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高中生是社會中最忙碌的群體之一，張平安并不知曉這種說法是否準確，因為母親大人也經常上班到很晚才會回家，每天自己出門的時候也會看見有商鋪正在準備當天的食材，校門口的保安小隊似乎從來沒有下班。
至于自己是否有相同的感受，實際上并沒有。
讀書并不是一件很累的事，只需要動動指頭，動動腦，每天都有飯吃，這就很好，少年不會去思考其他什么事，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光是想想就很頭疼。
那些新聞式的悲劇似乎離自己很近，卻又從未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忙于學業而錯過了諸多人生的精彩，難免會覺得些許失落，不過少年更為清楚的是，這更是因為自己的不在乎，相比于在街頭巷尾拋頭露面，少年更喜歡在沉靜中思考。
盡管也只不過是沒有邊際的思考。
思考題目，思考人生，思考為什么有的人會比自己聰明這么多。
就比如眼前的這位“學霸”女孩——芮少梓。
“Hei！”眼前一雙手晃了晃，張平安方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女孩見這人走了神，卻并未責怪，笑著問道：“怎么樣，這里懂了嗎？”
懂了，懂了，你講上一遍的時候就懂了。
“喔，原來是這樣的，我好像明白了，謝謝?！?/p>
聽得此言，女孩面色緩和：“哈~沒事，這題我也想了很久的。”
現在是課間，張平安并不喜歡向別人詢問題目中的難點，并不是不喜歡聽取建議，而是自己的思路很難和別人進行同步，而且在聽講的過程中走神是一個很不尊重人的行為。
“為什么你做題的思路這么清晰啊，我感覺有些時候總是找不到關鍵，你有什么學習的竅門嗎?！?/p>
這是張平安此行的目的。
芮少梓有些消瘦，雖然班上的同學都不怎么壯實，不過這個女孩在消瘦的基礎上面色也略顯蒼白，看上去并非是營養不良，也不是病態容顏，反倒是有些許詩意的白雕刻在上面的感覺。
對少年而言，她是個好人，這就足夠了，至少在教自己做題的時候她向來專心致志。
聽得張平安的夸獎，少女不自禁地露出一絲得意之色，卻仍舊謙虛地回答：“沒有啊，就是把老師講的復習一下，然后把題目做完，不會的多看幾遍就好了?！?/p>
“喔，好吧，謝謝了?！?/p>
說完張平安回到了座位上，果然這種東西是學不來的，可能人與人之間的大腦就是有差距的，學習的方法大同小異，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能考很高的分。
想想自己好像真的很少找人詢問題目，從初中開始就是這樣，小學……小學太久遠，記不太清楚了，是因為有低人一等的感覺嗎？
想到此處，張平安腦中閃過一道回憶中的影像，頗為無奈地笑了笑。
應該不是才對，畢竟我品德高尚，性情純真。張平安如是想著，心里卻很沒底。
說起來芮少梓也是為數不多住在校外的人，自己偶爾會在回家路上遇到她，而且她好像很喜歡笑呢，在幫我講題的時候是這樣，和別人交流的時候也是這樣。
她和其他人也聊得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瞇成一條縫，卻沒有絲毫狡黠的感覺，還讓人有些溫暖，至少自己是這么感覺的。
嗯，真是個善良的姑娘。
不過好像沒達到目的呢，她說復習然后多做幾遍題目什么的，似乎不太適合我，明明做完題目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就算每天只睡六個小時，又怎么會有多余的時間來反復做題呢。
能完成應該完成的任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對吧，少年如是想著。
肩頭被拍了一下，少年的思緒再次回轉，是同桌李清靈回來了。
回到座位，李清靈嘟囔了幾句：“你怎么總是心不在焉的？我都站你面前好一會兒了?！?/p>
張平安有些不好意思：“上次祥義不是找我談話嘛，我在想怎么才能穩定提升成績呢?！?/p>
“得，你的成績夠好了好不。”
“啊哈哈，清靈你怎么也學著挖苦起來了，壞習慣嗷，得改?！?/p>
“本來就是嘛?！?/p>
張平安撇撇嘴，沒有繼續應答，畢竟自己剛考了個第一，雖然只是普通的考試而已。
“誒？清靈，你初中是在哪兒上的？”
“在老家唄?！?/p>
“你們有晚自習嗎?！?/p>
“哈？你為什么這么問，不是都要上的嗎？”
果然，張平安一拍腦門，我就說總感覺忽略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每個人對待晚自習的態度或有不同啊。
有的同學就像久經沙場的老兵一樣，有些從容過頭了。
想想軍訓完畢之后的第一個晚自習，那天的晚霞格外艷麗，是因為這個所以把新生放在最高層嗎？
自嘲地笑了一聲，張平安竟是有些慶幸：“那個，我們初中雖然也是在縣城里，不過挺窮的，好像上不起晚自習，我進了高中才知道晚自習這種東西的?！?/p>
李清靈嘟嘴，很不高興：“哼╭(╯^╰)╮，不想說話，差距大得很。”
“叮叮~~同學們，上課時間到了，請迅速回到教室，準備上課?！?/p>
這節是每周一次的班會課，在張平安心里，這是僅次于體育課的優秀存在，因為班主任是語文老師，而語文這門學科，幾乎不會達到需要占用班會課的地步。
說起來老班好像還是年級組長來著，大家私底下都銳評為“年級校長”，這個稱號給班級都漲了不少光彩。
老班還是很帥的，就是老了點，估計都要退休了，而且他廢話太多了點。
從上課到現在的二十分鐘，講的全是廢話，大部分人都低頭干自己的，倒是有點例行公事的感覺。
“對了，運動會要開始了，想要報名的先去體委那里報名，要是沒報滿的項目就抽人上，下周記得去籃球場占地，雖然每個班都是劃分好的，不過先去不會很擁擠。”
張平安挑眉一笑，捂嘴低聲道：“清靈，他對我們這么沒信心的嗎，連抽人上場都想好了。”
顯然，李清靈作為住校生，消息要比張平安靈通許多：“聽她們說，運動會其實就是幌子，其實大部分人都在玩。”
哈~還有這等好事。
“當然，大家可以臨時征用我的房間，里面的廚具也可以隨意使用，使用完畢之后洗干凈放回即可?！蹦昙壭ｉL大人說話文縐縐的，在學校里有一套教師公寓，可見祥義老班還是相當有實力的。
也相當夠意思。李祥義的大方讓張平安好感倍增，雖然前不久才被約談，但他是個不錯的班主任，對吧？
瞥了眼旁邊的李清靈，張平安恍然冒出一句：“那是不是要集資啊?！?/p>
李清靈怔了一下：“可能吧，或者前不久不是剛交過班費嘛，也可能用班費啊?！?/p>
“呵呵~”張平安訕笑，他知道用班費是不實際的，或許參加項目的小運動員花班費買點葡萄糖沒什么問題，但吃的玩的用班費是沒有道理的，最后肯定是要額外上交的，不過應該不是很多。
“可能吧?！?/p>
…………
在什么都沒有的世界里，個體是怎么樣的存在呢？有人說，人類是社會性質的群居生物，但張平安并不喜歡和外界有格外的親熱，也不注意身外的人，用之前的話來說，不涉及己身之外的因果，這樣才能與世界相安無事。
換種說法，是消極避世的心理，不過張平安不愿承認。
不過這樣做的后果，張平安能真切感受到，會缺少與世界相連接的錨點，讓精神變得格外空虛，能擋住這種空虛的，除了每天忙碌地學習，就是在空閑的時候打電子游戲，過“賽博”生活。
所以，在生活中找尋一個因果性沒這么強的錨點，成了張平安的人性奢望，它要讓自己與外界有無限大精神接觸的同時，還不過多地將自己暴露在他人的眼中，聽起來似乎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在這一幕發生之前，張平安是不相信自己能找到這個錨點的。
在黑夜與白天的交界線，夕陽完全將頭埋進山頭的那一刻，那個身體修長的少女，在這個鮮有人來往的角落，單膝半跪著，那么溫柔地，那么細致地，撫摸著一只瘦弱卻乖巧的橘貓。
高中校園里，流浪貓并不常見，就算有也會被保安大叔請出校園的，這家伙不知是從哪兒溜進來的。
不過此時此刻，似乎一切都沒了色彩，張平安只覺得自己看見了些什么，是一種莫名的心動，還是一種殊途同歸的親近感。
有些心虛地看了看四周，還好確實沒什么人，自己現在更像一個癡漢，呆呆地，目不轉睛地，即使身著天藍色校服，也能發現那個女孩的與眾不同，喂流浪貓的人或許很多，但在此時此刻能讓此人看見的，卻只有這么一幕。
張平安知道，這種心動不是因為她的善良，也不是因為她總是會教自己做些難得好像是為難人的題目，只像是什么東西就這么矗立在了一直追尋的那條路上，讓他這么想要走近，走近看清它的全貌，和它產生永恒的交集。
一陣清風吹過，正在逗貓的少女似是突兀地感應到了些什么，直起身子回頭看去，清風劃過的那一排的杉木，搖曳的不知是春風還是心情。
并沒有看見什么人，芮少梓看了看手表：“呀~時間不早了，姐姐要先走了，小橘。”
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
揮了揮手：“Hey！”
張平安坐在方子衿的后排，此時竟是被驚得魂都掉了的模樣：“不是，小方，你干啥？”
所謂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這殊榮的稱號也不知是從誰的口中傳出的。
小方比自己還要瘦弱，這讓張平安底氣足了不少。
“平安兄，不是我嚇你，你是沒看見你剛才那樣，失魂落魄的，我還以為你被什么東西上身了呢?！?/p>
聽方子衿這么一說，張平安腦海中浮現剛才的場景，臉上唰地一下熱了起來：該死，臉紅了嗎？不會被發現吧，我的臉不容易變色，應該沒事吧？
如此想著，張平安試探性問了一句：“啊，我有點感冒了好像，小方你看看我的臉是不是有點紅，感覺不太舒服?！?/p>
方子衿只覺得莫名其妙：“啊？不舒服嗎？還好吧，你的臉很正常啊?！?/p>
那就好。
“那可能是我出現幻覺了。”
這個話題不宜多說，張平安連忙轉換口風。
“小方，你要參加運動會嗎？啊，我是說，具體的運動項目?！?/p>
方子衿嘿嘿一笑：“李春生說，他們商量了一下，要是去參加采購的話，就可以不用參加運動項目，所以我不用參加，抽簽也和我沒關系。”、
還有這種好事？
“哦？找誰報名?！?/p>
“采購是杜婷負責的?！?/p>
“靠譜。”張平安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看了一眼杜婷那邊，正想沖過去報名，定睛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過來：我去！
忽地心跳加速，眼神躲閃，邁出去的腿直挺挺放了回來，只聽方子衿催促：“去啊，先到先得！”
張平安如鯁在喉，幾乎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么，胡言亂語道：“誒~那什么，快上晚自習了，一會兒再去吧?！?/p>
身旁掠過一道倩影，留下一陣特別的清香，張平安只覺得現在的自己五感全開，仿佛小說和漫畫里有著奇異能力的人，能感知到附近的一切，尤其是那格外清晰的錨點，那一直所追尋的東西，恍惚間已然近在咫尺，觸手可得。
方子衿疑惑不解：“還等啥，還有十分鐘才上課呢，你腦子燒壞了嗎平安兄？”
“??？哦，眼睛壞了，不對，是表壞了，看岔了，那我現在就去。”
說完立馬起身，咚咚咚踏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過去。
“你不是表壞了，你是腦子壞掉了，可憐的娃子喔?！?/p>
或許就是從那天開始，張平安那原本平靜到沒有波動的生活，在迷惘中逐漸破碎成了無數片花瓣，再也不能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