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然打來的電話令王尋尋猝不及防，身體一激靈，手也跟著哆嗦了一下，手機便立刻脫手而出，飛出去老遠。

王尋尋趕緊起身撿起手機，已經碎裂的屏幕上顯示是季墨的來電。

心中百感交集的王尋尋點了點屏幕，她本以為壞成這個樣子的手機應該會毫無反應，沒想到居然還能接通電話，不禁驚訝地說了聲：“唉喲！”

“呃……”季墨聽到她這聲，竟然直接道歉道，“對不起。”

“沒關……啊，什么？對不起什么呀？”王尋尋瞬間思維有些混亂。

“我……我在外面應該多聯系你，”季墨答道，“不然，你接電話時也不會那么驚訝。”

呵呵，在外面……你在BJ時就不該嗎？王尋尋心想。

“哦，還好，猜你們就挺忙的，沒事。”王尋尋答道。

季墨應當是完全信了她嘴上說的，所以語氣立刻變得輕松了不少：“我還得在這里待一陣子。”

“啊？這么麻煩嗎？”王尋尋這下子可就真的是有些意外了，“出差這么久的話，你在生產部的工作是不是都得移交了呀？”

“沒有，本職工作還做著呢，遠程辦公可以搞定，”季墨回答道，“然后同時也處理‘數據系統’的事情，畢竟人在申石，還方便點。”

原來問題出自這個叫“數據系統”的東西呀，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的王尋尋心想。

不過，王尋尋并沒有追問關于“數據系統”的事情，因為她自己也遇到過負責的項目出現問題。這種情況下，要是有不知內情的人來詢問，恐怕她不僅不會有那個耐心去解釋來龍去脈，還可能會表現得極其煩躁，即便明知對方是出于善意。

“那你累不累呀？得兩頭忙。”王尋尋問道。

“目前還好，”季墨笑道，“但是周末的時間就要全用在系統上了，怕是會昏天黑地兩天。”

“我要是說讓你注意休息，估計也是白說。”王尋尋說的倒是實在話，“無論多忙，三餐都要按時吃，至少不能拖太久。”

“好的，我盡量。”季墨答應道。

“誰讓你‘盡量’了，”王尋尋嚴肅地說，“是‘必須’！”

“好，我必須……”季墨溫和地答應道。

季墨似乎還有話要說，但王尋尋隱約通過電話聽到那邊有人在叫他，他也立刻應了一聲。

“你們那邊還在忙著呢呀？”王尋尋不禁問了句。

“唉，是唄，”季墨嘆了口氣，“上班時間得處理本職工作，下班后和周末才有大段時間……好……馬上就來了。”

王尋尋趕緊說：“你快過去吧，別讓人等你。”

“好的，再見。”季墨顯然也被催得有些著急了，匆匆忙忙道了個別，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如果說跟李彌彌通完電話，王尋尋是若有所思的話，現在跟季墨通完電話之后，她的狀態就可以說是悵然若失了。

我這個戀愛談的，不是跟之前一樣或者不一樣的問題了，而是到底有沒有的問題了，王尋尋心想。

這個念頭令她的心情開始變得低落，更加沒了起身離開的想法，依舊靠在座椅上，忍著腹部時隱時現的饑餓，機械地盯著屏幕都已經碎裂了的手機，整個人處在一種近乎恍惚的狀態之中，以致于她根本沒有發現，已經有人走進了辦公區里。

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問題了，是我自己，我自己能不能行，有沒有那個能力，王尋尋心中還在思考著。

“怎么這么晚了還在辦公區呀，加班呢？”那個人等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王尋尋循聲回頭望去，發現竟然是宋青滎站在自己身后，她立刻被嚇得站起身來，手機又沒拿穩，再一次摔在了地上。

她這一連串的反應令宋青滎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安慰道：“不至于，不至于，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即便沒有在忙工作也沒關系的。”

王尋尋想要極力解釋一下，畢竟她心里最清楚，自己只不過是原地發愣罷了，也沒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她又不得不承認，“發愣”、“放空”這種說法應該很難讓旁人信服，何況是大領導。

另外，別忘記，她不僅要要琢磨怎么應對老宋，又想著自己手機這下恐怕要徹底壞了，還考慮著眼前跟季墨之間那種無能為力的困頓局面。

此情此景，多管齊下，王尋尋一言還未發，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

這下，宋青滎慌了神，心想自己二十多年前脾氣暴烈時，都沒有把手下的年輕人訓哭過，這才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正常問話，一句是和顏悅色的軟話，怎么這小姑娘就哭起來了呢？

現在年輕人……這……這也太“脆皮”了吧，宋青滎心想。

假如面前是個小伙子，宋青滎還能走上前去拍拍對方后背，再以過來人身份勸幾句，他估摸著大概也就沒事了。可眼前雖說是大開間的辦公區，但畢竟也算是跟年輕異性獨處，加之外面天也都黑透了，宋青滎只好依舊站在原地，保持著距離，但這樣無疑會影響他話語的感染力。

“這是受了多大委屈呀，怎么還哭起來了？”宋青滎笑道，“是不是于嫣然給你們的工作壓力太大了？”

王尋尋趕緊搖搖頭，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向宋青滎解釋清楚，反而更加著急了，眼圈都紅透了。

宋青滎對各部門領導的情況掌握得很清楚，本來也知道于嫣然不是那種壓榨員工的人，所以也沒有再追問，就近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揮手示意王尋尋也坐下。

“既然不是工作上的問題，那我就先放心了。”宋青滎說，“可是，生活上的問題，估計你也不會愿意說給我聽吧。”

王尋尋這個時候腦子也不太靈光了，還真的很實在地點了點頭。

宋青滎被她這副樣子逗得笑了笑，然后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說：“那我就不問你了，我只說說我自己吧。我們小時候，日子過得苦，飯都吃不飽，自己知道只有讀書好，才有出路，但家里有農活，學校有勞動，想認真讀書時真的很難呀。后來，參加了工作，好容易學明白出師了，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努力，可是得結婚呀，得帶孩子，還得養老人，天天早上一睜眼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纏得人真是找不到一點清凈時間。”

王尋尋被逗樂了，終于有了反應，知道自己抽張紙出來擦擦眼淚了。

宋青滎回想到這里，也禁不住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說過去，就說現在，說好聽了算是單位一把手，說難聽了真是被‘上下夾攻’呀。上面領導給的指標，壓力很大呀，全盤接受的話，自己是當了個好下屬，可壓力都轉嫁給自己人了，所以得跟上面爭，甚至吵，搞不好就被領導一頓訓。”

宋青滎說到這里，指了指于嫣然的辦公室：“這些部門領導，都是各扛一面大旗的人了，表面上挺聽話，骨子里一個個都不服我們這些老人，什么‘管行政的不懂專業’，什么‘從過去成長起來的領導哪里懂現在的情況’……這些話，他們要是說得不多，怎么會傳到我耳朵里呢？”

“不是吧，”王尋尋終于開了口，“我感覺大家都挺尊重您的。”

“這個是為了干工作，倒不涉及什么尊重不尊重的。”宋青滎倒是坦然，“我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哪怕是同一個人，每個階段也都有不同的煩心事。”

王尋尋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我也算是經歷了不少事情的人了。”宋青滎說著站起身來，“站在現在，看看過去，最大的感觸不是自己有多少成就，而是很多當年覺得根本沒辦法克服的事情，其實慢慢的也就過去了，咱們最后都能走過來。”

說罷，宋青滎轉身就要離開，王尋尋趕緊起身問道：“宋總，您有沒有經歷過……一些事情，說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也沒有明確的選項，就是……就是一團混沌，甚至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入手。”

“你這話說的，倒是真讓我聽得一團混沌了。”宋青滎先是笑著調侃了一句，然后略做思考后給出了答案，“我建議……如果自己看不清楚，就不要主動去行動，等著事情找到自己，那樣就有會有了選擇。無論是哪種選擇……”

宋青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好一會才給出最后的建議：“無論是哪種選擇，首先要對自己好，只有自己好了，才能讓別人好。”

宋青滎這番話，如果換作是一個和王尋尋年齡相仿的人來說，她難免會覺得對方自私，凡事都先考慮自己。不過，這話是宋青滎說的，以他的閱歷和為人，王尋尋沒有辦法去以同樣的思路去評判。

很有道理的樣子，只不過，我現在有點聽不懂，王尋尋心想。

“好了，我要回家去了。”宋青滎說著邁開了步子，還不忘跟王尋尋開句玩笑，“你也快點回吧，不然，我也得跟你收水電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