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領國來使的時候，那是燕然第一次見到那個離經叛道的居延。
在宮中時，他三番兩次到榮儀宮找燕然玩，五六歲的她還是個團子，卻待人異常冷淡。
居延認為她和朝廷中趾高氣昂的大臣一樣傲慢，于是變得很討厭燕然，經常在背后叫她“冷屁股”。因為他熱臉貼冷屁股了。
春日暖陽慵懶地灑在古舊的庭院中，微風輕拂，墻邊的桃花簌簌飄落，似粉嫩的雪花般輕盈。庭院的青石地面上，兩個小小的身影正怒目相對。
居延小臉漲得通紅，緊握著拳頭，眼中燃燒著倔強的火焰，陽光照在他凌亂的發梢。燕然柳眉倒豎，雙手叉腰，毫不示弱地瞪著他，粉色的裙擺隨風輕輕飄動。
說時遲那時快，居延率先揮出小拳頭，燕然側身一閃，隨即抬腳踢去，裙擺飛揚間，似與桃花共舞。兩人你來我往，他們的身影在桃花樹下穿梭，偶爾有花瓣落在他們身上，汗水從他們的額頭滑落，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這場小小的“戰爭”，滿是孩童的天真與莽撞。
最后倆人被路過的嬤嬤瞧見，叫人管教了一番。表面上倆人互相道歉，背后卻悄悄結下梁子了。
等鄰國使者離開時，居延也要回去了。
燕然以為終于擺脫了這個魔頭，當日欣喜極了，吃了一整碗飯。
可等她蹦蹦跳跳回宮就寢時，望著空蕩蕩的床榻愣住了。
那個混世魔王離開皇宮前偷走了她的布偶！
她氣得咬牙切齒，每年外使蒞臨明都時總會看到居嶺國五、皇、子、居、延！
明都的有一家私人茶坊是榮儀皇后在世時為燕然置備的嫁妝，名叫“茶堰”，里面的掌柜和小二都是自己人，不容易被別人看到。
燕然莞爾一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五皇子當真有趣，可是……殺了我對你有什么好處呢？”
她理了理發絲，故作可憐道：“我只是一個公主，并非嫡出皇子。你只是一個皇子，而非天子。”
她嘆息似的抿唇，道：“殺了我，對你百害而無一利。”
“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居延動作微微一滯，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他的視線鎖定在燕然身上。
“公主此言……”
有理。
沒等他說話，方才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的燕然瞬間冷臉道：“你來明都作甚？”
居延：“……”
說變臉就變臉。
居延抱拳倚在竹椅背上，丹鳳眼盡顯俊俏。他略有所思，回答：“你知道的，我這個廢物皇子就喜歡游山玩水，你明都有我居嶺沒有的好風光，自然就來了。”
燕然不會受他套路，少年相識，她知道居延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她又喝了一口茶，隨口拆穿道：“你父親讓你來的？”
“讓你來打探實情，而后回去稟報他要不要攻打我明都？”
居延微微不自在地撓撓頭，悶悶一聲“嗯”。
茶坊里安靜得只聽得見茶工來來回回的裝茶聲，這里不是毫無盈利，只不過大部分都是對外經貿。
對面的燕然未施粉黛，卻有一種天然之美，杏眼中有幾分清冷，多幾分成熟。
居延竟罕見地晃了晃神。
他和燕然亦敵亦友，敵是他們的身份，友是他們的童時情分。
燕然逼著居延說了幾句正事，他說他的父皇的確有發戰的意思，他是跟著他二哥來的，不知曉具體情況。
燕然雖懷疑，但怕打草驚蛇，她不能保證居延是不是在裝傻充愣。
回宮后，燕然馬不停蹄地想去稟報萬安帝，半路被管家攔截。
燕然雖急，但不至于對下人擺臉子，她點頭算是回應。
那管家是現任鸞淑皇后身邊的管事，姓張。
張管家笑道：“皇后許久不見公主，甚是思念，讓小人過來請您去一趟鸞淑宮。”
燕然了當拒絕：“我要去父皇那稟報事務，稍后去看望皇后。”
張管家還想再說什么，燕然先快步離開了。
守在御書房門口的陳公公對燕然的到來早已見怪不怪，除了皇帝和自己，她是最頻繁出入御書房的人。
每次看著這燕然公主清晰地講述著朝中要事和解決方法，陳公公開始慢慢懂得皇帝為何在登基時就背負著大臣的不滿，讓一位十幾歲的公主管理朝中部分事務。
先皇有八個皇子，除了現在的萬安帝，其余皇子都因互相踩殺而死，實是令人唏噓。
不光是陳公公，眾人都覺得，這位五公主也會卷入奪位之爭。
這是史無前例，后無來者的事情
燕然被領到鸞淑宮時天色已晚，鸞淑皇后剛沐浴完，在與奴婢們說說話。
鸞淑皇后見她來，趕忙讓奴婢扶她起來。皇后雖上了年紀，但美貌依存，跑起來時還多了一絲俏皮的味道。
她拉過燕然的手坐在床榻，因為是暮夏，所以晚上有些降溫。她拿過自己的毯子蓋在燕然的腿上，笑意溢滿面龐：“你多日不來找本宮說說話，本宮都覺得沒意思了。”
燕然握住鸞淑皇后的玉手，如實回答道：“近來忙于朝中事務，是我的不是，還望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鸞淑皇后溫柔地點燕然的額頭，責怪道：“你啊，為了朝中的事操碎了心，身體能吃得消嗎？”
“吃得消的，皇后娘娘。”
鸞淑皇后光顧著欣賞少女的臉了，這才發現少女身上素衣出行，頭上空蕩蕩的，只有一根品相一般的玉簪。
她皺著眉，關切道：“你母親留給你的珠寶你都拿去當錢了？你不是很寶貝那些東西嗎？”
燕然擺了擺手，找了一個借口，淡定道：“今日起床匆忙，忘記了首飾。”
鸞淑皇后最了解她不過，她讓奴婢把首飾盒搬過來，親自給燕然挑了許多。
燕然本想拒絕，鸞淑皇后卻先行一步：“皇上為了撫慰百姓，過幾日便要親自出宮辦一場燈會，到時候皇家都要出席，叫人看見你身為公主打扮如此素凈可不好。”
燕然不好拒絕了，笑著道謝：“謝皇后娘娘。”
“別和本宮客氣啊……”
……
按照往年的慣例，每年八月底都要舉辦一次燈會，但皇帝可以不用參與，今年情況特殊，萬安帝決定與民同慶。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燈火點亮了整個古城。街道上，盞盞花燈爭奇斗艷，形態各異。
今年這場燈會遠沒有往日盛大，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自從叛黨吳家治死罪以后，百姓的生活也漸漸走向正軌，卻還是傷了元氣。
今日的人們全都聚集在明都城中央的福星閣慶祝，大街小巷幾乎沒人。
此刻，一輛馬車停在一輛古雅的馬車在道路上疾馳，車輪滾滾，揚起微微塵埃。突然間，馬車猛地停住。那拉車的駿馬高高揚起前蹄，發出一陣嘹亮的嘶鳴。馬背上的韁繩瞬間繃緊，馬的力量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車上坐著兩個男子，一個儀表堂堂，一個懶散風流。
這倆人不是別人，分別是居嶺國的二皇子居堯和五皇子居延。
居堯板正地端坐著，看見自己那翹腿閑坐的弟弟氣不打一處來，斥責：“你看看自己這個坐像，跟沒骨頭一樣，有沒有皇子的素養！”
居延不屑地“哼”了一聲，?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諷笑，眼神中的不屑如利箭般射向居堯。
他反駁道：“擅自闖入他國探查就是皇子的素養么？”
居堯揪著他的耳朵往近拎，開始翻舊賬：“上次本殿命人潛入明都皇宮，在途中給五公主下毒，你為什么要救她？嗯？說話啊你個兔崽子！”
方才還神色如常的居延，瞬間冷臉。他的眼眸像是被寒冰凍住，原本的一絲溫和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眉頭緊鎖，壓出深深的溝壑。
居延質問道：“你為什么要給她下毒！”
上次燕然出宮辦事，居堯的人混進去當了車夫，給燕然下毒后想拖去城外營中問話，他那天回居嶺才趕到軍營，誰知被居延給人放走了！
居堯氣得抓住胸脯，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讓父皇答應讓你來明都了！”
居延不應聲，磕上眼壓抑住情緒，眼眶有些發紅。
居堯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密信，信上的落款是——林景文
明都林家。
一頓酒宴歡樂無比，大臣們一張張巧嘴哄得天子笑容滿面。
“祝皇上萬福金安，祝我明都永樂長存！”
“說的好哈哈哈哈……”
“皇上，臣敬您一杯！”
……
燕然坐在席面上喝著茶，和她相好的官家小姐大多都出嫁了。
旁邊的單家小姐單佳樂是燕然相好的朋友，也還沒出嫁。
她吧唧吧唧嚼著水果，看著對面的一對新婚夫婦卿卿我我。
單佳樂老臉一紅，轉頭看見燕然一臉淡淡，似乎對一切都不感興趣。
單佳樂偷拿一顆燕然席面上的李子，咬一口被酸的齜牙咧嘴。
她咽下后抱怨：“燕然你這桌的李子為什么這么酸啊啊啊啊！”
燕然抬眸，用筷子夾起一塊甜瓜塞進單佳樂的嘴里。
單佳樂嬉笑著抱住燕然，撓她癢癢，燕然彎唇去撓她的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單佳樂笑著看向橋邊，一個高壯的中年男子穿著錦袍大步離開，極具威懾力。
她隨手指到那個人：“燕然你看哇，那個林將軍不愧是上戰場廝殺的人，看起來好兇啊！”
她看過去，隨后朱唇輕抿，似在思索著什么。
林將軍林景文。
燕然環看四周，眾人都在三三兩兩賞燈吃飯，無人注意這里。
她跟單佳樂告別，少女連忙也快步跟上。
單佳樂央求：“我待在這里好無聊，我也要去！”
她知道燕然要去干一些很女俠的事情，自己打心底地羨慕燕然。
燕然眼看要來不及，索性隨她，叮囑：“待會兒看見什么都別出聲，如果有危險你就先跑叫人知道嗎？”
“知道了女俠，快走吧！”
燕然叫了幾個貼身侍衛，偷偷遠距離跟著林景文。
夜色中，從燈火闌珊直至暗街小巷處，從人群擁擠到空無一人。
燕然一行人躲在瓦墻后，借著月色親眼目睹林景文站在一輛馬車旁。
而馬車出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姿挺拔，熟悉的臉上永遠掛著桀驁不馴的笑。
那是……居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