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后,鄯擰著一袋米回來了,看著他手里擰著的大米,我又把霞霞剛見面和鄯的態度,拋開不計較了。
“等下振新面包車過來,坐他面包車回莊子里,坐班車回去,這么多東西還要走一截子路,不好拿嘛。”鄯把大米放在包包旁邊說道。
“我咋沒有想到,振新開了個面包車拉活哩!”廣平姐夫接話說道。
“我給家里打了電話,我爸給振新打的電話,才知道他買了面包車。”
“這下好得很了,你兩個就不用扛著東西走多一截子路了。”彩虹說道。
一輛紅色的面包車向我們這里駛過來,按了兩聲喇叭。車停下來了,一個高高瘦瘦三十五六歲左右的男人從駕駛室下來。
鄯熱情的趕緊從口袋里掏出煙,先遞給開紅面包車的男人,再遞給廣平姐夫,自己也放一只在嘴里,接著把火給兩位大哥給點上,又輪到自己。
男人們先把重要的精神食糧安頓好,再才說話噓寒問暖。
“這是我們莊子里的振新哥。”鄯向我介紹到開面包車的男人。
“你好!振新哥。”
“你好!”振新又問鄯:“這是你媳婦?那達人哩?”
“貴州的。”
“哦!貴州都是山區,聽說那邊很窮,娃娃都是用個布片子背在背上,你去過她老家。”
我沒接話,心里想你們這里不僅是山區,還缺水少樹黃沙滿天飛的黃土堆堆。
“我還沒有去過。”
“你這速度得差大,把媳婦先帶回來了。”
“人都過來了,聊這些子做啥。”彩虹姐一臉不悅說道。
“嘿嘿嘿,就瞎聊聊嘛!來來來,把東西先放車上,以后有時間再慢慢聊,來廣平兄搭把手。”
“就幾個包包,有你們干了,我就不插手了。”廣平姐夫嘴上這么說,還是伸手去幫忙了。
東西都裝上車了,馬上就要去到鄯的家里了,我反而也不覺得心慌了,就像彩虹姐說的,來都來了。
“姐,姐夫,我們就先上去了。”
“彩虹姐,姐夫,我們先回去了。”
“好好好,回去安頓好,下城里到來家里來,鄯他知道我家住那達哩!”
“好的,好的。”邊說話,邊往車上坐。
車子啟動了,馬上就是接著爬坡,坡上長滿了槐樹,現在正是秋天,一路上都是一片金黃色,風一吹,金黃的樹葉在空中飛舞,那一刻我想起了彩云,想知道彩云的家在哪里?
鄯和振新兩人一邊抽煙一邊聊天,車上就我們仨人,我坐在后面,鄯坐在副駕駛,車窗都打開,煙味也隨著吹來的風飄到外面去了,兩人東聊一句,西聊一句,我沒在意聽,只顧看著外面的黃土地。
車子行駛了大概20分鐘上到坡頂,接著就是平地,平地上村莊都聚在一起,旁邊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土地好像是剛種上的,上面還有耕種過后留下的痕跡,玉米地里面包著頭巾的婦女在掰玉米棒子,旁邊放著簍子。車子開得很快,從山頂上往山腳下看去,有的山坡面像是被刀切的一樣,平的連一只螞蟻都站不穩,有些山坡上像梯田一樣,一梯一梯的土地,看上去也是剛被耕種過。路邊開始有人家,房屋都是小四合院,門前寬敞的人家放了農用車三輪車,有的人家放了架子車。門前栽有柿子樹,蘋果樹,還有核桃樹,門口的孩子們在嬉戲玩耍,包著小孩的婦女跟在旁邊照看。車子行駛到前面經過一個回民村莊,他們的大門門頭上鑲著回族的文字,男人都統一帶上白色的小帽子,女人還是戴著頭巾。
“妹子,你到我們這個黃土地上來,能習慣?我說話你能聽來,我這普通話說得不標準,我干脆就說咱們這里的話。”
“能聽懂一些,在昆山的時候,鄯和洪洪娃講話的時候,時間長了就能聽懂些。”
“能聽來就好,到咱這個地方以后就是這里人了,以后你還要學著說這里的話哩!前面馬上就到了。”
我沒再回振新的話,學著說西北話。想起去到那邊后,為了融入進去這個新的環境,我普通話不講了,學了一嘴的蹩腳西北話,學到到后來我連正常的話都說不好了,因為這事,鄯不但不覺得欣慰,反而越來越嫌棄我。直到離開后很久,我才恢復正常表達。
車子開下公路,上了一段黃泥巴路,車子也開始顛簸起來,顛簸了10分鐘,車子停了下來,停在一個院子門口,門口是一個很大的曬谷場,上面堆滿了玉米桿子,和幾堆柴火。
院子門開了,走出來一對老年夫妻,看上去快60歲的樣子,婦女梳著一條長辮子,男人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個子瘦瘦小小的,腳還有點微跛。后來才知道15年前,夫妻倆才剛滿40,正值不惑之年。“媽,爸。”鄯對著夫妻倆喊道。
才知道這就是鄯的父母,隨著我也下了車。第一面,和后來的一面又一面,人真的是像詩里寫的,人要如初見該多好。
“大大,媽媽,你們都在家里。”振新也跟著打招呼。
“我出來看幾遍,車子還沒有回來,我又跑進去,剛坐下,就聽到車子聲音。”
鄯的媽媽說著話直接朝著我走來,我正準備去拿東西。
“坐車時間長,把你坐傷了,東西讓你爸來擰,你進屋去緩緩腿。”話剛說完,鄯的媽媽伸手來牽我的手。
我有點驚慌住了,叫了一聲媽和爸,鄯的爸媽也應了。當時我感覺他們真的很善良,是那種通情達理的父母,我的心也定了一半下來。
鄯擰著東西朝我看了一下。說道:“東西你別搬了,我跟爸搬。”
正要進屋的時候,大門頭下面站著一位戴著白色帽子的老太太,看上去有點膽小的樣子,站在原地不敢走動的樣子,兩只手縮在袖子里,北方的天氣是要比南方冷得早些,老奶奶的身上都穿著厚厚的棉襖了,也可能是老人年齡大了怕冷,身上穿的是在農村,又是黃土地,臟也就很正常了。
鄯擰著東西跟在我們身后,叫了一聲:“奶。”
奶奶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你幾時回來的。”
奶奶看上去很膽小,我也跟著叫了一聲:“奶奶。”
奶奶還沒回答,鄯的媽媽就對著奶奶說:“你站到這個門口弄啥哩,把路擋著,瞅著你破煩得。”雖然我聽不太懂這里的方言,里面的煩字和鄯媽媽的語氣,能感覺到奶奶不被喜歡。
奶奶還站在原地,鄯的媽媽拉著我往里面走時,聽到鄯的爸爸對著奶奶說:“你一天天的,站在門口做啥哩,把人路擋得。”
“奶,你好著呢?”振新對著奶奶的問候,才打破了僵局。
“我好著哩,你好著哩?”
“我都好著哩,我把他倆送回來,東西搬完,我還忙去哩!”
進到了院子里了,奶奶聲音很小,就沒聽見說什么了,振新也幫著拿東西,也沒有再回答奶奶。
進院子的時候我都沒有來得及仔細看院子里的環境,從右面的偏房里出來一位短頭發的老奶奶,穿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精精神神的,鄯對著老奶奶喊道:“姥姥(西北地區不稱呼外婆為外婆也不叫姥姥,這個稱呼的字拿捏不準,就用姥姥代替。)”
“我孫子回來了,我這老婆子天天跑門頭上去瞅哩!”
鄯把東西放在上房回過頭來,牽姥姥的手,比對門口的奶奶熱情多了,我是第一次進這個家門,還是客,便不敢多問。
“這是你媳婦。”姥姥問鄯,朝著我走來。
“姥姥你好!”我在快上正房的臺階時停住了腳步,伸手過去拉著姥姥的手一起走進房間里。
上房是一個兩間房間組成,大的客廳和一間小的臥房,大房間對著大門的墻邊擺著一組大衣柜,和一組小矮柜子,一張絨布虎皮顏色三人沙發靠在臥房的墻這邊,一張玻璃面的茶幾,靠近里面窗戶邊是一張大床,床上放滿了被子,床的旁邊也擺滿了東西。
姥姥拉著我的手坐到了床邊,鄯的媽媽回到廚房去了,取了一個蘋果回來。
鄯的爸爸、振新、鄯一起坐在沙發上,鄯在給他們遞煙,他們也在吧嗒吧嗒抽煙,說著屬于他們男人的話,我聽不懂也沒在意去聽。
鄯的媽媽把蘋果在衣角上擦了擦,遞給我,說道:“你姥姥把面條和好了,一會就下面條吃,你先吃個蘋果,這蘋果是家里樹上結的。”
我正要伸手拿蘋果,鄯的爸爸也搭話了,用一半西北話一半普通話對我說:“咱們家里的蘋果沒有打過農藥,看上去沒有賣的好看,吃起來甜得很。”
我接過蘋果想要回話,鄯對著他的爸說道:“快對了,你再不說普通話哩,你就說咱家里的話,人能聽來。”
“我是你老子,你還把我給唬住。”
“大大,媽媽我還有事哩,先回去了,人給你們送回來了,你們在家慢慢聊。”振新站了起來,要向外面走去。
鄯的媽媽說道:“他老哥,你就下,在這把飯吃了,再走哩!”
“媽媽,我真有事哩!吃飯有的是機會,他們結婚的時候,不請都來吃哩!”振新邊說,邊往大門外走去。
“能成,能成,你有事你就忙,車費錢給你了沒有。”鄯的爸爸問振新。
“給了給了。”
“那就好。”
“姥姥你吃蘋果。”我把蘋果遞給姥姥,姥姥用手又推回來給我,說道:“我不吃,我牙不好,戴的都是假牙。”
姥姥說完,把嘴巴張開給我看。看到一口的假牙,姥姥又把嘴巴合上了,拉著我的手說道:“娃,你來咱這個地方了,你家里人知道,你父母能同意?我說話你能聽來?”
“姥姥我能聽來,他們知道。”其他的話我不想多說,但是姥姥一直在問。
“你家里還有誰呢?家里都是做啥。”
“姥姥,我家里還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兩個妹妹還在上學,父母都是農民。”
“噢,他們身體都好著哩!”
“姥姥,他們都挺好的。姥姥你身體也挺好。”
“我都好著哩!農忙的時候,我到這里來給你媽他們做下子飯,他們回來有口子熱飯吃,沒事我就拿個筐子到周圍拾些柴火。”
手里拿著的蘋果,一直到和姥姥說話都沒吃,正要回姥姥,鄯進來了。
“走,帶你去看以后住的房間。”
我拉著姥姥跟在鄯的后面,鄯的媽媽也跟著來了,鄯的爸爸在左邊的偏房里把玉米裝進袋子里,奶奶站在右邊最里面的一間屋子門口,很想過來一起,看著她膽怯的樣子,我也還不敢上前去叫她一起。三年后,我匆匆的離開,直到我回去辦理事情的時候,才知道奶奶過世了,聽那邊姑姑說,奶奶走的時候滿山遍野的跑了一遍,找到的時候,在一顆酸棗樹旁邊閉上了眼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內心很內疚,想起自己在的時候,卻沒有好好的給奶奶一些關懷和溫暖。
出來到院子里才看清整個院子的樣子,右邊三間偏房,中間一間是廚房,最里面一間房糧食和奶奶住,靠大門一間是給我和鄯住。左邊是用來放糧食的簡易房屋,左邊和上房的右邊角落中間是茅房,是那種上了過后需要用土掩蓋一下的原始茅房。
進到和鄯以后住的房間,房間里面有一個炕,有兩個老舊的單人沙發,和一個老舊的臉盆架子,房間的地板都是用磚頭鋪的,鋪成魚骨的形狀。床上兩床舊的棉被,和兩個枕頭。
“我和你爸把頂上的塑料紙用洗潔精擦了一遍,看上去還是有點黑黑的,說換新的,重新編上去,又怕把邊上的釘子弄松掉了,不好釘哩。”
“就這樣對了,麻煩這上面做啥,人又不是抬著頭看天花板。”
“哎,我這個兒,怎能說沒事,來個親戚看見,讓人笑話哩。”
“我倆都回來了,你說再換新的,晚上住哪達哩。”
“我看不換也能成,我這老婆子眼神不好,看不出是舊是新。”
“我去把東西搬到房里來。”
鄯的媽媽和外婆回到廚房里去了,出到院子里來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把東西搬進房間,拿出給鄯的父母買的禮物,走到廚房給鄯的媽媽。“媽媽,這是給你們買的衣服,我也不知道你們喜歡什么,給你和爸爸一人買了一套保暖內衣。”
“哎!我兒,花那錢做啥哩,我和你爸都有衣服穿。”
“娃娃給你買的,你就穿對了。”
“姥姥,沒給你帶禮物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你在這里。”
“娃,有你這份心意就好得很了,我老婆子年齡大了,穿不了多少用不了多少。”
這時鄯擰著一袋香蕉進來了,一只手在袋子里取了一只香蕉遞給姥姥,說道:“姥姥,我知道你牙不好,買了香蕉。”
說完把香蕉放在廚房的案板上,取了一個走到隔壁房間給奶奶送去。“奶,起來吃香蕉,天還沒黑,你就睡下了,半夜你可睡不著,起來滿院子轉。”
鄯前面還很溫柔的和姥姥說話,后面就變成另外一個態度。
我也回到房間里收拾東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