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費雨碩都在播放田詩儀唱歌時翻唱的曲目,他悠悠的跟著唱和。
田詩儀緊抓著安全帶,不敢扭過頭多看費雨碩一眼。
“詩儀,能再跟我仔細說說你去見三姐(鐘可)的事嗎?”
田詩儀:“明天...我們見到一帆,一起說吧...”
“那剛剛,你是有話想要和我單獨說...?”
“哥哥,我是想問你...”
“等等詩儀,我先接個電話。”未等田詩儀說完整句,費雨碩就感應到手機的震動,那是一串讓他感到些許意外的號碼。
“費雨碩,你在哪兒?”
“怎么?”
“你是不是在車上!快!快回答我!”
“鄧一帆?你...你跟蹤我?”
“你現在立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即便你的車爆炸也不會傷及無辜的地方!快!快!快!”鄧一帆已經失去她原有的聲音,竭盡一切力氣的吼著。
“什么...什么意思?為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費雨碩,6分鐘后你的車就會爆炸!抓緊時間,快按我說的做!快!”
“可哪兒有這種地方啊?”
鄧一帆按下公放鍵,林迅就在她的身邊。
林迅:“市局林迅,我正在追蹤你的信號,不要掛電話,聽我指令。現在,一直走,第五個路口左轉,有一個荒廢很久的爛尾工廠樓,沿途的交通燈都將轉紅助你全速前進。記住,開進爛尾樓里就立即離車,不可猶豫片刻,向外跑,要快,必須快!”
鄧一帆第一次經歷這種緊張到難以呼吸的時刻,她緊緊的掐住林迅的小臂不放,目不轉睛的盯著警局大屏上費雨碩的車輛蹤跡,眼不敢眨,氣不敢喘。
“同一地址,報消防急救,立即出警,立即!”林迅一邊指揮費雨碩一邊下達其他命令。
“詩儀,你坐好!”費雨碩,打開公放,按著喇叭,將油門一踩到底。
“哥哥,怎么了...哥哥...”田詩儀滿面的驚懼與無措。
“天吶!”鄧一帆驚呼。“是詩儀的聲音嗎?詩儀在車上?”
費雨碩騰出一只手拍了拍田詩儀的掌背,他聲音穩健底氣充沛的告訴田詩儀:“一會你聽我倒數,我說跑你就打開車門往外跑,越快越好!”
“可是...可是詩儀害怕,哥哥...”
“詩儀,今天的你很勇敢,哥哥感覺...感覺我的妹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畏首畏尾的小女孩了...別怕,我們都不怕!”
“馬上就到路口!”林迅大喊:“減點速!握緊方向盤,轉小彎!”
費雨碩雙手抓緊方向盤,離轉彎的路口還有50米...30米...“詩儀,跳之前記得解開安全帶,聽到嗎?不要怕!回答我不怕!”
“好,哥哥,不怕!”田詩儀聽著費雨碩的鼓勵就像被打過強心針,她深深吸氣后屏住呼吸。
“轉!就現在!”林迅大叫。
轉過彎后,費雨碩的車直駛進荒廢的爛尾工廠樓。
“詩儀,聽著:5...4...3...2...跳!跑!”費雨碩字字鏗鏘,字字堅硬。
二人幾乎同時間跳車,跑向車外。
“妹,這邊,快!”費雨碩跑向田詩儀,抓起她的手,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她藏在自己身前。她迎向自己的哥哥,拽住他的衣襟,跟隨他的力量,向外跑去。
他們還未跑到路邊,費雨碩的車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起飛向空中,撞到房頂后再砸向地面,然后撞向左面的水泥墻壁,再撞向右面的水泥墻壁,撞擊剛停下整輛車就花火四濺,原地爆炸,緊接著,這棟荒廢的爛尾樓,轟然坍塌。
山崩地裂般的巨響與煙塵襲向二人,即便被強大的氣流之力推倒在地,費雨碩也未讓田詩儀離開自己的身前片刻,從始至終田詩儀都被費雨碩牢牢的護在懷下。
“詩儀,傷到沒?”費雨碩在飛塵中艱難的瞇著眼睛,蜷起雙腿,松開護在懷中的田詩儀。“怎么哭了?是不是撞到了?回答我,詩儀!”
不是田詩儀不想說話,而是她已無法啟齒。飄曳的塵土奔進他和她的衣衫,打臟他和她的臉頰。她如瓷的肌膚蒙上了沙,與如泉的淚水相和,滴成微泥。她感受不到背對大地的冰涼,她只感受得到被費雨碩雙手撫住肩膀的溫熱。
他立體的容顏沾染了灰,灰塵鉆進他面對從天而降的暗殺所擠出的皺紋下。他顧不得還會飛入口腔的灰塵,對著煙沙下的田詩儀大喊:“哪兒里疼嗎?別嚇哥哥,詩儀,說話,說句話啊!”
這是她此生第一次被哥哥牽起手、被哥哥摟入懷中,她死死抓住費雨碩的外套,身體止不住的打著哆嗦,無法自已的傾瀉著激動的淚水,她正在被突襲的幸福吞噬著血肉,瀕臨昏厥。她的哥哥在煙塵的縫隙間閃耀著吸人的幽光,他...他一直都是這般作作有芒,他一直都是飛蛾飛赴的終點。此刻,他在陣陣的硝煙里,在她朦朧的視線間,在她清亮的瞳光中…這的確不是一個適合的時宜,可她等過太久太久,久到甘愿把此刻當成時宜。
“詩儀,到底受...”
未完結的語句被田詩儀前仰上身、全力以赴的唇吻所完結。
車身裂碎,塵土婆娑,春風披拂,夜色漸濃。
在吻中,沖天的火光將他和她臉頰的微塵映出熒光。
費雨碩驚悸怔楞,他依舊艱難的瞇著雙眼,鏡片后迷離的她,就在他的額頭之下。在被親吻的剎那,他豁然省悟,確實...她確實不再是那個畏首畏尾的小女孩了,不再是那個...遇事總是戰戰兢兢的妹妹了。
田詩儀緊握費雨碩外套的雙手沒有放松一許,她死死的抓著他貼向自己。費雨碩位移自己的雙手,他握住田詩儀的手腕,反方向用力,讓自己漸離漸遠她的吻。他與她四目相對,臉龐挨著臉龐,他閉合的嘴唇剛好觸碰到她的唇瓣。
“對...對不起,詩儀,對不起。”他說。
陸續圍觀上前的群眾捂著口鼻,好奇的向煙塵里探頭,警笛聲越響越亮...
田詩儀不肯退轉的淚水一直在流,流經她的唇邊,流向他的唇邊。
他感知到她的淚,她的淚燙的他心里發痛,他抿著源源滴下的淚,不停的在說:“是哥哥的錯...都怪我,怪哥哥...不好,詩儀,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不管,她不聽,她不肯放手。
警笛的霓虹流轉于她白瓷的玉肌之上,她剪水雙瞳中的嬌媚呼之欲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之儀容令人迷醉,聽到的字句她不覺意外,只是讓她本已殘碎的心又被碾壓了幾番,粉碎性的劇痛急速蔓延。
“詩儀,松手吧...放開...哥哥。”
她搖頭,奮力的搖頭,抓的更緊。
“不要...哥哥...不...”
費雨碩再次用力,扯下她掐住衣衫的手,握住她的雙腕。
“詩儀,哥哥...告訴哥哥,受傷沒?”
“哥哥,詩儀...詩儀...”她的劇痛讓她清醒,在濺落的塵土中她第一次提起勇氣與妄想,吐露出最真的祈求。“哥哥,就不能是詩儀嗎?為...為什么...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哥哥之前不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就知道的...會是詩儀嗎?”
“如果哥哥早知道,定不會...不會耽誤你這么久...”
田詩儀拉住費雨碩的一只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她的神情悲痛,聲音嘶吼:“可是詩儀的心,只有哥哥...哥哥一直都在詩儀的心尖上!為什么哥哥...對詩儀這么好,卻不肯選詩儀?”
“對你好...是因為我是哥哥啊!本就該...該對你好。”
田詩儀聽后瞳孔緊縮,飄渺靈動間的怨恨浮涌,她鋒利似刃的吼起來:“哪兒有那么多本就該?就剛剛,你如此護我,萬一...萬一沒來得及,你就死了!你為了保護我你死都不怕,怎么就敢說沒有一點點愛我?”她猛力推開費雨碩,倔強的霧眸寒意凜凜。
“所有男人都愛我,都迷戀我的美貌,他們...他們用各種方式引起我的注意,誘惑我,他們...他們都說喜歡我,說愛我,為什么只有你不?憑什么只有你...只有你?哥哥,我是田詩儀,不是別人!我不是別人啊!哥哥,愛我就這么難嗎?”
在田詩儀聲嘶力竭的呼喊中,費雨碩緩緩站起身。田詩儀用盡渾身解數,向前掙扎抱住費雨碩的一只腿。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他的例外,她絕對的篤信這蒼茫世間里不會有一個女人比她更愛慕她的哥哥。
“哥哥,讓我在你的身邊,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為你做,任何事...詩儀愿意為你做任何事!賽男她...她以前與你不認不識的,她...她怎能與我比?就算,就算你要她,詩儀也不介意退而求其次,真的哥哥,是真的!”煙塵中,田詩儀癡癡的仰望著他,像只搖尾乞憐的貓咪,泣下沾襟。“對了,孩子...我可以生孩子!哥哥,讓詩儀給哥哥生孩子吧,好嗎?哥哥,好不好?聽你的...生幾個都可以,都可以!”
田詩儀的每一句話都令費雨碩鉆心作痛,他的妹妹,豈能如此...他的妹妹,不該如此。所以他睜大雙眼,屈身將她抱起。他抱著她,走出這片煙塵,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
她軟綿的身體在劫后余生的深夜失去所有的血肉,她始終在流淚,仿似這不停歇的淚水可洗去漫漫日月所積攢的默默愛戀。他沒有回答好或不好,可她明白,他正在回答。
費雨碩抱著田詩儀,在警察的指引下,他將她放置在警車的座位上,而后坐在她的旁邊,被帶離現場,一路飛馳至警局。
此時的鄧一帆正心如火焚的在警局的樓前等候,今晚,她的心差點被她吐出,不敢想象如果再晚一點,現在會是怎樣的結局。
“鄧一帆,你能不能不要走來走去的,晃悠的我鬧心!”林迅毫不客氣的訓斥她。
鄧一帆禮貌的擠擠笑,不再踱步。不得不承認,躲得過此災,多虧林迅。他雖總是沉浸在一些無腦的言情小說中無法自拔,但他作為一名人民警察,他的警惕與縝密,他的嚴謹與判斷,著實無可挑剔。她漸漸有些明白,即便林迅如此嬌弱如此善于推脫,所有人依舊愿意同他交往的原因。鄧一帆感慨,不露牙的老虎,也是虎啊!鄧一帆是有計劃將費雨碩傳到警局聊聊,卻不曾預料會是如此怵目驚心的方式。不過有一點推斷是正確的,那就是費雨碩...他的的確確有所隱瞞。好吧,看來有些事情也是時候揭開序幕了,她想。
鄧一帆一輩子都記著,當警車的門被打開,她眼中那自持光華的天生歌后...雙手環繞雙膝,蜷成一團,枯萎似秋葉的面容,閃躍的雙眸上陰霾覆蓋...不知怎的,鄧一帆的腿忽然就軟了一下,若不是林迅在旁搭把手,她大概早已癱坐在地。鄧一帆站穩后第一時間沖上前狠狠的抱住她,不嫌塵土不留縫隙的抱住她。她在田詩儀的耳畔溫柔低語:“一帆抱抱,沒事了沒事了哈,詩儀,放心,你已經安全...我們保護你...都會保護你的....”
費雨碩機警的眼神中略過一絲意外,他躲避田詩儀的視線,徑直走向樓前臺階。
“姓名。”林迅攔住他,問到。
“費雨碩。”
“她呢?”林迅朝著田詩儀的方向仰仰下巴。
“田...詩儀。”
“跟她...什么關系?”
“朋友...好朋友。今晚的事,與她...無關。”
“今晚的事?不巧,今晚好多事,想問問費先生,您指的是事...是何事?”
費雨碩轉過頭,林迅言笑自如,平和的與他對視。
“哦?看來今晚...警官要辛苦加班了。”
林迅聳聳肩,指指身邊的警員,回答說:“是辛苦他們加班了。”說完,林迅走向鄧一帆。“我說人家這小女生灰頭土臉的,你姐妹情深的戲碼差不多就收收,干點正事!”鄧一帆放開懷中的田詩儀,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拭去臉上的灰塵。
“喂,鄧一帆,你是不是傻啊?我是讓你趕緊給她搞身干凈的衣服!你倒可好,一副干啟不發的樣子...那個...那個小伙子叫什么名來著...對,李越名...”林迅高聲喊著一位警員的名字:“李越名...李越名呢?趕緊過來!”
“來了!”一名帥小伙從警車門旁跑向林迅。
“今晚你是值班負責人?”
“是,處長,您吩咐...”
“今晚全局持械戒嚴,我已通知特警和消防,封鎖警局大樓,只進不出。明天上班前,所有的安檢設備必須給我支上,就是飛進一只蒼蠅,也得給我掃一遍!另外,抓緊收拾兩間宿舍,安全起見,這兩人現在還不能離開警局。讓兩人隨便編個借口告訴家里人,注意:編一個,不要說實情。沒收通訊工具,注意保密措施,禁止兩人交談對話。女的就...鄧一帆吧,讓鄧一帆去陪,男的就交給你,一會去倉庫給他找套警員衣服,先湊合一下,離開警局前記得再讓他脫下,有不清楚的嗎?”
“沒有,領導!”
“還有,找個人盯著局里的傳真,批復應該很快就到。”
“是!收到后...需要做什么嗎領導?”
“什么都不用做,放心開火就成。”
“嗯?這...這是...”
“若遇危險,可以開槍...已報上級。”
“是!”
“沒事的都撤吧,今兒太晚,不審啦,回家洗洗睡覺覺嘍!”說著,林迅伸伸腰身,哈欠連天的朝他的車走去。
看來,遇上個狠角兒,費雨碩心想。
鄧一帆給鄧馳家里的阿姨打電話,麻煩她送些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田詩儀回到宿舍后,從她**的凹處拽出一本薄書,當她感到危險接近時,為了保護這本書,她靈機一動將書塞在自己的內衣之下。鄧一帆好奇的拿起翻閱,就是知名名著的簡本而已,不解這本書的特別。
“大姐送給我的。”田詩儀回答。
“詩儀,洗過澡感覺好些了嗎?”
田詩儀點點頭。
“煮了些梨水,趁熱喝。哎,誰遇上這事兒都得嚇的不輕,還好...有驚無險。”
田詩儀接過鄧一帆遞過的熱梨水,抿下一小口。
“一帆,你知道...哥哥的車為什么會爆炸嗎?”田詩儀問。
“嗯...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好像和一個案子有關。”
“那個警官...看著好兇哦。”
“你說林迅啊?嗨,他天天都那個樣子。不過...他關鍵時刻,還是很管用的。”
“他是負責審理案件的領導嗎?”田詩儀繼續問。
“他本是負責管理伏道所有的警察和卷宗,但最近他被委派做一個什么督導,也管起案件來了。”
田詩儀不再說話,背對鄧一帆側身躺下。
“詩儀,費雨碩他...他和你很熟吧?”
“嗯。”
“我看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還如此優秀,又是學霸又是年輕企業家的...其實在客國的時候,我就好奇...他是...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呀?”
“他是金賽男的丈夫。”
“金賽男?他老婆...?”
“......”
“嗨,我不是好奇他娶了誰,我是好奇他的性格啊愛好啊類似這些...你也知道嘛,我一直對他都有些偏見...”
田詩儀沉默。
“詩儀,你別誤會啊,我不是懷疑他是什么壞人,我只是...只是單純的想要了解了解...”
話音未落,鄧一帆就聽到從床邊傳來的嗚咽聲。
“一帆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不回答,可是今晚...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你...你哭了?怎么還哭了詩儀...?”鄧一帆轉過身,看到田詩儀因哭泣而顫抖的身體。看來這個晚上...田詩儀與費雨碩的相處并不愉悅。她本打算趁著這次獨處的機會,好好打探費雨碩一番,可田詩儀這突如其來的眼淚...鄧一帆盤算著,若是今晚行不通,那就只能等到明日錄口供的時候。不對,就算要錄費雨碩的口供,林迅也不一定帶她去,怎么辦好呢?得提前想個辦法才是,她想。
“一帆,你懂那么多,詩儀有...有個問題想要問問你。”
“你問,詩儀。”鄧一帆坐到床邊,等待著她的提問。
“如果鄧馳不愛你了...”
“啊?”
“我是說如果一帆,他就是...就是不愛你,你做任何事他都不會回心轉意,你會不會...會不會恨他?”
“恨他?我有點懵,這為什么這么問呢...?”
“一帆...你有答案嗎?”
鄧一帆琢磨著...那個曾經愛她又不愛她的男人,她好像是恨的,但好像也已想不起來去恨他。但如果是鄧馳...鄧一帆告訴田詩儀:“如果是鄧馳,他真摯坦蕩他不私其利,不管他愛不愛我,他都是一個合格的人。如果是別人,確實不好說...可恨算什么?我有比恨更厲害的報復。”
“......”
“詩儀這問題,難道你...你愛上費雨碩了?”
“......”
那晚,田詩儀沒有再說一句話,她拾起自己的淚水,始終背對鄧一帆。她頻頻回到哥哥握住她的手、擁她入懷、用身體為她遮擋火光的時刻。她反復回味,越回味越是心動,越是心動就越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恨意。她一時被親密蒙住眼睛,一時被怨恨捂住腦袋。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獄,每一秒都極致。
鄧一帆自然沒有蠢到繼續追問答案,或許也無需追問,在鄧一帆看來,男女之間...來來回回就是那么點事兒。可她是她的粉絲,自然不會一視同仁,粉絲嘛,總是要為偶像盡些綿薄之力,正好,就用這個理由,想必林迅不會拒絕她的陪同。
此時的鄧馳已在睡夢中,他睡的安穩,睡的香甜。
如他所料,鄧廣謙正襟危坐的等候他的歸來。無需長篇的言語,鄧馳平靜的走向父親,他已為母親流過淚,那接下來...也為父親的愧疚封個印吧!只是男人對男人說這樣的話確實有些難為情,他撓撓自己的后腦勺,支支吾吾的害羞起來,遲于開口。
鄧廣謙看兒子這副模樣,心里自然拿不準他是何種態度,緊張到結巴。
“兒...兒子,回來了啊,那個...那個...吃飽嗎?飽了嗎?誒...一帆呢...她...那個她...哦對她今天說過她加班哈...我...我記性...哎,記性不太...”
“謝謝你,爸爸。”他說。
鄧廣謙愣然。
“爸爸,謝謝你...我...我想說...是你的孩子,我可...真是幸運!”鄧馳微紅的臉頰上泛起充實盎然的笑顏。
愣沉中的鄧廣謙以追風逐電的速度起身抱住鄧馳,忍住淚不流,用寬厚的手掌拍拍兒子的背。等待一整晚的滋味,已經窮盡他所有的男兒氣節,他甚至想象過鄧馳回到家劈頭蓋臉批斗他的場面...他不在乎,他不生氣,他近日練習過許多遍如何對兒子賠禮道歉,如何承認自己的錯誤與疏忽,如何表決心...他已為自己備好言由心生的臺詞,只要兒子回來就行,只要他愿意回家就好。
父親懷中的世界,牢靠和暢,鄧馳盡情依偎,好像確實沒有什么過往值得打破現有的幸福。“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爸爸,你也放下吧...”他說。
“好...好...好啊,聽我兒子的,都聽我大兒的!”
那夜的鄧廣謙沒有任何困意,他駐足窗邊,獨自仰望星空,獨自俯瞰大地,萬般感恩,萬般慶幸,萬般眷戀。他聲音敦厚分明,不間斷的對外傾訴,像是畢業生的結業考核,慎重其事,如釋重負。
此刻的費雨碩穿著并不合身的警員衣衫,渾身酸痛,緊閉雙目,無人清楚他的思緒亦無人曉得他有沒有入眠,除了他自己。
夜已走至將盡處,世間所有的黑皆候在盡處等待統結,它們沉醉游蕩,自得矯飾,星辰與月色通通尋處避險。
“老子還就不信了!給我找、拼、湊!”
不知從哪兒召集到的幾群人,全副武裝,遵循指令,正毫厘不放的搜集著殘車的碎片,包括地面墻壁棚頂,撞擊爆炸現場的一切可見物質,通通被取樣保存。
“在老子眼皮底下殺人,當我死了!?”
筑起圍欄,吊車矗立,大燈高懸,無死角的照耀與搜尋。
“都給老子等著...老子定給你們扒個赤裸!”
這人,說是要洗香香睡覺覺,可夜快盡了也未看他付諸行動,此人不是他人,他的名字叫:林迅。
這一夜啊,春風忽來,百葉綠,千花生。
他竟毫無倦態。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費雨碩,你除了不知道是不是不會說其他的人話?”
“你若問我知道的,我自然會說其他的話。”費雨碩回答林迅。
“田詩儀什么都不明白就算了,那可是你的車,有人要弄死你,你就沒點懷疑的方向?”
“沒有。”
林迅被氣的朝費雨碩扔出自己的圓珠筆,怒拍桌面。
“費總,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每一次都可以這么幸運啊?我告訴你,臭小子,再來一次你必死無疑!”
“好啊,活夠了。”
“你說什么?”
“別懷疑,就是你聽到的。”
林迅從見到費雨碩第一眼就感覺這人不對勁,只是不確定是哪里不對勁,沒想到,竟是如此...怪不得從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劫后余生的驚悚與怨憤。
“領導。”林迅從耳機中聽到鄧一帆對他的呼喚:“可不可以...讓一帆來試試?”
林迅彎身撿起自己的筆,默默的盯著費雨碩,感嘆道:“不想活了?那可真是白瞎了這帥臉蛋...”說著,走出審訊室,回到監控室。
“我說鄧一帆,你那崗位是沒活兒可干了嗎?一早上就沖過來賴我這,我可告你啊,今年這卷宗數字化搞不完我可要扣你獎金!”此話一出,林迅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熬個大夜把腦子熬斷了弦,拿警局的獎金威脅首富?他估摸著自己可能是第一人。
“不要嘛...”鄧一帆嘟起自己的雙唇,滿目楚楚。“一帆定會爭分奪秒,與時間賽跑,不誤工期,按時交付。領導您就抬抬手,不要扣打工人的獎金嘛...好不?”
林迅清清喉嚨,自緩尷尬,問到:“怎么...這么自信能問的出來?”
“我領導都問不出來,一帆更是問不出來了...”
“那你賴在這干嘛?”
“我問是問不出來,所以我不問啊...我就跟他...聊聊。處長,您就...”說著,鄧一帆靠近林迅的耳畔,悄聲的說了一些話。
“好吧,聽你一回,只不過...安全起見,不能即時,就給她...延遲2分鐘吧。”林迅回答。
“要么說還得是我領導!謝謝領導!”
林迅抬起手臂,擺擺手,示意鄧一帆快去。
爛尾工廠內的攝像頭早已廢棄,路邊的攝像頭因煙塵太大,無法清晰記錄當時所發。一整個上午,費雨碩一問三不知,田詩儀半吞半吐,講述的都是爆炸一刻費雨碩如何護住她,如何情不自禁的擁吻她之類的情節,對案情的推動,全無貢獻。鄧一帆在看過田詩儀的口供后,更是下定與費雨碩聊聊天的決心。
鄧一帆推開門看到費雨碩便笑面盈盈的直呼:“四哥好,我領導臨時有點事兒,我想著...也快到午飯時間了,我來問問四哥...有什么想吃的不?一帆去安排。”
費雨碩抬起他警惕與質疑的目光看向鄧一帆,不答。
“昨天讓四哥受驚了,好在...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費雨碩冷笑,不語。
“那一帆就自己做主,等會為四哥挑幾道我自己喜歡的菜...”
“鄧警官,別告訴我,你是為了我午飯的菜式來的?”
“是...但也不是。”鄧一帆回答。
“有問題就問,不必...”
“為什么親她?”鄧一帆打斷費雨碩的話,單刀直入的質問,并將田詩儀的筆錄扔給他。
費雨碩錯愕。
“為什么親吻田詩儀?”她再問。
是田詩儀...是她簽過名字的筆錄。費雨碩的頭腦在飛速運轉處理加工他所看到的信息,當時只有他和她兩人,能夠給出描述的人如果不是他,就只會是她。
“四哥不是告訴一帆有問題就問,一帆已經問了,怎么...不愿答?”
費雨碩深深的嘆氣,放下筆錄,別有深意的笑了。
“不要害羞嘛四哥,四哥正直血氣方剛之年,詩儀她又如花似玉...一帆理解,男人嘛...”
“既然你能理解,又何必問我為什么?如你所說,男人嘛,對美女情不自禁...有什么好解釋的。”
“你喜歡她?”鄧一帆追問。
“有人不喜歡她嗎?”
“那你更喜歡田詩儀還是...更喜歡金賽男呀?”
剎那間,費雨碩面露兇色,狠厲的瞟著鄧一帆。
“你是故意的,鄧一帆。”
“回答我的問題,費雨碩。”
“請問:這與案情何關?”
“這和案情無關嗎?拉著你喜歡的人與你一起受害,危在旦夕之時英雄救美...別說,你搞的很偶像劇哦!”
“鄧警官,我需提醒你,我是受害者。”
“已婚男人婚外濫情,你可知誰是受害者!?”
“你是來破案的還是來說教的?”
“你可知田詩儀她恨死你了?”
費雨碩雙手成拳,緊鎖雙眉。
鄧一帆聲色俱厲,來勢洶洶。
“田詩儀說:恨你耽誤她的年華戲弄她的感情,恨你背叛對她的誓言,恨你帶她涉險,恨你抱她親她卻不肯要她,恨你這副謙謙君子的樣子...”
“哈哈哈哈哈哈...”費雨碩聽著鄧一帆的鑿鑿有據之論,竟笑出聲來。“你錯了,鄧警官!”他聲音洪亮,語氣溫和。“詩儀她自始都是真心待我,哪兒來的恨?”
“那你可曾真心待她?”
“你怎知我沒有?!鄧一帆,你自小生在溫室長在溫床,捫心自問,你可真的了解何為真心何為恨?”費雨碩眼光如雷,可話語始終和順。
“了不了解又如何?她恨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是愛不生恨!”費雨碩驟然咆哮,穿云裂石,振聾發聵:
“愛不生恨!從不!”
猝不及防的吼叫聲嚇的鄧一帆本能的后仰身體,驚的林迅拽下一側的監聽耳機。
費雨碩雙拳抵著桌面,額頭青筋凸起,半張的嘴唇露出他潔白的牙齒。
鄧一帆定了定神,說道:“再說一遍,費雨碩,你...再說一遍...”
“我說,
愛不生恨!
從不!”
依舊...穿云裂石,振聾發聵。
鄧一帆站的很穩很筆直,她用同樣不容挑釁的眼神與他交匯。
她清晰的自言自語,她說:“他會是一個...好哥哥的,詩儀。”
2分鐘后,云里霧里的田詩儀在聽到費雨碩的怒吼后,方才驚覺,原來...原來小丑竟是她自己!原來鄧一帆知道她的口供是謊言!原來費雨碩沒有拆穿自己對他的誣賴...原來他...他是這樣定義她的...田詩儀的心絞著生痛,痛感爆裂,她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監控耳機的聲音再次徐徐傳來:
“詩儀,我知道你在聽,我想說,昨晚你的淚水,讓我難過讓我心疼。所以,如果今日他...就是費雨碩,他若是個混蛋,我發誓我不會放過他,我會幫助你報復他。”鄧一帆面對費雨碩,波瀾不驚的講著:“可你也聽到了,他...他不值得你恨。值得去恨的人實在太多...太多,費雨碩他還排不上,他還不值當。你知道嗎?我時常憶起第一次聽你歌唱時的震撼,那潔白的一塵不染的歌聲,我當時就在想:要怎樣澄澈的女子,要經歷過何種世事才能唱出這般清透且耐人回味的歌聲啊?即便現在我也無法回答當日所問,可我相信,凹凸坑坎之心,嫉賢妒能之魄,醋波倒海之意,皆生不出似你一般的余韻。何況...要知道,一個有婦之夫,使用價值本就大打折扣,如何配的上我的天選的歌唱家?我的天選歌后,值得此人世間最為磊落開闊、最為忠貞不負的好男兒!”
費雨碩,我說的就是你,聽到沒?你...不配!”
鄧一帆說完便轉身,急速離開審訊室。
隨即,一名警官敲門進入審訊室,將筆錄遞給費雨碩,告訴他:“沒問題就簽字,你可以離開了。”
費雨碩倒吸口氣,潦草的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離開警局的每一步路都像被綁著枷鎖,他尚未從剛剛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她的陳述,邏輯嚴謹,蕩氣回腸,對田詩儀的維護更是一目了然。他意外,太意外了!他認為她絕對有目的,可她究竟是為了什么?!
費雨碩站在警局樓前的臺階上,沐浴在春日晌午的日光里,惡狠狠的自語道:“這種...這種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資本家最是惹人厭!”他費解: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她...她會不會要拿這做把柄威脅田詩儀?或是威脅自己?還是...她在為了什么原因而在故意討好田詩儀?
“四哥!”費雨碩的思慮被鄧一帆響亮的聲音打斷,他回過頭,看到鄧一帆提著手提袋大步向他走來。
“四哥,等等...等等我!”
費雨碩提起飽滿的精神狀態,等在原地。
“這是...這是我們食堂幾道我吃著不錯的菜,路上嘗嘗吧。”鄧一帆洋溢著善解人意的笑面,將紙袋遞給費雨碩。
費雨碩不為所動。
“怎么?怕鄧警官下毒不成?”鄧一帆扯住費雨碩的一只手,勾在紙袋上。“要讓鄧馳知道四哥在我單位還餓著肚子,他可是要氣我了呢!”
費雨碩假裝接過紙袋,故意提高,然后...松開手指,紙袋摔落。
“菜沒毒又不代表心沒毒。”他說。
鄧一帆無奈的搖搖頭,說道:“費雨碩,心里有毒的人不是我。是誰...你這大狀元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啊?”
費雨碩再次錯愕。
“詩儀是怎樣...都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你要敢拿...拿毀壞女子名節的事情在她身上搞文章,我...我警告你鄧一帆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啊?名節就是名節,為何要將女子置于其前?拜托,我若真想做文章,也是在你們男人身上做啊!”
“那你究竟...為何如此待她?”
“因為她曾在我面前,不顧一切的維護過你...在我面前為你心碎為你哭泣。也因為我是發自內心的欣賞她憐惜她,更是因為...因為愛而不得的苦我吃過,我知道感情中,恨的苦比愛的苦還要苦...還要苦上百倍、千倍,我不愿也不能眼看著她沖進這片苦中而置之不理。”
費雨碩在心中默默復述鄧一帆的話,他慢慢屈身,拾起被他舍棄的紙袋。他們打過交道,他曾各種試探她,但今日,就是此刻,是他第一次舍出自己的全部目光,看向她。
“今日,若你惡語相向,詩儀自會對你祛魅,可能還會慶幸未與卑鄙之人同路。若你好言相聽,我相信詩儀自會明白:人有善惡,愛無對錯,被一個正氣凜然的君子拒絕總好過接受一個厚顏無恥之徒的愛慕。”
璀璨的日光下,他與她四目相對,眼神交鋒,相望良久。
“還望鄧警官...鄧警官多多開導詩儀,切勿讓我...讓我這種不配之人耽擱她的青春。”
鄧一帆微微搖頭,告訴他:“不,她不需要我的開導。”
“哦?”
“我想,或許做為妹妹她是需要的吧...只不過,不能總用哥哥看妹妹的眼光去定義她,她是你的妹妹沒錯,可她也是田詩儀自己。現在...你已經為她指了一條康莊大道,這條大道,妹妹可能走不上去,但田詩儀她自己...一定可以!”
費雨碩他聽后...淡然的笑了。
“鄧一帆,你知道我接你電話的時候,我是真的想...想說死了得了,我這活的...實在太累...可偏偏我的妹妹在我車上。其實這次...是詩儀她救了我。”頃刻間,費雨碩眼眶雙紅。
鄧一帆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撫。
“鄧警官,是阿大哥!”費雨碩字正腔圓。
鄧一帆驚悚,這個名字...是這個名字...!?
“如果非要我說一個懷疑的人,我只想得到,是他。”費雨碩邊說邊走下臺階離去。
鄧一帆駭然戰抖,瞠目結舌的捂著口鼻,瞪的滾圓的眼眸間刻出千百萬分的驚顫。
怎么會...這樣?她望著費雨碩漸行漸遠的身影,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經答應了那人的全部要求,為何?為何...為何還會有其他人牽涉其中?難道...難道她之前的預感...她在伏道遇到的相識的這些人...難道他們...他們早已都在這盤大棋之中?
“這該死的阿大哥!”她的耳機中傳來林迅的咒罵聲。
鄧一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與聲線,盡可能的平穩說道:“要不要...再把費雨碩喊回來?”
“還是要再留留田詩儀,晚點再讓她走吧!”
“為什么是田詩儀?”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現在,你鄧一帆,趕緊去給我打兩盤餃子,湯也要兩碗,我餓了!”
兩盤餃子兩碗湯...阿大哥...費雨碩...劉芳婷...怎么像是一場劇本殺?而她,她又為何要在這里?她猛然回頭找尋費雨碩的背影,沒有他,只有一片空曠的正在復蘇的春日之光。
田詩儀和父親面對著面,她貼心的為父親調配蘸料,父女二人一同品嘗他們都喜愛的餛飩。
“主任,保衛科科長說要簽個擔保,已經在門口等您了。”
護士通過視訊電話通知父親。
“就來。”田昀回答。
她非常了解父親的工作,只要父親人在科室,便吃不上一頓毫無打擾的飯。
待父親走后,她熟練的打開父親的工作系統,在身份信息里輸入金賽男的身份證號。田詩儀和金賽男一起唱歌一起比賽,她撕過金賽男的報名表,假裝老師給她的家長打過電話...別說是身份證號,她過往所有的信息她都了如指掌。
金賽男,
就診病歷:胎盤前置,妊娠風險高。
醫囑:建議終止妊娠,入院引產。
田詩儀刪除搜索記錄,關閉網頁,繼續吃起她的餛飩。
她邊吃邊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一次,你是清白的。田詩儀啊,這一次可是與你無關。
而金賽男她...她即將失去她的第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