的地方是霸占的我們祖宅，他將我們的祖宅全部推倒，再重新修建他的府邸。”
“只不過消息捂得嚴實，你們根本不知道就罷了！”
葉滿驚訝的張開嘴巴，自己聽到的是正祿王體恤百姓，特意將自己的府邸安置在縣里面較為偏遠沒人居住的地方，為此還在民間贏得了不少的好評。
“不僅如此，他還下令將我們家里所有人全部斬殺不留活口。只有我們這些小孩趁官兵不注意逃了出來。”
那孩子扭頭望了望躺在稻草上，語氣充滿難過：“可就算是我們逃了出來，可每天還是有人因為身上的傷勢過重不斷去世。”
“今天是他的哥哥，明天就可能是我的姐姐····再到后來可能就輪到我了。”
那孩子恨恨道：“終有一天我會報仇的！”
語氣中掩蓋不住的恨意和決心。他話音還沒落地，站在后面的孩子連慌捂著他的嘴，眼神慌亂的看著葉滿。
“你說的太多了！”
葉滿舉起雙手，對著他們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道。
“放心！剛才風大，我什么都沒聽到！”
“而且你們敢告訴我，不就是因為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敢說出去吧！”
“否則就算我揭發你們領了獎賞，得了一時消遣。可只怕我這個知情人不知哪天也會死于非命吧！”葉滿挑挑眉，揭露了他的意圖。
“只是，為何你平白無故的要告訴我呢？”
巷子里的人突然出聲，聲音低沉緩緩道：“不是平白無故。”
葉滿有些驚訝，帶了些許的試探輕聲道：“我們認識嗎？”
接下來無論葉滿如何試探，使勁渾身解數，里面的人都不再出聲。仿佛一切都是葉滿的錯覺是她聽錯了。
僵持片刻。
葉滿還要趕著回去給葉父做飯，只能先到此為止了。
葉滿頗為遺憾:“還不知道答案呢。”
走之前，葉滿悄悄的往草墊下面塞了些銅錢，起碼能讓他們吃幾天干凈的餅子。
出了巷子，葉滿有些心疼的掂了掂自己的小錢袋。看著原本鼓鼓的小錢袋又扁了下來，葉滿的心也隨著扁了下來。
“我的小錢錢。嗚嗚嗚…”
葉滿走后不久，巷子里的男人緩緩走了出來。
要是葉滿看到絕對會很吃驚，因為這跟葉父給她看過的畫像中人至少八分相似。
巷子里的小乞丐們見他出來，眼睛一亮都圍了過去：“衡之哥哥，你受這么重的傷，好些了嗎？”
男人搖搖頭，示意自己已經沒有大礙。
男人走到剛剛葉滿塞錢的地方緩緩蹲下，拿出葉滿藏在草墊下的銅錢。細細的盯著銅錢看了許久，隨后用力的將它攥在自己的手里仿佛要將銅錢融進自己的血肉。
“衡之哥哥，剛剛那個人是有什么問題嗎？”
“不，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我，將她卷了進來。”
過了許久男人輕嘆一聲：“我深陷泥潭，看著你行走磊落，心里總有不甘。”
“雖是無意，但你既已處于局中，我定會護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