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么,不是個壞人呢?
魏凝香坐在鏡前,摘下面紗,鏡中人的唇角到下巴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她不自覺的伸出手,撫摸著鏡中的那一道坎坷。
“我的乖乖啊,這釵子可真好看啊。”紅裙的女子打開箱子,她一眼便看中了金色的鳳釵,站在魏凝香的身后左右看著攢在頭上的釵子。
魏凝香被她的動靜弄的清醒了,“這是皇后給的,”她拉開鏡子旁的箱子,里面放著她的手勢,“你若喜歡,拿這里的吧。”
“我就看看嘛,”棠梨笑著在鏡子前轉了一圈,紅裙搖曳在鏡中,艷麗如桃李,她臉上畫著最精致的妝容,長眉入鬢,眸光熠熠,紅唇似血,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也不管是不是婦人的發髻,好看便梳了。
她問看著向她看過來的魏凝香,撫了撫鬢角,問道,“好看嗎?”
素來不愛笑的人笑著看她鬧,誠懇的回答,“好看。”
魏凝香笑著看她,棠梨本來該是光潔的額上刻著黑色的字,粗黑盤踞恍若惡障,卻絲毫難掩她的美貌與張揚,她嘴角上揚,眸里如同春日乍現般,生機萌芽。
棠梨轉夠了,拿了個椅子坐在了魏凝香的身邊,她摘下頭上的金釵,放在手中一圈圈的轉著,不經意的問道,“門口跪著的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她是霍青的人。”
“你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別人派來的嗎?”棠梨有些困惑,“為什么這么生氣?”
“我不是生氣,”魏凝香垂著眸子,將自己的面紗疊了起來,放到了抽屜里,“春蘭說她并未向霍青傳遞過我的消息,自被霍青買下送到我身邊后,她便從未與他有過聯系。”
“所以我只是好奇,他把春蘭送到我身邊是為了什么。”
“可能,只是為了保護你?”棠梨的手指戳了戳窗臺上被春蘭伺候的極好的植株,心不在焉的回應,“仔細想想,六年前皇后還未上位,他那時的境遇也未必比當時的你我好上多少。”
“我并不希望是這個原因,”魏凝香這么說,棠梨看過去,只見她眸光幽深的看著窗外的星空,沉默了許久,“你說,他為什么不能是個壞人呢?”
“魏凝香?”皇后有些頭痛,身后的侍女極有眼力見的為她揉了揉,卻被皇后揮手叫斷了,“你們先下去吧。”
所有人都離開后,她方才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霍青,她招手讓他過來,卻見霍青站在原地不動。
霍黛皺了皺眉,“我聽叔父說,你求娶她是因為昔日的恩情,曾經魏夫人對我們恩重如山,但這恩情,如何能用你的婚事來報答呢。”
霍青一直安靜的等著她說完自己的話,像是聽進了她的規勸,“姐姐,我知道您疼我,也是為了我的未來考慮,但是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一概而談的,”他直視著霍黛的眼睛,“就像我很清楚,我喜歡她絕不是因為恩情,我分的清恩和愛。”
“我告訴她這段恩情只是想讓她知道,我絕不是一時起意而已。”
皇后愣了愣,她繼續說道,“可是阿青,你可知這京城里多少名門貴女愿意嫁于你,魏凝香她無才無貌的……”
“姐姐,”霍青這次打斷了她,“姐姐說的那些高門貴女可曾見過我與野狗搶食的模樣?姐姐要我分清恩情與愛情,可她們難道就分的清仰慕與愛慕嗎?”
“至于姐姐說凝香無才無貌,弟弟更覺得有失偏頗,”霍青反駁,這是他心里的話,平靜的說出更讓人看出他的堅定,“魏夫人的最后幾年重病纏身之時,年僅十歲的凝香便能接過魏夫人的擔子,魏家徹底倒臺之前,這都是由她來負責的。弟弟覺得,她不但有才有貌,更是有德。”
霍黛的手在發抖,她未必不知道霍青所說的事情,她心中的顧慮確實也不是這個,“可是阿青,現在的魏家不是以前的魏家了,魏凝香也不是以前的她了,她同意嫁給你,難道不是為了你在戰場出生入死獲得的功勛嗎?”
棠梨打開門,院內的女孩依舊跪著,聽著開門聲急忙抬起頭,見到不是魏凝香,難掩失落的又垂了下去。棠梨看她這樣,有些惡趣味的逗弄,她靠在門框上,笑吟吟的問,“怎么,不想見到我呀。”
“沒有的事。”春蘭悶悶的低著頭回應。
看著她這樣,棠梨大發慈悲的不逗你了,側了側頭示意道,“你家小姐叫你進去呢。”
話音剛落下就見在原本在門口跪著的人,離弦的箭一般竄進了屋內。
“小姐。”人進了屋里就沒有方才那么的著急了,她安靜的站在魏凝香的身后,只低低的喚了一聲。
魏凝香沒有回頭,窗戶依舊開著,窗外是春蘭掛上的燈籠,光照在她的眼里,明明滅滅,“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春蘭這個名字,是魏凝香被道德綁架,不得已在路上救了她,然后被賴上之后為她起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春蘭抬起頭,安靜的注視著魏凝香的眼睛,“他們以前叫我十五,小姐也可以這么叫我。”
“你是暗衛?”魏凝香問,自春蘭來的第二日,棠梨就發現了她會武。
春蘭眸子暗了暗,“是,也不止是。”
魏凝香的手頓了頓,她回過頭望著春蘭的眼睛,手指顫了幾下,“那時候霍小將軍也沒什么錢財,幸虧我長的不夠好看,才能被他買下來。”
“我以前以為,人生就是這樣的,但是是霍將軍把我帶出了那個地方,是您告訴了我,女子,也可有別的活法,”春蘭輕輕的蹲在魏凝香的身邊,她靠在了她的膝上,無骨般柔順,說出的話卻不盡如此,“我會武功,我也識字,我也可以去闖出一片天的。”
“就像您想做的那樣。”
她在她的膝上抬頭,兩雙熠熠的眸子相撞。
“姐姐還記得,凝香臉上的傷疤,是怎么來的嗎?”
霍黛望過去,霍青眼眸含笑,聲音輕柔,“那時魏相被先帝賜了幾匹駿馬,凝香看到了便想要騎馬。她學了很久,也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很多次,可是哪怕如此,她都沒有放棄,直到整個京城也沒有幾人能與她相比。”
回憶涌上了霍黛的心頭,她記起了那一日的傍晚,魏凝香第一次從馬背上摔下來,下頜處深深地嵌進去了一塊石子,她卻只是站起來,逆著夕陽的光輝望著那匹馬。
痛嗎,應該是痛的,但是那灼灼的目光,直到她流暢的策馬揚鞭,都未曾熄滅。
“她聰明果斷,想要做的事情,便一定會去努力做到,”霍青笑著,驕傲的像全世界宣告她的好,“我相信,哪怕是沒有我,也一定會做到,就像她最后也是學會了騎馬一樣。”
“我只是不想讓石子,再傷到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