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定今生永結同心
05
卷橋水庫的西岸,便是父親的出生地HUN省澧縣復興廠鎮的李家村。北界與母親的出生地,湖北的卷橋村,山連著山,田挨著田。今天的李家村四面八方都是都有水利撲救的大馬路,貫通東西南北。其中一條,便打父母家的屋后經過。從父母家驅車去東岳廟,繞著卷橋水庫的邊上,南北隨意,可把中的路程而已。
八十年前的李家村,又是怎樣的呢?
這里是典型的丘陵風地帶風貌,在大家已經很熟悉了的,那條上到湖南鹽井,下湖北孫家渡方向的大路,經過李家村的1、7兩隊的地段,有一處崗脊,在這個崗脊處,也修有一座廟,廟旁有棵獨立的松樹,人們因此叫這里為一根松。
站在“一根松”的崗頂,一眼望去,小山丘比肩錯落,延綿不斷。山丘之間夾住的跟著山的走勢,形成的或長或短,或寬或窄的地凹的平地,那是我們的祖輩賴以生存的農田,一直以種水稻,大麥小麥等糧食作物為主。由多個山口匯集,連在一起的大片農田,是最為開闊的地方,人們叫它坳*,比如屬于1、3、4、5、7、8隊共同擁有的大坳。
站在各個山口往上看,基本上是個U字地形,大都一眼就能望到頂,頂部即是U字的底,這里就被形象地叫做灣;誰家住的地方就隨戶主叫某某的灣;比如福大爹的灣上。由兩個或多個灣的出口交匯外延的一溜農田,沒有了灣,也就不叫灣了,有的地方叫樾子,有的干脆就是某某的門口或某某的屋后頭屋旁邊等等。樾子就不是隨便叫的了,它和灣一樣,實際也不是叫的田。只有屋旁屋后有大片的竹園和林木的住地,才叫樾子,很大的就叫大樾子,前面再綴上住戶的姓氏,比如屬于4、5、6、隊共同擁有的趙噶樾子等。這些名字都是根據人們直觀形象的認知,和隨當時住戶的姓氏叫出來,以后口口相傳沿襲下來的。在所有夾住農田的兩邊山上,都有不少旱地,可以種植各種旱糧和經濟作物。
從一根松往北,橫過大坳,翻過一座小山,也是一個小山灣,山灣的中段有一座單獨的草棚屋,它就是爺爺奶奶的家,居于李家村近中心的地方,1938年的農歷10月11日,父親就在這里呱呱落地。
之所以無名,我想無外乎過去沒有久居于此又具代表性的住戶吧?倒是草棚屋東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有名字的山崗。說是山崗,其實是較平坦并沒有高度的一片山地,名字呢,有卻不如沒有的好,叫爛雜崗,聽著就叫人不爽,實際也是一塊葬了很多墳塋的林地。西邊不遠處也有一個有名字的地方,不過是塊東西北三面坡地,南面朝田,一兩畝大小的撮箕形狀的山洼,叫窯都子。在爛雜崗和草棚屋之間離草棚屋很近的地方,還有一口不知道什么年代燒過磚瓦的廢窯,我們猜想窯都子會不會是曾經存放窯貨的地方?因為在那里挖地經常會挖到磚頭瓦片。由此可想而知,當初這里并不是一個很美的居住地。
爺爺原來也并不是屬于這里,他的家在現在的鹽井鎮部家村的“黑松林”,一聽這個名字,我就想到了梁山泊,想到了魯智深武松等綠林好漢,實在,也不是一塊安寧的凈土和居家福地,爺爺家的親人們,后來差不多都陸陸續續搬離了那里。爺爺有木匠手藝,本來在正常的時代和年月,一技之長是會給生活帶來一些普通人家沒有的條件的;但爺爺那時候卻并未見得。百姓普遍生活艱難,匠人的手藝,也是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來做支撐的,否則,你拿什么去請匠人?
爺爺只能走出家門,到外面和朋友們一起打工找活干,哪里有活就在哪里停留暫下來。后來,也是成為了一家姓付的地主家的佃戶,才住進他這里的莊房。就是說,和外公外婆他們一樣,住的草棚屋也是地主的,哪一天地主不給田你種,你就又得流離失所。以前聽父親母親說起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們般了多少次家就疑惑:怎么會那么容易就搬家?但一閃念也就過了,從未探個究竟。至此,我才理解過去聽人指控的萬惡的舊社會,窮人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真正含義。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上無片瓦,下無寸草,哪里有家可搬?搬家,不過是家里的幾口人,像浮萍一樣飄蕩罷了。爺爺一開始大概也想不到,會在這里一住就是一輩子,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子子孫孫。
當然這與爺爺奶奶的辛勤努力,為人忠厚誠懇。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來到這里,爺爺租種了付姓地主家十幾畝田,從中堰下的三斗丘,一直到臘水壩的河五斗;每年一季中稻,收割以后。再種秋蕎,蘿卜,大麥,小麥,油菜,豌豆等等,都自由安排,地主不另外收課。但每年都需二三十擔課谷。
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一樣,兩個大的孩子是女孩,我們的大姑媽和小姑媽下面才有了伯伯,也就是大爺和父親他們的大哥哥。兩位姑媽比母親和姨媽都大,還是女性要求裹腳的年代,特別是大姑媽,和奶奶外婆一樣,都裹成了蓮花腳,不能干水田的活。
那么多的田,開始都只能由爺爺一個人承擔,在伯伯長到十幾歲的時候,爺爺才有了一個幫手。許多時候,爺爺在外替別人做木工,不要工錢,換人家的勞動力,來幫著自己栽種。每年的收成,只要人家有的,爺爺就不會比別人差。稻谷收割回來,地主家很放心地,將課糧也全由爺爺他們自己收存著,什么時候地主家里需要了,就弄回去,不需要,就一直放著,有人買,就直接從這里給他們賣出去。
奶奶則操持家務,起早貪黑地紡棉花,姑媽們大一點的時候也陪在奶奶身邊學著紡紗線了。
我問,那么多的田,又沒有很大的稻場,也沒有很多的人手,收割的時候是怎么做的?
父親說,都是放南鋪,即將稻子整齊地割倒,鋪在田里曬干,再挑回去摞起來。一般都會在道場周圍,摞十幾個大谷堆。等把下一季種下去以后的農閑之時,趁天氣晴好,摞上的禾谷都已經干得極好,再拉拆下來進行脫粒,一般都是均勻得鋪在稻場上,用牛拉石磙碾壓。
父親的兒時朋友,孝義伯家住的茅草屋,也是付家地主的,他們則不用交課,每年給地主上月工,先雙方先簽好合同,簽幾個月就做滿幾個月,相當于課糧和工錢兩抵。
我很意外,問道:“還簽合同?”
父親說,“簽,哪不簽?有的還動文書,還請第三方在場(見證)的”
看來,爺爺家這次碰到的,算是一個不壞的地主。如此,雖然艱辛,一家人的生活總算便得以維持,在地主的莊房里,得以長住下來。
也是有了賴以生存的條件吧?爺爺奶奶為大兒子收了童養媳,一個沒有了父母的可憐的小女孩。父親說,小時候常聽大爺說起他們的大哥哥。大哥哥性格很好,人很勤快,到山上去砍柴,還用籮筐挑著剛出生不久的小弟弟,即父親,帶著七八歲的大弟弟,即大爺;還有他和大爺差不多大的小媳婦,也不會受婆婆虐待,留在家中干力不能及的活,總是一起玩耍;他便一邊砍柴一邊照看他們。令人心痛的是,父親才一歲多,就失去了大哥哥的照顧和疼愛。那個和他們一起長大,被他們叫做姐姐,而本應該成為他們大嫂的小童養媳,就真做了他們的姐姐,我們的元姑媽。辛巳年,兩歲多的父親有了自己的弟弟,爺爺奶奶添了幺兒子,但仍把元姑媽當做女兒撫養大,和大姑媽小姑媽一樣嫁出去。
如果沒有外侮侵入,沒有戰爭,沒有土匪強盜,如此善良勤勞的爺爺奶奶,家庭本有了比較穩定的生存環境。爺爺奶奶也是很開明的人,懂得文化的重要,往大了說,也可以說是有遠見有理想吧?他們盡力把孩子們都送到私塾讀書,甚至女孩子也和男孩子一樣對待,小姑媽就曾說起,爺爺讓她上私塾讀書,自己就是不愿讀的舊事。家里的孩子,除了大爺和小姑媽,都識字,但是并不是說有多好的條件,從父親讀書的經歷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而大爺沒有上學識字,是因為躲壯丁,去了外地的地主家打長工,地主可保他在他那里不被抓。大爺也是個性格溫和,老實又勤快的孩子,在地主家挺招人喜歡,幫地主家放牛喂馬,挑水砍柴,下地干活,趕騾馬運貨,上澧縣,津市等地的街市去賣。去時騾馬馱著糧食,人跟著一路小跑,那么遠的路,真當得跑馬(拉松)了,不過,回來時就可以騎上騾馬了,也算是一種補償和享受;每年可以給家里掙回兩三擔谷來,也能夠貼補一下生活。地主也是守信的,并不會刻意刁難。
住在這小山灣,雖離大路不遠,但離街卻都不近,東上東岳廟,南到復興廠,西去張場,北往石子灘,都少說也在十里之外;本地的李(嘎)家鋪子,雖然也叫鋪子,卻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買賣。當然,其他的地方,也并不就是什多么像樣的街。父親說,在他會挑柴賣的時候,東岳廟也就三兩家鋪子,但總不是所謂的李噶鋪子能比的。
所以,相比于母親家住的地方,父親家的住地,偏僻了很多。本該少一些外來的侵擾,多一些生活的安寧。但是,這里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比別的地方小,苦難一點也不比別的地方少。那些生就了一顆害人心的壞蛋,遠近的人都是他們的目標,再偏僻的地方,也是他們的獵場。土匪一樣猖獗,日軍也在這里幾進幾出,并種下了大惡。
在父親他們家前山那邊的另一個迷你小山灣的山邊,埋著一位諢名叫“爛碗柜”的鄉親,他的遭遇,就是土匪的罪惡行徑。
那天,他從李噶(家,后同)鋪子邊上的人家門口經過,里面有人喊他進去喝酒,他脫口而出一句:“我不喝你們的酒,世界好了還要做人的”。里面回答說:“好啊,等下就送您上路去好世界咯!”或許,他仗著自己的身份特殊,沒有當回事,少了防范之心,因為里面是一群土匪,而哪個發話請他喝酒的,是他們的大哥,也是他的外甥。在他心里,就是舅舅教育教育不走正道的外甥而已。哪知土匪們喝完酒,真就將他殺死在李噶(家,后全同)鋪子后面的一口堰塘里。土匪大哥請你喝酒,你不喝也就算了,哪里受得了這樣的言語?
舅舅又算什么?對自己的親人尚且如此,對別人怎樣就不用說了。周圍攤上這樣的人,百姓哪來的安生日子過?
爺爺是個踩百家門的人,不怕見人,可見了他們,不是一般的害怕。爺爺牽頭,和他的大哥和侄兒等人一起,修建了李噶鋪子最初的,也是最氣派的木結構的房子,這是李噶鋪子最早的,真正稱得上鋪子的建筑,李噶鋪子也是在這以后,才開始做起生意買賣,成為名副其實的鋪子的。一個大大的四合院,包括有磨房,碾房、馬房,紗行等生意用房,在這里辛苦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天,成群的土匪,因躲避打擊,聚集到了那里出出進進。爺爺一天到晚不敢吭聲,也不敢望他們一眼,只顧埋頭做事,上完工連東家老板的晚飯都不吃了,迫不及待地就往家跑。在他們那些人面前,你若好奇伸個脖子都可能會掉個腦袋??梢栽诖舐飞洗髶u大擺走路的,也只有土匪,天不黑就敢出來攔路搶劫。爺爺也交代父親他們,不要到處跑,怕遇到那些人。父親說,連李噶鋪子這樣近的地方,除了上學讀書,平時都很少去玩的,晚上基本上不出門。
父親說:(國民黨)政府也有過對策,推行保甲制度,以戶為單位入甲,五十戶連一大甲,全爹就當過我們甲的甲長。保里負責督促,各甲自己安排人手,輪流值班,要求日夜有人巡邏放哨,嚴守嚴防,保一方平安;拿著紅纓槍式的武器,只是沒有紅纓。都本鄉本土的人,誰不曉得誰的斤兩?,真真跟遇到土匪,誰敢動“槍”呢?自己躲都躲不及,也就是嚇一下小偷小摸的人,
土匪哪會怕你?
在湖北,外公他們的甲下面還有過五戶一聯,自愿組合。因為這件事情,外公還差點給自己家庭招來了橫禍,惹到的,正是可以白白推走外公借來的一車糧食的人。當時,因沒有其他人會寫,外公執筆寫下幾個戶主的名單,雖說是自愿組合,其實也就是最近的鄰居,就近的幾戶都寫完了,還不夠數,再連就應該是山那邊的那戶人家了。老實巴交的外公,也沒多想,嘴里邊說邊寫,在旁邊盯著的一位鄰居,一把抓住外公手中的筆,悄聲道:“就到這里!”外公立刻心領神會,言聽計從。
沒有連上的人,惱羞成怒,晚飯時跑到甲長家喝酒,揚言喝完酒就要去把外公一家封門一把火,滅了滿門。甲長說:“列過不是門春,是大家呢”,意即怪不著外公,是大家的意見。他自己當然也明白事實就是如此,又被甲長點破,事情才算過去。
無論湖南還是湖北,土匪強盜搶犯等壞人壞事,都是危害地方安寧的根源。
除了內憂,還有外患,偏僻的李家村的那些小山灣,也遭到了日本鬼子的踐踏,百姓的生命也受到了他們的摧殘。這里的鄉親,也不例外有“跑日軍”的經歷。作為接壤地,和母親所敘時間差不多一樣,都是秋冬季節,鄉親們正在播種油菜。父親回憶到,跑日軍時,家里人除了每天瞅準機會,回家火急火燎地做點吃的,又趕快跑出去,在田地里干活,旁邊便派人放哨,發現遠處一有動靜,就跑到山上躲起來。那個時候的山上茂林草深,零零散散的鬼子搜山是不容易的。
我們家,曾經有一口灰黑色的老柜子,叫神柜,上面兩層隔板,底層是裝谷物的大空間,用繩子作拉手的活動蓋板往上揭開。在裝谷物的部位,就有被砍壞了的舊痕,那也是鬼子們當年留下的罪證。他們抄家擄掠過后,不能擄走的谷物流了一地,爺爺的大斧頭就丟在旁邊,顯然柜子是被他們拿大斧頭砍壞的。我曾經一再說過要留著它哪天捐給博物館,可惜空有心動付諸不了行動,再好的想法也不會產生任何的意義;而在這種無為中,許多有意義的事情便會由于不耐等待而成為心中的憾事,現在,神柜已然不在了。
我們這一輩農村的孩子,沒有誰不知道牛棚的樣子,因為沒有幾家不養牛;要是讓你在自己的牛棚里演一出驚險戲,藏幾個躲避追殺的人,你覺得可以成功得救嗎?我想答案一定是:怎么可能?天方夜譚!
然而,事實卻是……
(未完待續)
坳:(家鄉讀you?。因找不到音,意都確切的字,只好暫且用它了。歡迎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