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著最后一點意志力,易南書如同受傷的野獸,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出后巷,融入深夜的街道。
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借著建筑物的陰影,憑著模糊的記憶,幾乎是爬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樓下。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打開了門鎖。
“砰!”房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抽干了她最后一點力氣。
她背靠著門板,身體軟軟地滑落在地。
“嗬…嗬……”她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心口撕裂般的劇痛。
命痕的撕裂導致她體內的湮滅之力涌動外泄,空間逐漸扭曲,屋內頓時一片狼藉——椅子翻倒,書本散落一地,桌上的水杯被震動摔得粉碎。
不行……水……好渴……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扶著冰冷的墻壁,踉蹌著走向小小的開放式廚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終于夠到了桌邊的水壺,手指卻抖得完全不聽使喚。
“哐當——!”
水壺脫手砸在地上,滾燙的熱水和玻璃碎片四濺開來,燙得她腳踝一縮,卻連痛呼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只能無力地扶著桌子,身體搖搖欲墜,眼前陣陣發黑,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就在這時——
“咔噠。”
陽臺的窗戶被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推開,發出一聲輕響。
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獵豹,輕盈地翻了進來,帶著一身微涼的夜露氣息,瞬間驅散了屋內絕望的死寂。
白硯。
他甚至沒換下白天的衣服,淺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內如同最精準的掃描儀,瞬間鎖定了扶著桌子、渾身狼狽、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的易南書。
她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布滿了冷汗,嘴唇被咬破,沾染著刺目的血跡。
地上是翻倒的家具、散落的書本、碎裂的玻璃杯和冒著熱氣的狼藉水漬……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狂暴靈力肆虐后的焦灼氣息。
這一切都昭示著她剛剛經歷了一場何等慘烈的戰斗和失控。
白硯的眉頭瞬間擰緊,周身溫和的夜露氣息瞬間被一股凜冽的寒意取代,氣壓驟降!
“怎么回事?”他幾步跨到她面前,聲音冷得像冰,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冰碴子砸落,但那冰層之下,卻壓抑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眼前景象點燃的急切。
“要你管……”易南書幾乎是本能地、虛弱地回嗆了一句,聲音氣若游絲,毫無說服力。
然而,話未說完,心口命痕又是一陣劇烈的、如同心臟被攥緊捏碎的抽痛!
“唔!”她悶哼一聲,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前軟倒!
預料中冰冷堅硬的地面并未到來。
一只強有力的手臂穩穩地、及時地攬住了她下滑的身體。
那脆弱到極點、毫無防備、完全依賴的姿態,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白硯所有冰冷的防御外殼!
“別動。”
他低喝一聲,聲音失去了平日的冷硬刻板,反而帶上了一種強自壓抑的緊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他動作極其迅速,打橫將易南書抱起。
那動作竟意外的熟練而輕柔,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和滾燙的水漬,仿佛懷中抱著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寶。
身體驟然懸空,易南書混沌的意識有了一瞬間的清明。
被一個男人這樣抱在懷里……這個認知讓她本就滾燙的臉頰瞬間燒得更厲害,殘存的羞恥心讓她掙扎起來:“你……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白硯置若罔聞,徑直將她抱到客廳唯一還算完好的小沙發上,動作輕柔地放下。
不等易南書坐穩,他已經單膝跪在沙發前的地上,一手不由分說地探出,隔著被汗水浸透的薄薄衣料,精準無比地按在了她心臟位置——那枚正在瘋狂灼燒、暴動的命痕之上!
“你——!”易南書又驚又怒,抬手就想推開他。這個位置太過私密,太過危險!
“不想死就別亂動!”白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甚至夾雜著一絲……后怕?!
他淺金色的眸子如同燃燒的寒冰,死死地鎖住她,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冰冷的怒火、強壓到極致的擔憂、以及一種不容置疑、掌控一切的強勢!
話音未落,一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磅礴、精純且溫和到不可思議的木系靈力,如同決堤的春潮,瞬間透過他的掌心,洶涌地涌入易南書近乎枯竭的體內!
這一次的靈力,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不顧一切的意味。
它如同最堅韌、最溫柔的藤蔓,帶著蓬勃的生命力,強勢而精準地纏繞上那枚失控暴走的“核”。
那力量溫柔地包裹住狂暴的湮滅之力,不容抗拒地試圖將它們一絲絲捋順、安撫、重新納入原本的力量回路。
突然,全身心貫注于安撫暴走的命痕的白硯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
“夙愿”黑暗的上古靈力太過霸道,甚至在白硯疏導的同時也造成了更加劇烈的反噬。
“唔……”
隨著白硯靈力的不斷安撫,易南書發出一聲抑制不住的、帶著痛苦余韻卻又無比舒適的輕哼。
那感覺太過強烈!劇烈的、撕裂靈魂般的疼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輕松、溫暖和……一種漂泊無依的靈魂終于找到港灣的絕對安全感。
仿佛即將溺斃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肺部重新灌入了新鮮的空氣。
她緊繃到極限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徹底放松下來,癱軟在沙發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長長的睫毛因為劇烈的舒適感而輕輕顫抖,臉頰上因痛苦和憤怒而泛起的病態潮紅也漸漸褪去,只留下一抹劫后余生的、虛弱的蒼白。
她微微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只能看到跪在沙發前、近在咫尺的那個身影。
月光透過沒有拉嚴的窗簾縫隙,吝嗇地灑下幾縷銀輝,勾勒著他冷峻卻在此刻顯得無比專注的側臉輪廓。
他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下濃密的陰影,薄唇緊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額角甚至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光——顯然,如此高強度、高精度地輸出靈力,強行鎮壓她體內狂暴的湮滅之力,對他而言也絕不輕松,甚至是一種巨大的負擔。
易南書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澀澀的,又帶著一種陌生的、讓她鼻尖發酸的暖意。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了那只沒被按住的、還有些顫抖的手,用微涼的指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了他額角那一顆將落未落的汗珠。
白硯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
按在她心口命痕位置的手掌瞬間收緊!力道之大,讓易南書痛得蹙了下眉。
淺金色的眸子驟然抬起,如同最銳利的探照燈,精準地鎖定了她!
那眼底深處不再是冰冷無波,而是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困惑、一絲被冒犯的惱怒,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那輕輕一觸而徹底點燃的、從未有過的、熾烈的悸動!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易南書的手指還停留在他的額角,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溫熱的觸感和瞬間繃緊的肌肉。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淺金色瞳孔中映出的自己——虛弱、狼狽、依賴,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來不及掩飾的心疼?
白硯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枷鎖,牢牢地鎖著她。那眼神復雜到了極致,翻涌著各種激烈碰撞的情緒。
他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么。
按在她心口的手指,隔著被汗水浸濕的薄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臟在短暫平靜后,又因這近距離的接觸和眼神的交鋒而驟然加速的狂跳。
咚!咚!咚!
那心跳聲如此清晰,幾乎與他胸腔里那同樣失序的、如同擂鼓般的震動同頻!
“你……”白硯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陌生的、低沉的磁性,仿佛砂紙磨過粗糲的巖石。
易南書像是被那沙啞的聲音和灼熱的眼神燙到,猛地縮回了手,慌亂地別開臉,耳根瞬間紅得滴血,幾乎要燒起來:“……你、你出汗了。”聲音細若蚊吶,帶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顫抖。
白硯看著她躲閃的側臉和那紅得幾乎透明的耳廓,緊抿的唇線似乎極其細微地、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下。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重新低下頭,更加專注地將靈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
只是這一次,那按在她心口的手掌,力道似乎……悄然地、極其輕柔地放松了一些。
狹小的公寓里,只剩下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那無聲流淌的、精純溫和的靈力。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單純的靈力交融和血腥味,還有一種無聲的、滾燙的、幾乎要將兩人同時融化的曖昧氣息,在寂靜的深夜無聲發酵。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深沉的夜色開始透出一點點灰白。
易南書體內狂暴的力量終于被徹底安撫、重新納入掌控。
緊繃的神經一旦松懈,巨大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眉頭舒展開來,像個毫無防備的孩子,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白硯這才緩緩地、極其小心地收回了手。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心口的溫度、柔軟觸感和那平穩下來的心跳余韻。
他靜靜地凝視著沙發上熟睡的少女,月光溫柔地灑在她安靜的睡顏上,褪去了平日的慵懶偽裝和戰斗時的尖刺冰冷,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毫無防備的柔和與脆弱。
一種極其陌生的、柔軟的、近乎酸澀的情緒,悄然在他冰冷堅硬如磐石的心湖深處漾開一圈漣漪。
他沒有離開。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沙發,如同最忠誠的守衛,將那道沉睡的身影納入自己氣息的籠罩范圍。
夜風吹動他額前微濕的碎發,他淺金色的眸子望著窗外城市邊緣漸漸泛起的魚肚白,眼神深邃復雜,耳根那抹未消的、淡淡的紅暈,在熹微的晨光中,清晰可見。
第二天,清晨。
易南書是被一陣……嗯……有點奇怪的食物香氣喚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第一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平和與……溫暖?體內靈力運轉順暢,命痕安靜地蟄伏著,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和失控的恐懼仿佛只是一場遙遠的噩夢。
身上蓋著一條柔軟的薄毯,帶著陽光曬過的清新味道。
她坐起身,環顧四周,愣住了。
地上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水漬消失得無影無蹤,翻倒的椅子被扶正,散落的書本整齊地碼放在角落的小書桌上。摔碎的水壺殘骸也不見了。
整個公寓雖然狹小,卻恢復了整潔,甚至比她自己住的時候還要整齊幾分。
而最讓她大腦宕機的景象,出現在狹小的開放式小廚房里。
一個挺拔清冷的身影,背對著她,正站在灶臺前。他穿著昨天的校服,袖子一絲不茍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膚色冷白的小臂。
他微微彎著腰,姿勢帶著一種與戰場殺伐截然不同的……僵硬?正無比專注地盯著平底鍋里滋滋作響的……雞蛋?
白硯?!
易南書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那個面癱大冰山,新生代監察使排行榜第九的殺神,在她家……煎雞蛋?!
那畫面沖擊力太強,讓她一時忘了昨夜的血腥和狼狽,甚至有點想笑。
只見他緊抿著唇,眉頭微蹙,拿著鍋鏟的姿勢像是在握著一把絕世名劍,小心翼翼地去翻動那枚可憐的雞蛋,動作充滿了與廚房格格不入的謹慎和……笨拙。
似乎是察覺到背后的視線,白硯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
看到易南書醒了,他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他只是把鍋里那個邊緣明顯焦黑、形狀不甚規則的煎蛋盛到盤子里,又倒了一杯溫水,然后端著盤子和水杯,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到沙發前,將東西放在小茶幾上。
“醒了?”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如同玉石相擊,但細聽之下,似乎少了幾分冰碴子的銳利,多了點……難以形容的平淡?
“把這個吃了。”
易南書看著盤子里那個賣相實在不敢恭維的煎蛋,又看看白硯那張毫無波瀾、仿佛在遞交任務報告的俊臉,心里某個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莫名地軟了一下,泛起一絲奇異的暖流。
她拿起筷子,小聲嘀咕了一句:“……謝謝。”然后低下頭,帶著一種近乎“視死如歸”的勇氣,小口咬了下去。
味道……嗯,鹽放多了,咸得發齁,邊緣焦糊的苦味也很明顯。
但奇異的是,她竟然覺得……還不錯?大概是餓極了,又或許是……別的什么原因。
白硯就站在旁邊,雙手插在褲兜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在看晨曦中的街景。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柔和了那身冷硬的氣息。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易南書小口吃東西的細微聲響,氣氛竟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寧靜與和諧。
易南書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趕緊埋頭苦吃,試圖掩飾莫名發燙的臉頰。
“命痕暫時穩定了。”
白硯忽然開口,打破了這份奇異的寧靜。
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但內容卻讓易南書動作一頓。“但根源未除。下次再逞強,”他頓了頓,淺金色的眸子轉過來,精準地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警告,“我不會再管你。”
依舊是那熟悉的、拒人千里的冷漠調子。
易南書抬起頭,正好撞進他那雙淺金色的眸子里。
那眼神看似冰冷依舊,如同凍結的琥珀,但深處……似乎藏著一絲極淡極淡的、不易察覺的……關切?或者,只是她的錯覺?
“知道了。”易南書難得沒有頂嘴,小聲應了一句,聲音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
她放下筷子,猶豫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還是問出了口:
“你……昨晚一直在這里?”
白硯移開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側臉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冷硬。
他沉默了幾秒,才用一種極其平淡、仿佛在陳述天氣的語氣回答道:“……嗯。”耳根似乎又泛起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紅暈?“怕你再把房子炸了,連累樓下。”理由依舊是那么蹩腳,那么……欲蓋彌彰。
易南書看著他微微繃緊的下頜線和那點可疑的紅暈,嘴角忍不住,悄悄地、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一股暖意,如同手中溫水的熱度,悄無聲息地從指尖蔓延到了心口。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暖意似乎驅散了最后一絲夜的寒意。
“那個……”她看著白硯沐浴在晨光中的清冷側影,鬼使神差地,聲音很輕很輕地開口,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柔軟,“……謝謝。”
這一次,不再是敷衍或客套。
白硯的身體似乎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高大的身影立在窗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只是,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緊抿的、線條冷硬的唇角,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易南書捧著水杯,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暖意,看著窗邊那個身影。
他幫了她太多,雖然那命痕是強制綁定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欠了他很多……“謝謝”
公寓狹小,陽光正好,空氣里還殘留著煎蛋(糊掉)的焦香和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凈的草木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