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躲著的村民見他昏迷,才紛紛上前用紅布包裹住木把手,推動擔架去往村外的邊郊入葬。
有年紀大的嬸子抹淚,“瞿家夫婦都是好人,又那么年輕,怎么就生了這么個禍害出來呢?”
“哎快別說了,小心惹禍啊!”
那嬸子才閉了嘴,很是畏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孩。
鵝毛大雪紛飛,漫漫落在倒在雪地上的小孩身上,蓋了一層雪霜。
夜里,小瞿澤空搖搖晃晃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村外。
行至爹娘的墓碑前,他蜷縮起來,頭倚靠在墓碑上,抱著自己睡了起來。
瞿澤空是被謾罵的天煞孤星,是從小被告知遠離孤立的孩子,牲畜見了他不停吼叫,鮮妍花朵被他拂過會變得枯萎,父母常年被疾病纏身。
似乎所有一切,與他沾染上,都會變得不幸。
可他偏偏又那么命硬,仿佛連上天也不愿收下。
被驅(qū)逐出村里后,他一個人游蕩在鄉(xiāng)野間,餓了就找點野果吃,渴了挖草莖汁喝,實在撐不住了,倒在地上睡一覺,睡醒了繼續(xù)向前走。
渴不死餓不死,連螞蟻爬行時都會繞過他,所幸他還算愛干凈,平時遇見點小湖也會游進去洗漱,沒有將自己活成一個蓬頭垢面的野人乞丐。
他出來后也依舊不怎么喜歡說話,被拐子拽著胳膊往馬車里塞時也悶不吭聲,后來帶回了營地,正準備打斷他的腿讓去要飯時,那人突然發(fā)了羊癲瘋,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上。
三日過后,除了他,所有人全都染上了瘟疫死掉了,他跑去報官埋葬那些和他同齡的小孩,府衙大人一開始本不想搭理,直到耐不住他一直跪在門口導(dǎo)致官府接天連夜的下雨。
后來案情被查,所有人得到龍都那邊的賞賜,連那個官也升了位,而瞿澤空只是被塞了點粗饃饃,趕得遠遠的。
后來他去了許多州縣,認識了很多三教九流人物,跌跌撞撞長到十五歲,終于在某一天因緣際會,巧合救了一位老仙翁,仙翁塞給了他一封薦名帖,指引他尋仙,去往云水澗拜入天玄門。
仙翁道他本就承受天命下凡,理應(yīng)踏上修行之途,只不過凡世間的磨難延阻了他。
無論真假,這句話似乎點醒了他,瞿澤空眸光怔愣,總算有了一點古井無波除外的表情。在他漫漫孤寂,無盡長夜的人生中,第一次萌生出強烈想要去的目標。
俯下身捧了兩口清冽地溪水喝,瞿澤空拿起身旁的木棍,繼續(xù)向山巖處走去。
位齊云霧繚繞處,尾部散發(fā)流焰的猙獰巨獸漸漸剎住,展開翅膀原地扇動,上方坐或站立一男一女,皆是年少相紀,姿容無雙。
“就到這兒了,前方有布置好的結(jié)界,我不便過去。”
紀流焱淡淡地道。
方夢怯攏了攏粉袖蝶云裙,不甚在意的點點頭,反正拜入天玄門也要歷經(jīng)云水澗的路途,遠點近點沒有區(qū)別。
除了在毒鳩崖修煉洗髓,偶爾還要被迫觀看魔焰獸跟嗑瓜子一樣吃人,就是時常不見蹤影的紀流焱,每次回來時又能制造一種新的提升體魄但折磨她的法子。
正要施法下去時,一縷發(fā)絲被紀流焱繞指拉住,“拜入天玄門后會考測一個新生榜,到時候再用鴉羽聯(lián)系。”
方夢怯抿唇,眸光泛著冷色,“我知道了。”
紀流焱瞇眼,手指摩挲她嬌嫩的臉龐,“別忘了你弟弟還在魔界等你。”
夢怯側(cè)首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后口中念訣,頭也不回地飛了下去。
起初因為強氣流還將她吹得東歪西斜,不過很快,她就控制住了,畢竟只是降落在地上,并不是飛行,難度不高。
黑蛇自那天后就沒再出任何指令,紀流焱雖對此黑蛇身份有懷疑,不過能給仙界添堵,又有方夢怯的軟肋在手中,自然順勢而為徽印中的事。
方夢怯斂眸,輕挽花苞簪發(fā)下披散的青絲飄揚,亂風吹得衣袂紛飛,裙紗高高環(huán)繞。
臨近一處小泉潭時,方夢怯凝神,閉眸朝那方泉石點落下,披帛驟然飄亂,如同謫仙降臨。
夢怯緩緩睜眼,與一雙淺褐色的眼眸對視,那顏色淡淡地,像是貍貓般暖融,但又疏離得像冬日暖光。
夢怯沒有預(yù)料到下面有人,她慌亂了一瞬,跌落在后方的水潭處,碧綠的水霎時涌上裙擺浸濕。
那對面的少年人也愣住了,他想上前拉起她,兩只手將要觸碰到時,對面突然像反應(yīng)過來什么一樣,突然撤回,隨后堅決的轉(zhuǎn)身跑走了。
方夢怯提起濕透的裙擺,蹙了蹙秀氣的黛眉,輕輕拂過,白光將裙擺上的淤水蕩滌,只余一些白霧升云。
紀流焱經(jīng)常把她丟水里,竹筐里的衣裙又沒帶幾套,不想自己只能扯葉子作裙的夢怯逼著他教了自己這個小法術(shù)。
方夢怯好奇的看著跑遠的黑色背影,并沒有責怪他將手伸回,只是心里慨嘆:
好干凈的眼眸,眸光像琥珀琉璃一樣。
瞿澤空氣喘吁吁地背靠在峭壁下,周圍清寂不已,山間只有溪澗潺潺流動和幾聲鳥雀清啼的聲音,恍惚間他耳邊只有愈發(fā)放大失控的心跳聲。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干澀的嘴唇微張,眼神黯淡。
歷經(jīng)云水澗的山林中只有這一條穿林之道,二人不可避免的再次相遇。
方夢怯略有路癡,這次可沒有繪制地圖給她,能夠遇上也要前去云水澗的人,十分欣喜。只是對面的少年除了一句天玄門外便沉默寡言,略長的碎發(fā)遮住額頭,垂下時愈發(fā)顯得陰郁。
他似乎很是討厭她。
夢怯便漸漸不再試圖靠近他,只跟在不遠處,免得自己迷失了方向。
他似乎很會生存,上次捧來摘的果子和蘑菇,顏色樸實無華,洗干凈用葉子包住送了些在他歇息的鋪被旁,自己回到樹后面將要咬下時,被他用小石子打穿了果子,定到地上。
看著夢怯氣得鼓起的臉頰,他結(jié)結(jié)巴巴說了句:“有…有毒。”
隨后在夢怯郁悶抱住自己挨餓時,旁邊的草叢遞過來被包好的另外一種類型的果子。
原本她以為這種有毒來的…
基本上瞿澤空所找的果實和水源都干凈沒有問題的,而反之,夢怯好心勤奮翻出的東西,幾乎都帶劇毒。
這下輪到夢怯不說話了,抱膝蹲在一邊用小樹枝畫著圈圈,以前她的運氣也沒差到這種地步啊…
瞿澤空怕她不開心,以為自己在騙她,吞下了會導(dǎo)致皮膚發(fā)紫腫脹,流血的百雀桃,一邊嚼一邊對夢怯擺手,“不要吃。”
那他吃干嘛?
夢怯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重重倒下,皮膚很快凸顯紫色脈絡(luò),嘴唇邊流下一絲血,雙目緊閉昏迷過去。
夢怯急得撲過去,她身上沒有什么救治的丹藥,想要用鴉羽呼喚紀流焱時,想到他視人命如養(yǎng)料的態(tài)度頓時作罷,只不停搖晃著少年清瘦的背脊,在背后化用靈力一擊。
“咳…”
半點帶黑色的血被吐了出來,瞿澤空微微睜眼,疑惑這次醒來的時間較早。
背過身,看見眼圈發(fā)紅的粉衣少女上前緊緊抱過自己。
“太好了,你沒事。”
瞿澤空瞪大了瞳孔,怔在原地,身子僵硬得無法動彈。
幾秒后他目光瞥見手中已經(jīng)半枯萎的桃,清醒過來,掙扎著離開方夢怯。
他有些狼狽的轉(zhuǎn)身收拾東西,動作迅速。站起身頭也不回道:“離我遠點。”
方夢怯有些不知所措的揪著裙腰垂下的絲帶,“對,對不起我不該抱你,我不吃就是了,你不要做那么傻的事…”
瞿澤空緊了緊手中的藤帶,將包擺至身后,語氣沒有起伏地說道:“我是怪胎,吃不死的。”
“跟你沒有關(guān)系,別再靠近我了。”
擦肩而過時,聽見夢怯低落的呢喃,“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瞿澤空腳步停頓,發(fā)尾在空中劃出凌厲的痕跡。
“我從來不交朋友。”
夜空下起了點點滴滴的雨,將照耀的火堆漸漸熄滅。
瞿澤空繼續(xù)回到整日不會發(fā)出一點聲音的日子,后面不會再有個跟蹤技術(shù)極爛的小尾巴了。
他繼續(xù)沉默著,跋山涉水了一夜,抵達了云水澗。
前面有個清澈的鏡水湖,天氣晴朗不已,瞿澤空放下東西,脫掉上衣準備下去游一下。
“啊!臭流氓!”
一聲少女的驚呼嚇飛了湖旁的小鳥,連串的飛走。
虞晴音被困在荊棘團中,見到不遠處有人影過來,心中一喜,還未來得及呼救,就看見了一片赤裸的上身。
她自小養(yǎng)在宗門,規(guī)矩都是嚴苛森嚴,這次偷跑出來玩,誰料居然撞見了匿形的妖獸,被打落喪失法力,連靈器也被弄得失效了。
妖獸跑了后,她被困在荊棘團中已經(jīng)快三小時了,不過即使呼儀器已經(jīng)可以用了,她也不想被人天玄門的人看見自己這個狼狽樣子。
于是便費力掙扎,可掙扎越深,這荊棘團困得就越緊,除非有外人來將生長在周圍的薈草汁灑在上面。于是,虞晴音打著瞌睡等待。
老天不負有心人,她終于聽到了一點動靜,還未呼救,少年人清瘦的胸膛就印入眼簾……
虞晴音嘴巴微張,卡住了嗓子,緊閉雙眼,隨后爆發(fā)出一聲下意識的尖叫:“啊!臭流氓!”
瞿澤空被嚇得一抖,望向聲源處,里面團團的荊條中,好像困著一個人。
粉色的衣裙…
難道是她么?遇見什么危險了!
剛才的聲音他聽得模糊,只聽得見少女的驚叫。瞿澤空顧不得套上衣服,躍入水中朝那方游去。
待近了,他才和荊棘團中的那位少女面面相覷。
原來不是她…
瞿澤空垂下眼簾,浮在水中準備游回去。
虞晴音這才著急起來,“喂喂,你看不見我被困在荊棘里嗎?”
瞿澤空慢悠悠仰游在水中,聞言那雙沒有什么感情的眸子瞥過來,“救你我有什么好處嗎?”
虞晴音一噎,拱了拱鼻子,“我有許多法寶靈器,你要是救下我,本小姐可以考慮賞你幾件,怎么樣?”
她搖頭晃腦,抬著下巴朝瞿澤空的方向努了努,很是嬌俏。
但底下那個少年沒有什么表情,依舊一副木頭臉。“萬一你出來又搶了怎么辦?”
虞晴音搖頭,“既然答應(yīng)了給你,何必再搶!我虞晴音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虞?
少年將身子墜入湖水中,露出個半邊臉頰,一副死魚眼道:“那你發(fā)誓。”
虞晴音簡直要被氣死了,她閉著眼睛,抬起右手放在耳邊起誓訣,語氣快速不已。
“我虞晴音以天地誓證,將賜予寶物予眼前救助我之者,并絕不奪取損壞,若有違行,天打雷劈…”
還未等她說完,身上的束縛突然一松,但她仍未察覺,閉著眼舉著右手小嘴叭叭的念著剩下的誓詞,運用起誓訣要念完一大段話,才不會被反噬。
瞿澤空纏著布條,邊纏邊聽她念叨。
待虞晴音說罷睜眼,“好了,現(xiàn)在你可以救我了吧!”
“咦?”
虞晴音看著自己解放自由的雙手,輕輕一振底下的荊棘根,身影輕快從中飛出,旋圈落在瞿澤空面前。
她叉腰,“哈哈,想不到你動作這么快啊!”想去拍瞿澤空的肩膀,被他移開身位落空。
瞿澤空面無表情,朝她伸手:“寶物。”
虞晴音撇撇嘴,摸住隨身攜帶的香囊,從中點了兩下,飛出四件蘊含紫色靈氣的各樣異寶,“選吧,不過只能挑一樣,本姑娘可是很大氣的,任你挑!”
“我要那個。”瞿澤空指著一串像茉莉花瓣串起來的手鏈,虞晴音看過去。
弦雨釧?
“喂,這是給女孩子用的,可保肌膚白嫩,身攜清香。”虞晴音雙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副小自戀相。“你要不看下其他的,這個冰魄袖箭可以用來保身,這個青銅臂…”
瞿澤空伸手將手釧取下,“我就要這個。”
虞晴音聳肩,將其他寶物收進香囊中,“看不出你穿著一身黑,居然也挺愛美的…”
不過要就要吧,弦雨釧她宗門的小寶庫中還有一大堆呢。
抬頭拍拍手,看見瞿澤空已經(jīng)身影遠去。
“喂,等等我呀!”
虞晴音快步追了上去,“誒你怎么知道解困荊棘團的辦法?難道你是哪家的宗門子弟嗎?”
“不過看你外袍也不太像哈,看著破兮兮的…”虞晴音彎腰盯著搖頭,很快注意到他藏在身側(cè)正在滴血的手,上面裹著一層布條,正逐漸暈染開。
“你手怎么了?”
瞿澤空將手背在身后,不耐煩蹙眉,“你好煩,滾遠點。”
虞晴音瞪大眼睛,叉腰生氣道:“喂別以為你救了我的份上,本小姐就不會對你動手!”
豈料對面少年轉(zhuǎn)動手腕握著一柄鑲嵌紅鉆隱隱帶有煞氣的彎刃,眉眼冷肅時刻準備撲上來。
荊棘團上勒進的毒素她還未除,跟這個怪人動手好像她會占點下風,還是不惹為妙。
虞晴音甩了甩天陽鞭,裝腔作勢道:“你別跑,等我叫人來。”
隨后運用蒲葉柳乘風浮起,快馬加鞭朝天邊際飛去,中途還回頭看了眼他有沒有追上。
瞿澤空收回彎刃,默不作聲裹緊了繃帶,繼續(xù)趕路,云水澗名字聽著仙氣飄飄,卻遍布不少妖獸,與荒蕪森相鄰近,不過二者不互通。
結(jié)界鎖著云水澗的妖獸領(lǐng)域,是天玄門圈養(yǎng)出來給旗下弟子練手用的試煉場。
倘若世間錯過了百年弟子大選,也可獨身穿行過云水澗前來參拜,不過天玄門也不一定會收下,大多掙著一口氣爬到這,被拒絕只能再回去。
那天門下的懸倒瀑布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妄想踏途天道的無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