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王尋尋笑得更開心了，她饒有興趣地問季墨：“中午你就這么說，好吧，你來說說，看看在你眼里，我哪里不一樣了。”

季墨沉思了幾秒鐘，回答道：“好像更加通透了，笑也笑得更干脆了，愁也愁得更直接了。”

王尋尋假裝生氣道：“我哪里‘愁’了，這不，見到大神您，我就一直笑臉相迎嘛。”

季墨知道是自己的失言招來了調侃，但他并沒有解釋，依舊繼續訴說自己的觀點：“就像你現在這樣，很輕松，狀態特別好。”

王尋尋本來還笑盈盈的，但是她逐漸從季墨的眼神之中讀出了些什么。

嗨，本來就是嘛，他這個人，心里清楚得很，腦子聰明得很，就是不會說不會做不會表達罷了，王尋尋心想。

于是，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退，最終開口說了句：“對不起呀。”

“沒關系，本來也沒有正式開始嘛。”季墨雖然平時表現得有些遲鈍，但此時此刻還是緊緊地跟上了王尋尋的節奏，避免了彼此之間的尷尬在沉默的空白上肆意蔓延。

兩個足夠聰明的人之間是可以隨時建立起默契的，不需要過多的言語，更不需要額外的拉扯，仿佛就這么輕描淡寫地在兩三句話之中，他們之間的隱秘故事就這么暫時告一段落了。

其實，季墨之所以這么冷靜，并不是因為他心中沒有難過和失落，而是因為另外一件事恰好在此時發生，令他心中有了一絲“大約這就是天意”的慰藉。

要知道，申石公司生產部的經理即將面臨退休，之前這邊領導早就聽說了“寂寞大神”的名號和業績，又因為牽頭的“數據系統”項目直接感受到了季墨的能力，所以申石的領導才會在第三十章時向總部提出想要季墨到上海先擔任生產部的副經理，然后等老經理退休后接班。

總部的領導們一直以來都覺得季墨需要上一個臺階，接受一下歷練，所以之前也安排過他去穗石擔任部門領導，但和這次一樣，都被他給拒絕掉了。

趁著季墨這次到上海來，申石的領導剛剛當著面又一次向他建議接受這個職位。而且，這次的談話確實觸動到了他。

之前的領導們總是會以“能夠得到什么”來勸說季墨，比如更高的職務、薪酬的增加、個人的挑戰等等。這些已經得到了驗證，實在是無法引起季墨的興趣，畢竟他本來就是個性情寡淡的人，對于物欲的需求很低，所以對他來說，安于現狀似乎是更好的選擇。

更重要的一點是，季墨一直以來都是守在父母身邊，突然獨自到外地去居住和工作，卻無法因此得到自己認可的顯著獲益，這無疑是無法說服他的。

但這一次，申石的領導換了一種方法，開場就是這么一句話：“季墨，你應該思考的不是因為這個變動自己會得到什么，而是應該去思考，錯過了這次的機會，你會因此失去什么。”

季墨笑道：“失去什么？失去的就是那些預期能得到的東西嘛。”

申石的領導搖搖頭：“不，首先你失去的就是一次可以改變自己的機會。”

季墨沉默了，他無疑被這句話觸動了。

申石的領導補充道：“如果，你想要改變自己的話。”

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對自己（而非自己的境遇）有些不滿，希望自己能夠改變，特別是當季墨在面對王尋尋時，面對這個像是時刻散發著溫暖陽光的女孩子時，總會有一種自己仍舊被禁錮在陰暗的水下的感覺，一種用力掙脫卻始終找不到著力點的感覺。

“這邊的領導，”季墨終于開了口，“想讓我到這邊市場部當副經理。”

“這次你終于動心了？”王尋尋問道。

在季墨的心中，聰慧的王尋尋自然不會以羨慕的口吻發出驚嘆，也不會僅以世俗價值的尺度來衡量，但他還是沒料到，她竟然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所思所想。

“你怎么知道？”季墨脫口而出。

“之前就聽說你有類似機會，但你自己連提都沒提過。”王尋尋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現在，你主動這么說，肯定心里是有了些想法的吧。”

“是的，”季墨點點頭，“我想像你說的那樣，改變自己，這次是個機會。”

王尋尋心中的愉悅立刻就在臉上綻放了開來，畢竟遇到一個肯傾聽自己，肯聽取自己，肯為自己而改變的人，這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有點可惜呀，王尋尋在開心之余心想。

“你這話說的，我真的是榮幸，但是又有點惶恐呀。”王尋尋笑道，“幸虧……不然我還會覺得自己是阻礙你的因素呢。”

確實，有點可惜呀，季墨也心想。

“我只是覺得，面對你時，我自己仿佛還不夠好。”季墨說，“我想成為一個更好點的自己，能讓你不那么猶豫和困惑，但是……”

“但是，時機不巧。”王尋尋補充道，“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似乎都很不巧。嗯……有緣無分吧，這個詞還真的挺合適的。”

“我也可以拒絕。”季墨說。

王尋尋沒有立即回應，只是用很溫柔的目光注射著季墨，臉上是非常平和的笑容：“季墨，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所以我想看到你成為最好的你，無論這個最好的你屬不屬于我，我都會為此開心的。”

季墨也笑了，但他知道，這句話已經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條天河，將兩個人隔絕開來。

“你面對的是你自己人生中的重要關卡，”王尋尋繼續勸說道，“你應該自己來下決心，自己來做決定，而不要因為像我這樣的外人而受到干擾。你……你應該自私一次。”

人家為了你而改變，你卻勸人家改變時不要考慮你，你這個人真的是……王尋尋雖然言語清楚，但內心中其實已經一片大亂了。

真的只為自己，那我還是會選擇像以前那樣活著呀，可是現在遇到了你……季墨的心中倒越來越清楚。

如果不改變自己，不光會失去眼前這個王尋尋，以后同樣沒有辦法能留住其他的王尋尋。也許，真的會像故事里所說的那樣，會有一個和自己完全能契合的人等著我，但每一個未來都是由一個個現在所鋪成的，而我的現在呢？我的現在是她呀！

季墨心中這么想著，身體已經拜托了大腦的控制，一下子向前探出去，用雙手捧住王尋尋的臉龐，動情地吻上了她的雙唇。

心中本來就已經混亂的王尋尋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她已經顧不得考慮周圍的一切，顧不得分析自己內心的彷徨，只顧上享受心率極速提升所帶來的輕微的眩暈感。

這個人，也不是不可救藥嘛，王尋尋迷迷瞪瞪地想。

等到這兩個滿面通紅的人分開，他們這才意識到身處的環境確實不太適宜做這種親密接觸，都不敢抬頭確認此時食堂里的人們有沒有向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

季墨抽出張紙巾，擦拭著剛剛從餐盤中蹭到衣服前襟上的污跡：“對不起呀。”

“沒事，”王尋尋抿著嘴唇立即答道，“你晚上要忙到什么時候？”

季墨沒有多想，直接回答道：“至少得九點之后了，事情還是比較多的。”

“嗯，”王尋尋的頭垂得更低了，“到時候，我過來接你吧。”

可是，當晚王尋尋并沒有出現，在激情逐漸退卻的幾小時里，她最終下定了決心，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激素分泌，就去給季墨那關乎他一生的抉擇額外增加變量了。

人呀，得對別人負責，王尋尋抱著枕頭躺在酒店的床上，心想。

“我晚上過不去了。”她最后只是發了這么一條信息過去。

“好的，早點休息。”季墨如此回復。

王尋尋在上海的最后半天工作比預想的要忙碌，以致于她最后沒有找到空閑去跟季墨告別。

嗨，等他回了BJ之后再聊唄，王尋尋在八千米的高空時心想。

可一切似乎都出乎她原本的預料，她回京后沒過多久就被派跟著涂平的考察團去了歐洲。大約是在她身處都柏林的時候，季墨在BJ辦完了工作交接，正式成為申石集團生產部的副經理。

額外說一句，為了保證季墨轉型順利，申石生產部的老經理還特意延遲退休了一整年。

半年之后，BJ進入夏秋之交時，杜芙拉正式從重石的宿舍里搬出，沒羞沒臊地跟馮正住在了一起。

“不是說沒領證的話，不給分房嗎？”王尋尋問道。

“呃……就是因為這個……所以就先走了個手續嘛，”杜芙拉支支吾吾地答道，“不過也就是一張紙，我主要為了近距離觀察他，但凡對他有什么不滿意，我就隨時踢開他。”

杜芙拉的豪言壯語最終沒有落地成真，五個月之后，她盡力收著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領著老馮去上海，準備硬剛她爸媽。

沒想到，老馮早已偷偷把岳父母全部搞定，反倒顯得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杜芙拉提前進入了“一孕傻三年”的人生新階段。

之后，杜芙拉和她大學的閨蜜（就是汪亦如的老婆）同天進產房生娃，正式進入了人生的新階段。

喝完了杜芙拉女兒的滿月酒之后，王尋尋正式向重石集團提出了離職。

在汪亦如為她辦理完手續之后，她回到市場部和于嫣然告別，然后實在沒忍住，哭了出來，引得于嫣然也繃不住落了淚。

幸虧是劉同，難得地說了個極其冷的笑話，這才讓她們兩個人破涕為笑。

“以后就是對手了，見面就要掐架了，要哭就趕緊趁現在，重石可是很強大的，于經理也是很兇悍的。”劉同這么說。

后來，王尋尋才意識到，劉同這句話里一半是真的，跟重石競爭的壓力確實非常之大。

杜芙拉休產假時，王尋尋時常和她一起出去玩。從杜芙拉嘴里得知，王尋尋離開后不到一個月，陳子豪也離職回了廣州。聽他自己說，他是入股了一個高中同學的創業企業，同學提出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管總務后勤，他磨不開面子就答應了。

王尋尋很想問問陳子豪，是不是阿珍或者阿欣創業，但她最終沒有開口，亦如她離開時陳子豪的沉默。

后來，杜芙拉回去上班了，因為每天的通勤時間很長，休息時間又要帶孩子，和王尋尋之間的往來就變得越來越少了。

再后來，王尋尋被調到了香港分公司當部門主管。當她以為，在這上千公里的阻隔之下，自己與重石之間的故事就要逐漸被自己淡忘時，她接到了去珠海參加大灣區行業論壇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