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冷笑一聲：“你媽來看我一趟，半個小時里有二十五分鐘都在念叨你，其中又有二十分鐘是在抱怨你還不找個對象。這飯點剛過，你就跑過來，不是因為這個，還能有其他原因？話說，我這可沒留飯，你要是還餓著肚子，那就自己出去找吃的。”

“吃過了，吃過了。”王尋尋笑道，“不光我吃飽了，還給您帶了些BJ特產。”

“不要，不要。”奶奶連看都沒看一眼，“我有幾個學生在BJ，每次來看我都帶不少特產。我也不愛吃，你待會提溜回去，以后也別再花那個錢了。”

“哎呀，知道您不愛收禮，”王尋尋說著就往奶奶懷里鉆，“但我怎么也得表達一下孫女想討奶奶開心的諂媚意圖吧。”

“你這鬼丫頭，在外面光學這些嘴皮子功夫了嗎？”奶奶被逗得露出了一絲笑容，伸手疼愛地摸了摸王尋尋的頭，“你跟我說實話，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王尋尋立刻警覺地坐直身子，拉開了距離：“奶奶，您怎么也跟我媽一樣庸俗了？”

“關心你就是庸俗了？”奶奶推了推被擠歪了的老花鏡，“再說了，繁衍本來就是任何物種的天性。你到了這個年紀，我作為長輩，不催你，不逼你去做你不喜歡的事情，只是問問你，總是可以的吧？”

王尋尋被說得心服口服，無話反駁，只是悻悻地哦了一聲。

奶奶久久等不到回話，便放下了報紙，轉過頭從老花鏡上緣望著王尋尋：“說話呀，這丫頭，沒禮貌。”

“沒有。”王尋尋如實回答道。

奶奶笑笑：“那看來是有心儀的對象了？”

“肖教授，雖說您老是教歷史的，不是教中文的。”王尋尋強行掩蓋住自己的震驚，假裝不解地質問，“但這‘沒有’兩個字，您應該還是能聽明白的吧。”

“是呀，我確實就是個教歷史的。”老太太露出狡黠的笑容，“但我還有個身份，是個傻丫頭的奶奶，所以我能從這個傻丫頭的對白中聽出畫外音來。”

王尋尋盯著奶奶看了會，實在找不出反駁的話來，最終只能無理取鬧地吵嚷道：“哎呀，老太太，你這樣做是會沒朋友的。”

奶奶冷笑一聲，又撿起報紙來：“不好意思，我朋友多得很，不用你擔心。”

王尋尋扮可愛地用雙手的食指指著自己的臉頰：“我說的是你這個朋友呀，這個漂亮又可愛的朋友。”

奶奶的視線依舊放在報紙上：“那么我請問我這位朋友，上一個男朋友是怎么泡湯的？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王尋尋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老太太為什么忽然問自己有沒有對象，看似關心現在，其實她的真實目的是打探自己上一段感情的情況。

王尋尋徹底蔫了，如實答道：“散了，而且鬧得很不開心，我也沒臉面繼續在那家公司待著了。”

“我聽你爸媽說你跳槽時就猜出來了。”奶奶放下報紙，摘下老花鏡，語氣溫和了不少，“你不是那種把控能力超強的人，所以我當初不建議你搞辦公室戀情，把事業和感情捆綁在一起，兩者會相互影響的。”

聽了這話，王尋尋心里咯噔一聲，有些煩躁地逃避這個話題：“哎呀，我好容易才過去這個坎了，別提了，別提了。”

“得，”老太太皺了皺眉，“看來這次的心儀對象又是從自己單位找的。”

我這趟跑到底是圖個啥，在家被老媽言語鞭笞最多也就是個皮外傷，而眼前這個老太太簡直是手持利刃直接剝開你的偽裝，解剖你的心肝脾胃腎，王尋尋心想，并且絕望地癱坐在沙發上，放棄了任何抵抗。

“你呀，”奶奶握住王尋尋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掌心，“聰明就聰明在蠢笨上，蠢笨就蠢笨在聰明上。”

王尋尋一臉茫然地問：“此話怎講？”

奶奶慢悠悠地解釋道：“你這孩子，從小到大，學習和工作都不用大人操心。你爸媽總以為你聰明，但在我這么個教過無數學生的人看來，你的底子并不比別人強多少。好在，你自己也知道，你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補齊自己短板上，而不是好高騖遠地只追求某一個方面的突出。”

王尋尋不禁問道：“奶奶，您這話是夸我的那部分嗎？”

奶奶嘿嘿一笑：“我就拿你大伯家那個兒子舉例吧，他高中物理很好，非常好，所以就不顧其他科目成績，在物理上花了很多精力，還去參加物理競賽。實際上呢，他只是物理上的天分比普通人高那么一點點罷了，但他很享受在某一個領域受人矚目，受人夸贊的感覺。嗯，不光是他，你大伯那個糊涂蛋也是，跟我說什么全力支持孩子，其實還不是自己也跟著享受那種感覺嘛。”

“不能這么說吧，雖然最后哥哥確實因為競賽失敗，后期彌補不來前期的偏科，導致高考成績一般。”王尋尋反駁道，“但是，興趣總是成功之母吧，哥哥確實對物理很感興趣呀。”

“他要是真的是興趣，而不是對于虛榮的追求，那為什么報考志愿時徹底放棄物理了呢？”奶奶說著說著就有些動怒，“孩子沒有能力去分辨那些所謂追求的虛實，父母總該有能力吧；父母無法明確分辨，那對于老人的勸告總是可以聽的吧。”

王尋尋一看情況不對，趕緊又扮可愛地指著自己：“奶奶，奶奶，別跑題，現在是在夸我呢，夸我。”

老太太這才露出些笑容：“你就聰明在知道自己哪里笨，雖然英語很好，但從來不過分追求，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彌補弱科上了，所以輕松考進TOP10。”

“嘖嘖嘖，還知道‘TOP10’。”王尋尋夸贊道，“老太太你還挺潮的嘛。”

“別打岔，下面是講你蠢笨的那部分了。”奶奶絲毫沒留情。

“啊……都這么晚了呀，”王尋尋假裝伸個懶腰，“下一部分能不能回頭再講？”

“鑒于你在朋友圈分享東西的時間段基本都集中在晚上10點半之后，所以我覺得對于你的生物鐘來說，現在還不算晚。”奶奶冷眼看著王尋尋，“不過，你要是不喜歡聽，那我也不勉強你。”

“真的？”王尋尋聽后滿臉歡喜。

“那當然，”老太太又伸手去拿報紙，“不過，你媽那邊要是問起你來，我也不好隱瞞……”

“肖老教授，”王尋尋趕緊把奶奶手里的報紙奪過并且放下，然后腆著笑臉說，“望先生不吝賜教，曉之以大義呀。”

“你這個鬼丫頭。”奶奶用手指戳了戳王尋尋腦門，看到王尋尋露出夸張的表情，終于憋不住笑了出來，“在感情上，你就蠢在想要去找個聰明的辦法，找個簡單的標準。你挑對象，從來都是從身邊找，而不肯擴大范圍。”

“我在身邊就能找到喜歡的人，”王尋尋立刻反問道，“那我為什么還要費勁去擴大范圍呢？”

“因為你身邊這個范圍太過于局限了，每個人所能展現的魅力也被局限住了。”奶奶一針見血地指出，“讀書時你喜歡成績好的，工作后你喜歡業績強的。”

“成績和業績不重要嗎？”王尋尋雖然依舊在反問，但語氣已經軟了下來，“這不就代表著個人能力嗎，不就代表著一個人的上進心嗎？”

“這不是讓你挑選伙伴和搭檔，是挑選愛人和伴侶。”奶奶冷靜地繼續解釋，“除了個人的能力和上進心之外，還有品格、性情等等各方面，甚至包括最膚淺的外貌。你總在跟自己處在同一個環境中的人里去尋找，那么在這個環境中最能夠被物化的標準，例如成績或者業績就壓倒了所有一切，遮蓋住了其他，讓你沒辦法在產生心動之前完整和客觀地去了解對方。”

王尋尋無法辯解，只能小聲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誰，在我中學時告訴我，讓我不要去追那些看起來好看的男生，要多關注那些學習好的人。”

“你聰明就聰明在聽了話，”老太太又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笨就笨在了完全聽了話。”

到了深夜，本來舟車勞頓一番的王尋尋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總是回蕩著奶奶的那一番話。她實在忍不住，翻身起來撥打了李彌彌的電話。

“王總，”李彌彌簡直是秒接電話，而且還故意扮出電視劇中的臺灣腔，“深夜的你又寂寞了嗎，又空虛了嗎？”

聽著電話中那吵鬧的背景音，王尋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你喝多了吧，是不是又在外面玩呢？”

“拜托，我在天府之國呀。”李彌彌這才恢復了正常，“下了班，不出來耍，豈不浪費我當年決絕搬家的勇氣？”

“實名地羨慕嫉妒恨呀。”王尋尋誠心實意地說，“我今天回老家了。”。

“喲，回家不陪父母暢聊整夜，反而來找我這個千里之外的舊愛。”李彌彌立刻換成了了模仿春晚小品的東北腔，“您今天屬于感情失落型，還是內分泌失調型？”

“感情困惑型。”王尋尋斷然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