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沒有講完,孟思嘉肚子咕咕響:“你吃晚飯了嗎?”景利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喝了酒?我還沒吃飯,陪我吃飯去。”景利原本沒有地方可去,一心等著楊骎回來。即便楊骎真的厭惡自己,也不能就此不歡而散,該好好告別。但此時的孟思嘉更需要陪伴。
“楊骎還沒有走啊,那她人呢?”孟思嘉看著楊骎的行李問。
“她......她去給老師告別去了。”
“你們倆不是穿一條褲子的嗎,你沒陪她去?”
景利木然不答話,輕輕搖搖頭。孟思嘉把景利此時神情理解為對楊骎的不舍:“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她即便不轉(zhuǎn)走,四年后,不,現(xiàn)在只能說是三年后也各奔東西,你不用太難過,還有我們呢。”
景利笑了笑:“我也餓了,走吧,吃飯去。”
孟思嘉的事最終也沒有再給景利講,彼時彼刻的情緒得以排解,悲傷似乎也隨之消退下去,身上的傷疤多了,就不覺得痛了,舊疤上的傷口會慢慢結(jié)痂,痊愈。往事的沉渣裹挾著新傷沉淀下去,心澄澈了。
匆忙趕回來的楊骎沒有見到景利,她會去哪里。冥冥中似乎看到獨自坐在闐江邊桂花樹下靠著椅背雙目闔實的景利。這是楊骎記憶深處的畫面,去年國慶節(jié)前在闐江邊他邀請景利和自己回家,景利閉合雙眼讓自己先回去。
趕到桂樹下,那椅子上的兩個人依偎在一起。感覺有人逼近,那個長發(fā)披肩的女生回頭看向楊骎,旁邊男生不自然地迅速抽出了伸進女生小腹的手,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
“今朝比翼連理枝,終歸薄幸錦衣郎。”楊骎念出的這句話是景利改編的詩。
兩周前,從油菜花地回來的那個赧郎明月夜,她和景利手拉著手信步來到這桂花樹下,樹下有兩個人纏綿悱惻擁吻正酣。
景利上前在兩人耳邊打了一記響指:“二位,更深露重,小心病從口入。”卷曲的睫毛撲簌簌,端的是一臉悲天憫人,勸人向善。
“神經(jīng)病。”那只被打散的母鴛鴦罵罵咧咧起身走開了。看著兩人不知好歹的樣子,景利朗聲念出了那句改編的詩。那男生聽見回頭,盯著景利,隨即嘴角勾起,望著景利邪魅一笑。
“你干嘛討人嫌?”等二人走遠,楊骎問景利。
景利慢條斯理坐到椅子上,右腳抬起將腳踝架在左腿上:“我討人嫌?你不認識那男生嗎?他不是廣告那誰,謝什么......他女朋友不是英語系的......那誰,被稱為院上金童玉女那對。剛才這......不知是腳踩兩只船還是打野食?無論哪種情況都不正常吧。他們才討人嫌,如此良辰美景,臟了我的眼。”
楊骎把自己丟進回憶里,嘴上喃喃念著景利篡改的詩句,自己也變得和景利一樣討人嫌了。那兩人走后,楊骎坐在椅子上,右腳翹在左腿上,是景利的坐姿。
景利和孟思嘉吃完飯回來,各懷心事的兩個人,洗漱完早早上床睡下了。聽到有人開門進來,景利迅猛從床上坐起。“哎喲!你詐尸呢,嚇我一大跳。”回來的是何穎和阿蠻,不是楊骎。景利不作聲,躺回去繼續(xù)睡。
“她不會是......夢游吧?”
“不會吧,她不是又睡了嗎,沒起床。”
“上鋪,她真爬下來,不把人給嚇死。”
“景......”
“別叫她,夢游的人被叫醒會丟魂的。”
......
聽著何穎和阿蠻小聲嘀咕,景利回想著和楊骎的點點滴滴,這一年似在夢中,是楊骎編織的夢境,自己像一個夢游的人,被楊骎叫醒,魂丟進了夢里。
直到勾月凌空,闐江霧濃,楊骎才緩緩起身回到宿舍。斂聲站在床邊,掀開上鋪的蚊帳見側(cè)躺著的那人蜷縮成一團。劍眉舒展,濃密的睫毛肆無忌憚地翹卷著,高挺的鼻尖下粉唇薄透像是噙著一朵夭夭桃花,柔光之中肌膚如雪。三分甜美,還有七分......不近人情。
楊骎看了多久,景利就裝了多久,等蚊帳落下,景利睫簾微啟,看到楊骎轉(zhuǎn)身帶動的馬尾擺動出繾綣的弧度。這一年楊骎續(xù)起了長發(fā)。
長夜漫漫,上下鋪關(guān)系的兩個人躺在各自床上,醒著,熬著,紋絲不動。丟在夢里的靈魂相會在羅繩,在廊橋,在闐江邊,在無住寺,在鳳凰花樹下......
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眠的景利在窗外路燈熄滅,第一縷晨光透進來時就起床了,洗漱完站在陽臺發(fā)呆。窗外雀鳥聒噪不休,其他人也陸續(xù)起來了,今天班里組織去羅繩,相較于往常周末,大家今天算是早起了。眾人收拾好準備出門的時候,還不見楊骎起床。
李夕走到景利身邊問:“你要送楊骎。”
景利點點頭。
“所以我組織的第一次活動你不參加?”
景利再點點頭。
李夕領(lǐng)著人下了樓,景利走到楊骎床邊,挽起蚊帳,輕聲說:“該起了,不早了。”楊骎緩緩起身,向景利笑笑,黑漆般的眼睛像是透著水汽,暈染開來,眼瞼上也泛著青。景利一夜未眠,她何嘗不是漏斷數(shù)寒星。
“你不去羅繩?”
“不去......說好今天我送你。”
“好。”
兩個人收拾妥當下了樓,宿舍門前,聚集著好多人,是錢澈和社科系大一一班同學,李夕說大家決定順道先送楊骎去車站,再去羅繩。“景利去騎你自行車,你載楊骎,我和甘田載行李。”
自行車鈴鐺響成一片,是歡送。楊骎欲言又止,這一群自己連名字都沒有記全的人,連同景利,往后余生恐怕也難有交集。說什么都太蒼白,說感謝只是自求心安,說再見好似自欺欺人的聊以自慰。
景利載著楊骎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這一年楊骎有多少次是坐在景利自行車后座上,由她帶著去老區(qū)上課,開會,回新區(qū)吃飯,去圖書館,還有單純“信馬由韁”去四處瞎逛。景利不曾想過有一天會用自行車載楊骎離開。
“骎,對不起。”景利輕聲說。
“什么。”
“一直沒有教會你騎自行車。”
“......是我太笨。”
“是我沒耐心好好教你。當時想著......”有我呢,三個字景利并沒有說出。
是在軍訓(xùn)結(jié)束后不久,需要在老區(qū)新區(qū)來回跑著上課開始,景利就教過楊骎騎自行車。
楊骎膽太小,扶車的景利一松手,車子就會左搖右晃,奔向不著邊際的危險地帶。直至景利跑得滿身是汗,楊骎摔倒兩次都沒有學會。“不學了不學了,哪有你這么笨的,累死我了,以后我載你,咱們不費這個勁了。”
即便景利沒有說出那三個字,楊骎也知道,那時候的自己何嘗不是依賴著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