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老舊的玻璃窗,在略顯凌亂的公寓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帶著一種慵懶的寧靜。
易南書——不,應該說此刻這具修長挺拔的男性身軀,是名為“白墮”的存在。
她站在窗邊,指節分明的手指正仔細摩挲著一件剛從巷口路邊攤淘來的“裝備”——一副做工略顯粗糙、邊緣還帶著點毛刺的銀灰色金屬面具。
窗臺邊緣,一個巴掌大小、由翠綠色光影構成的模糊人形虛影,正毫無形象地攤開“四肢”,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那虛影形似一個穿著古式袍服的小老頭,面容模糊,卻透著一股亙古的滄桑與看透世事的憊懶,影子的尾巴勾連著一顆還沒指甲蓋大的躺在花盆里的種子。
正是那位在她心脈刻下不滅命痕的上古老者句芒。
“所以呢小丫頭,”句芒那帶著點戲謔、又仿佛從遠古傳來的聲音直接在易南書腦海中響起,虛影連眼皮都懶得抬,
“你回歸老本行了?”
他說的“老本行”顯然指的是除妖衛道之事,語氣里帶著點“就知道你閑不住”的調侃。
易南書摩挲面具的動作微微一頓。
陽光勾勒出她此刻冷硬的下頜線條。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面具舉到眼前,對著光線仔細檢查著上面的紋路和扣帶。
片刻,低沉而帶著一絲沙啞磁性的男聲才緩緩響起,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不是回歸。”
她將面具輕輕扣在自己臉上,冰涼的金屬貼合皮膚,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和緊抿的薄唇。
一股冷冽、疏離的氣息瞬間取代了易南書本體的慵懶感。
“是從頭開始。”
“從頭開始?”句芒的虛影終于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模糊的面孔似乎轉向了白墮的方向,翠綠的光點微微閃爍,帶著一絲探究,“頂著這副樣子,弄個假身份,跑去跟那些小娃娃玩除妖過家家?有意思,為了活著而拼命掙扎嗎。”他語氣依舊憊懶,但話語卻一針見血。
“我需要資源,需要情報,更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去了解和掌控這股力量。”
易南書的聲音透過面具,顯得有些沉悶,卻異常清晰。
她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指尖,縈繞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無形的湮滅黑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個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只能依靠他——”她沒再說下去,“白硯”兩個字仿佛在喉嚨里打轉。
句芒的虛影沉默了幾秒,翠綠的光芒似乎深邃了些許。“命痕是鑰匙,也是枷鎖。你能想到用這種方式‘從頭開始’,倒是比老夫預想的要機靈點。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味,“小心玩火自焚。你這‘白墮’的馬甲,看著就不太結實。還有我家小白,呵呵~”
易南書面具下的臉微微一熱,幸好被遮掩。
她強行壓下因句芒提到白硯而產生的一絲異樣,冷聲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看好你的‘太陽’吧,老頭。”她指的是句芒那懶洋洋曬太陽的姿態。
“嘿,脾氣見長啊臭丫頭!”句芒虛影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光影晃動,似乎想做個吹胡子瞪眼的動作,但最終只是又“癱”了回去,“隨你便,別把自己玩沒了就行。老夫好不容易找到個能曬太陽的地兒,清凈日子還沒過夠呢。”
就在這時,易南書的手機屏幕亮起,一條信息跳出:
【集合坐標已發送。西郊區廢棄車站。15分鐘。-周畫亭】
這是易南書臨時被分配到的B級除妖小隊——【荒海】的成員發來的開始信號
媽……對不起了。
易南書最后看了一眼窗臺上那團懶散的翠綠光影,不再多言,利落地調整了一下面具的松緊,確保它穩固貼合。
黑色戰術服勾勒出“他”勁瘦有力的身形,屬于“易南書”的痕跡被徹底收斂,取而代之的是除妖師“白墮”的冷峻與干練。
她轉身,步伐沉穩地走向門口,背影在午后的陽光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拋去她的枷鎖。
從頭開始。以“白墮”之名。
……
到了西郊后,易南書咬牙破費了20塊車錢,面具下的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
“你好?”一個清朗的男聲帶著試探打斷了正心疼的易南書,從她背后響起。
易南書——此刻是白墮。她聞聲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來人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穿著協會標準的深藍色制服,外面套著件米色風衣,笑容溫和,眼神清澈,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他身邊漂浮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個約莫半人高、穿著華麗復古緋紅宮裝、梳著雙丫髻的……人偶?人偶面容精致卻毫無生氣,眼睛是兩顆幽黑的寶石,關節處隱約可見木質紋理,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非人的陰冷氣息。
“實習除妖師,周畫亭。這是我的契約伙伴,緋衣。”年輕男子周畫亭禮貌地自我介紹,指了指身邊飄著的人偶,“緋衣是‘影傀’,擅長潛行、探查和短距離陰影跳躍。”
易南書自然知道,曾經隱藏身份混黑證的時候除妖師之中流行過一陣培養“影魄”的風波,其實是被馴化的具有高強度意識的妖獸。
緋衣那幽黑的寶石眼珠轉向易南書,沒有開口,但一股帶著審視意味的精神波動直接傳來:【靈力駁雜,核心暴烈。危險。有趣。】
易南書面具下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這個周畫亭,看似溫和無害,契約的妖物卻如此詭異,還能精神交流。她微微頷首,刻意壓低了嗓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白墮。”
就在這時,另一個方向傳來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面的清脆聲響。
“看來我們的小隊成員到齊了?”
一個略帶慵懶和異域腔調的女聲傳來。
黃昏下,一個身材高挑火辣的女子款款走來。
她有著一頭酒紅色的波浪長發,深邃的碧眼,五官立體美艷,穿著剪裁合體的皮衣皮褲,外面隨意披著件研究所的白大褂,顯得格格不入又充滿魅力。
她身后,跟著一個沉默的身影——那是一個穿著黑色勁裝、戴著全覆式頭盔的高大男子,頭盔眼部位置是兩片暗紅色的晶石,散發著不祥的紅光,腰間掛著一柄造型夸張的鋸齒闊劍,每一步落下都帶著沉重的壓迫感。
“愛林娜·馮·施特勞斯,靈能應用研究所的交換生,順便接點‘外快’。”紅發美女愛林娜慵懶地撩了下長發,碧眼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白墮,“這位是我的護衛兼搭檔,萊蕪。別看他悶,砍起‘東西’來,效率一流。”萊蕪沉默地微微躬身,頭盔下的紅光似乎閃爍了一下。
易南書能感覺到萊蕪身上那股濃重的煞氣和血腥味,絕非善類。愛林娜的氣息則如同深海,看似平靜,深處卻潛藏著洶涌的暗流。
“好了,閑聊結束。”一個沉穩的男聲從陰影中走出。
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面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穿著和周畫亭同款的深藍制服,但肩章多了一道銀紋。他腰間掛著一柄古樸的長刀,刀鞘上刻著鎮邪符文。正是本次任務的領隊,資深除妖師——張馳。
“任務簡報都看過了?”張馳目光掃過四人,應該說是其中的兩人兩妖,語氣嚴肅:
“其它的詳情待會兒說,時間不早了,先上車!”
眾人應和點頭,兩個“影魄”被各自的除妖師收回識海,易南書扶了扶面具,也跟隨著上了車。
“誒~”副駕駛座上的愛林娜扭頭挑起眉毛,拖長了尾音,那帶著點異國腔調的漢語在顛簸的車廂里格外清晰,像裹了蜜糖的小鉤子,“這位小哥~”她沖著白墮的方向揚了揚精致的下巴,
“看你這身板兒,這氣質,嘖嘖,年紀不大吧?在學校里是不是特招小姑娘喜歡?有沒有什么風流韻事,說來姐姐聽聽?”她笑容明媚,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調戲意味,眼神大膽地在白墮身上逡巡,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藏品。
易南書面具下的嘴唇依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沒有任何回應。
她甚至沒有轉動視線,只是透過面具的眼孔,沉默地注視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荒草和電線桿,仿佛愛林娜的聲音只是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后座另一側的周畫亭立刻皺起了臉,一副“又來了”的表情。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越過中間只放了些裝備包的座位空隙,壓低聲音對愛林娜說:“姐!愛林娜姐!行行好,你放過新人吧!”他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懇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易南書,又迅速收回,仿佛怕被愛林娜的“魔爪”波及。
“什么叫‘放過’?”愛林娜不滿地挑起精心描繪的眉毛,碧眼一瞪,轉向周畫亭,那股慵懶勁兒瞬間被點燃,變成了灼人的火焰,“跟姐姐我聊天委屈他了?還是委屈你了,小畫亭?”她故意把“小畫亭”三個字咬得又甜又重,帶著威脅的意味。
周畫亭縮了縮脖子,但還是硬著頭皮吐槽:“不是委屈!是……是危險!誰知道被你看上是什么‘后果’……”
最后兩個字他幾乎是含在喉嚨里嘟囔出來的,眼神飄忽,不敢直視愛林娜陡然變得危險起來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殘留著某些不太愉快的回憶——也許是某種強效但副作用奇特的藥劑測試,或者被愛林娜“熱情”地拉去當某種靈能實驗的對照組。
“臭小子!你說什么?!”愛林娜的音量陡然拔高,在狹小的車廂里如同炸雷。
她猛地一拍副駕駛座的椅背,發出“嘭”的一聲悶響,整個人幾乎要從前座撲到后面來。夕陽的金紅色光芒透過車窗,恰好打在她因怒氣而更顯艷麗的臉龐和那頭火焰般的紅發上,讓她整個人像一團燃燒的烈焰。
“什么叫‘被我看上’?啊?能被老娘我看上,那是你們祖墳冒青煙,修了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懂不懂?!多少人排著隊……”
“咳咳!”
駕駛座上,一直沉穩操控方向盤的張馳適時地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切斷了愛林娜即將噴發的火山。
“行了,愛林娜。”他透過后視鏡瞥了一眼后座,“精力留著待會兒對付目標。你就放過新人,也放過小周的耳朵吧。”他語氣平淡,卻帶著領隊特有的分量。
愛林娜被噎了一下,滿腔的“控訴”卡在喉嚨里。她狠狠瞪了周畫亭一眼,后者立刻像受驚的鵪鶉一樣縮回自己的角落,眼觀鼻鼻觀心。
愛林娜又意猶未盡地瞪了依舊毫無反應的白墮一眼,仿佛在責怪這個面具人連點反應都不給,讓她這出戲唱得不痛快。
最終,她“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轉回身,抱著手臂,將完美的側臉和那頭耀眼的紅發留給后座,用行動表示自己的不滿。
車廂內一時只剩下引擎的轟鳴和顛簸的聲響。
一直沉默的易南書,面具下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放松。她本來正沉浸在關于變異種“織影者”的思考中,試圖抓住那絲源于食魘獸的、令人不安的熟悉直覺,結果被愛林娜極其熟練又磨耳朵的漢語拌嘴硬生生打斷。
此刻她心中不禁再次感嘆:這位研究所的交換生,漢語的“地道”程度和“聒噪”程度,都挺讓人佩服的。
張馳余光掃了眼憋著一股氣的愛林娜,打破了這一時安靜的氣氛,拉回眾人的注意:“話說回來,關于這次任務C-7廠區近期頻繁發生工人夜班失蹤事件,現場殘留強烈妖氣與空間扭曲痕跡。
初步判定為空間屬性或暗影屬性的中階妖物所為,可能不止一只。目標代號‘織影者’。我們的任務是清除威脅,查明原因,回收異常物品。”
不知道為什么,易南書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那是那晚讓她甚至和白硯一起都難以抵擋的食魘獸給她的熟悉的直覺。
而當張馳的聲音停止,她余光掃了眼剛才還在拌嘴的兩人,此時已經各忙各的察看攜帶的裝備情況。
易南書靠著座椅,黃昏的光線掃在她一半的銀灰色金屬面具上,投出另一側的陰影。
相比黑證那會兒只能拼湊的低級業余除妖隊,倒是專業了不少。
張馳駕駛的改裝越野車碾過坑洼不平的碎石路,最終停在了一堵銹跡斑斑、爬滿枯萎藤蔓的高大圍墻外。
暮色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縷天光,將這片廢棄的工業區浸入一片壓抑的昏暗中。空氣中那股鐵銹、機油混合著若有若無甜腥的氣味愈發濃重。
“到了,C-7廠區。”
張馳熄火,聲音在寂靜的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他率先推門下車,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眼前如同鋼鐵巨獸殘骸般的建筑群。
巨大的紡錘形窗戶破碎不堪,黑洞洞的窗口仿佛無數只失焦的眼睛,冷冷地俯瞰著不速之客。
眾人紛紛下車。夜晚的涼風帶著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易南書——白墮,下意識地攏了攏戰術服領口,面具下的目光銳利地投向那片死寂的廢墟。
她悄然開啟了【裂隙感知】,無形的空間觸感如同水波擴散開去。
瞬間,一種粘稠、陰冷、帶著微弱撕裂感的異常感如同無形的蛛網般籠罩了整個廠區,尤其在幾個入口處最為明顯,如同平靜水面下的暗流。
“嘖,這地方,怨氣沖天的感覺。”愛林娜攏了攏披在皮衣外的白大褂,碧綠的眼眸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她身邊的萊蕪沉默地握緊了腰間的鋸齒闊劍,頭盔下的紅光微微閃爍,如同野獸鎖定獵物前的低吼。
“緋衣,探路。”周畫亭輕聲吩咐。
他身邊,影傀緋衣無聲地點了點頭,又或者說是精神波動表示接受,整個身體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瞬間沉入圍墻投下的濃重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幾秒鐘后,一道冰冷的精神鏈接接入小隊通訊頻道,傳來模糊但清晰的意念影像:
【主入口,空間輕微波動,似陷阱,非活物。能量結構…異常工整。】
影像中,主入口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附近,空氣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水紋般的扭曲感,那扭曲的邊緣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幾何感。
“空間陷阱殘留,小心。”白墮低沉沙啞的聲音透過面具響起,指向主入口方向,“結構…不自然。”她補充道,印證了緋衣的感知。
“異常工整?”張馳眉頭緊鎖,經驗告訴他這絕非好兆頭,“像是某種觸發式的空間符文陷阱殘留…這手法,不太像妖物的風格。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