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利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湯，將碗碟推到一邊，象牙白的餐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油痕。

“以后讓劉姨把飯做清淡些，”她抽出餐巾輕拭嘴角，“照這樣吃下去，我很快就會變成你豢養的豬了。”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指尖無意識地繞著餐巾邊緣打轉。

龍淵抬頭注視著景利，目光在她臉上淡粉的疤痕上停留片刻：“食譜是我請營養師專門搭配的，卡路里都計算過，不會胖的。”

“嗯，知道你的體貼。”景利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輕微的聲響，“我回房間了，還有一些功課要做。”她說著往門口走去。

她身上墨綠色的絲質長裙，隨著步伐在燈光下搖曳著流水的光澤。這條裙子，是一個周前龍淵給她買的，景利一直不穿。晚飯前龍淵見她的睡衣被汗水濡濕了，故意從衣柜取出來，讓她換上。景利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走到門邊時，她突然轉身，聲音輕快道：“對了，你提議讓喬老師來給我補習的事情，盡快安排吧。”

龍淵的手指在酒杯上收緊，指節泛白。他抬頭看著景利，一時語塞。剛才的提議不過是他隨口一句試探，沒想到她竟如此自然地接了過去。她的表情太過坦然，琥珀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異樣，但這份平靜反而讓他心生疑慮。

“怎么？不方便嗎？”景利歪了歪頭，一縷碎發垂落在臉頰旁。

龍淵想起昨晚她聽到“喬一和”三個字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光亮，她臉上摻雜著歡愉的失落神情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他心里。

他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表情：“好，我回頭和他聯系。”

景利輕輕“嗯”了一聲，轉身離開。龍淵盯著她的背影，直到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放下酒杯，從西裝內袋取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一段錄音文件——那是景利今天下午與吳憲的通話記錄。當聽到她詢問喬一和傷勢時那掩飾不住的關切語氣，龍淵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是在去年換掉她電話卡的時候，讓人在她的手機里加裝了監聽設備。她失憶以后看她接受了“未婚妻”這個身份便沒有再偷聽過她的電話。

記憶回到喬一和給景利送蓮藕排骨湯的那天晚上。他從監控里得知了自己和景利的訂婚戒指被喬一和掉了包后，他帶著四個保鏢沖進了那間簡陋的公寓。

不由分說，進門就讓人對喬一和拳腳相加。

“戒指在哪里？”龍淵記得他冷硬如寒鐵的聲音。

喬一和緩緩站起身，抹掉嘴角的血：“這么長時間，你總算發現了。”

“是，怪我沒有留心，”龍淵一把揪住喬一和的衣領，聞到對方身上似曾相識的橘蕊香，“沒想到你竟然還對她賊心不死。”

龍淵推開喬一和，掏出手絹擦了擦手指繼續道：“不過沒事兒，她現在心里只有我。這不，你剛走，她就給我說了你掉包戒指的事兒，讓我親自過來取。我還要回去陪她，我們好久沒有......”龍淵抬起下巴，舌尖卷過唇角，“請你不要耽誤我時間，趕緊交出來。”

喬一和啐掉嘴里的血沫，嘴角揚起一個挑釁的弧度：“那種惡心人的東西，我怎么可能留著，早就扔了。”

龍淵的拳頭先于理智揮了出去。他聽見指關節撞擊顴骨的悶響，喬一和向后栽去，后背重重撞在書架上，幾本厚重的詞典砸在他單薄的肩膀上。

“搜。“龍淵扯松領帶，看著保鏢們開始翻箱倒柜。

當保鏢拉開抽屜翻出那個黑貓警長的鐵盒時，喬一和突然像受傷的野獸般撲了過去。龍淵永遠記得那一刻——這個文弱的教師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用身體死死護住那個鐵盒。兩個保鏢拽著他的腿往后拖，他的襯衣在拉扯中撕裂，露出蒼白的后背。

“給我打。”龍淵坐在翻倒的茶幾上，點燃一支煙。

拳頭落在肉體上的聲音混著窗外的雷聲，吞沒了喬一和的悶哼。有人抄起臺燈砸在他背上，玻璃燈罩碎了一地，喬一和終于松開了手，鐵盒掉在地上彈開。

龍淵彎腰撿起來，認出那是景利的筆跡——《說明》《檢討》《契約書》，還有滿紙滿頁的“喬一和”。

“你拿這么幾張破紙當寶貝？”龍淵撕掉手里的紙張，砸在喬一和臉上，吼道：“戒指呢？”

喬一和匍匐著把碎片重新裝進鐵盒里。

“往死里打。”龍淵喪失了僅存的耐心，給四只黑犬下達了命令。

最后，暴跳如雷的龍淵踢翻了陽臺的花盆，泥土四散間，一枚銀色的戒指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冷光，才讓人罷手。

離開時，龍淵冷靜地吩咐人撥打了解救電話。他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原因，也許是惻隱之心，也許是顧忌景利。

后來醫院傳來消息，喬一和因L1椎體爆裂性骨折導致脊柱神經受損，從今以后，奔跑、跳躍這些劇烈運動，都將永遠與他無緣。

龍淵還清晰記得從公寓出來時喬一和的眼神——沒有恨意，只有某種令人不安的了然，仿佛他早就預料到有這樣一場劫難。

為了控制景利，他才會重新監聽她的電話。為了阻止某些事情發生，他不得已又在景利酒里加了河豚素。

也許是劑量過大，也許純度太高，又或許是她識破了他的手段后情緒過于激動，導致昏厥。

最令龍淵不安的是，景利蘇醒后的表現。她平靜得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那種游刃有余的姿態，連向來精于算計的龍淵都難以分辨虛實。讓他漸漸喪失把控感，讓他無從應對。

龍淵抄起桌上的酒瓶，仰頭灌了幾口烈酒。酒精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心頭那股無名火。他踉蹌著追出去，整個人撲在景利的房門上，發瘋似地捶打：“開門！我有話要說！”

門內，景利慢條斯理地脫下那條絲質長裙，換上一件寬松的棉質T恤。她語氣倦怠，仿佛真的只是困了：“明天再說吧，我要睡了。”

龍淵的拳頭抵在門板上，指節泛白。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冷靜下來：“我剛聯系了喬老師，他住院了，傷得不輕，恐怕沒法來給你補課了。”

房間里驟然陷入死寂。片刻后，景利的聲音平靜地傳來：“是嗎？那改天去看看他吧。”

她坐在書桌前，指尖捏著一張鮮艷的紅紙，細致地折著千紙鶴。自從記憶恢復，她翻遍了每一個可能的角落，卻始終沒能找到喬一和送她的那罐紅色千紙鶴。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被龍淵毀掉了。

沒有關系，這一次，換自己來折疊，999只，都寫上喬一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