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沒有重來的機會,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方城還是一如既往地霧氣繚繞,幾乎都要看不清遠處正在嬉戲的孩童。
張平安已經在這亭子里坐了很久了,這里是平橋公園,準確來說,這里是譚木木回家的必經之路。
也是芮少梓回家的必經之路。
今天是周末的第一天,難得的不用上半天的日子。
不過自己坐在這里,僅僅是因為有兩位老人在這里打羽毛球。
技術太好了,平生未見。
所以現在不是打發(fā)時間,是欣賞藝術。
張平安這般想著,為自己無聊的周末貼金添彩。
這個小小的露天羽毛球場地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里,公園不是很大,能找到的安靜地方不多。
安靜,讓他心曠神怡。
如果這種靜謐可以一直持續(xù)到自己離開,那張平安會很高興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如此尷尬。
張平安不知看了多久,大概是兩個老人打了幾百個回合。
本來挺享受這一刻的,笑容卻突然凝滯在臉上,面目逐漸猙獰。
還是那熟悉的感覺,心跳從胸口沿著骨頭傳入腦海中,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敏感,甚至能感受到空氣在流動,能聽見不遠處兩個老人鞋子摩挲地面的聲音。
張平安抬頭,四處張望,霧氣朦朧的公園里,遠處的景色已然看不清楚。
不遠處的小廣場倒是有幾個小學生在打乒乓球。
環(huán)顧一圈無果,張平安有些想走了。
下一刻卻似有所感,看向一條小路。
兩道人影從霧氣中走出,逐漸清晰。
正是那觸發(fā)器一般的芮少梓,她還牽著一個小男孩,看著五六歲的模樣。
芮少梓帶著男孩走到羽毛球場另一頭的亭子,坐下。
她打算帶小男孩看看兩個老人打羽毛球,一抬頭,卻看到了那個家伙。
芮少梓柳眉簇成一團,下意識想離開,一番思索后又沒有起身。
我又沒做什么虧心事,為什么要走。
張平安本想離開,此時卻特別想和自己作對。
我憑啥要走,我先來的。
這么想著,張平安遠遠望去,正對上芮少梓的視線。
此刻的生理狀態(tài)還沒有退卻,他能分明看見那雙靈動眼眸中的疑惑、慍怒乃至于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這次張平安沒有移開視線。
正是此時,兩位老人似乎是累了,坐在不遠處休息了一會兒,走了。
張平安還是看著芮少梓,芮少梓緊緊盯著張平安。
內心亂成一團,已然不知此時該做些什么了。
芮少梓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沖著小男孩說了些什么。
小男孩點點頭,乖乖跑向更遠處,是乒乓球臺的方向。
芮少梓收起笑容,一步步朝著張平安走來,堅毅而憤懣。
張平安此時才是真的五味雜陳,他感覺自己已經被情緒填滿,期待、緊張、苦澀、擔憂、虧心,一系列自己也分不清的情感,不斷從腦海中涌出,不斷刺激著那起伏的胸口。
芮少梓走到近前,也就一兩步的距離,就這么死死盯著張平安。
張平安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嘴唇動了動,什么也沒說出口。
他還是一言不發(fā),皺著眉,神情復雜地看著這個女孩。
終于是忍無可忍,積攢許久的情緒堆在一起炸開:“張平安,你真的是太過分了,我哪里得罪你你倒是說出來啊,我已經被你弄得吃飯都想掀桌子了你知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說啊!”
面對這發(fā)泄一般的質詢,張平安才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件事的影響。
眨了眨眼,心口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之前以為芮少梓從來沒在意過自己,自己對她的影響僅僅是兩人之間沒什么交流而已,沒想到……沒想到會影響到她吃飯。
吃飯可是大事。
這件事產生的后果已經違背自己的初衷了,張平安看著眼前唾沫橫飛的女孩,在那一剎那有了決斷。
“你沒得罪我。”
芮少梓更怒了:“那你抽什么瘋針對我!”
張平安:“我喜歡你。”
這一刻,亭子里陷入一片死寂,但張平安仍能聽見遠處孩童嬉戲的聲音,這是五感增強尚未消退的影響。
芮少梓一時竟開不了口,準確來說,這超出了她的預想,她假設過很多可能,甚至都準備好大吵一架,怒斥這家伙的人生觀念,指責他就算恨自己也得找個理由,但現在所有話都堵在了喉嚨里,說不出口。
臉上的疑惑一掃而空,憤怒也褪去了大半。
張平安用盡了精神和氣力,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下一瞬卻如釋重負,一切生理提升的效果消失不見,再也聽不見遠處的嬉鬧聲。
他平靜地等待著芮少梓的審判,不論是什么結果都是自己活該。
但芮少梓良久沒有言語,大腦已然是不工作了,她只是個每天上學讀書的少女,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詭譎情況。
張平安長長呼出一口氣,起身,和芮少梓擦肩而過。
看不下去了,快走吧。
想起過去這半年多的時間里,他總會在晚自習之后,在同譚木木相伴回家的路上“偶遇”芮少梓,淡黃色的燈光下,少年格外享受那蚊蟲繞著路燈久久不散的氛圍。甚至有時候還會想,如果自己是小林子就好了,可以和她一起走更遠的路。
想起在漫長的單相思旅程中,逐漸熟悉她的習慣和愛好。
會不自覺地關注她進教室的時間,離開的時間。
一切,都仿佛是青春的泡影,太過夢幻,仿佛是發(fā)生在故事中似的。
只不過,這不是童話,沒有那么美好而已。
就是不知此時,她是如何想的了。
至少不會掀桌子了吧,那就夠了。
自己好像也挺開心的,沒有想象中那么失落,甚至還有點竊喜于她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得上晚自習,來到學校,還是什么也沒說。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還是和之前一樣,形同陌路。
張平安有些哭笑不得:不說兩人沒有交流,說了兩人還是沒交流。
這莫名的相同點真是讓人直呼有趣。
不知為何,在那個周末之后,張平安覺得生活平靜了很多,自己也沒有這么不堪入目了,一切好像都步入了正軌。
大部分時間還是消耗在學校里,卻也沒有了之前的局促。
不知是聶雙雙還是黎了了的功勞,張平安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身心一片祥和的狀態(tài)。
接近夏天的日子,就連總是陰冷的方城,也暖和了不少。
在有打掃任務的時候,張平安多半是趕不上吃飯的,就會和大多數人一樣在校外買那種手抓餅吃。
自己瘦弱不是沒有原因的,這要是被母親知道了,多半是要被口誅筆伐的。
班上的衛(wèi)生不僅包括了教室,還有清潔區(qū)也要打掃檢查,聽說高三是沒有清潔區(qū)的,學校真是人性化管理,活都讓高一高二攬了。
二班的清潔區(qū)就在籃球場一旁,張平安負責打掃。
掃了估計一半的模樣,已經有學生陸陸續(xù)續(xù)返回學校,這些都是將晚飯打包帶走的學生,有的是貪圖教室的清靜,也有的是為了一邊學習一邊吃東西,不浪費一點時間。
張平安百無聊賴地掃著地,盡量不讓灰塵揚起,免得染了眾人的晚餐。
四只腳停在眼前,張平安有些茫然地抬頭,是聶雙雙和花念慈。
嘿,這個組合挺美的。
良善與溫柔的組合。
“喲,今天居然是你掃地呢,平安兄,要好好干哦。”聶雙雙神色詭異地調侃。
張平安也不掃了,杵著掃把:“狗蛋,吃這么隨便呢,小心待會兒晚自習學不進去,凈想著沒吃飽了。”
和花念慈不熟,張平安無所顧忌。
但她為什么臉色這么難看,就像生病了一樣,雙頰發(fā)紅。
張平安并未開口詢問,聶雙雙卻在此時輕微地拐了拐她的手肘。
花念慈沒反應,聶雙雙咳嗽一聲:“咳~”
花念慈盯著張平安,細聲說道:“張平安……你想讀文科還是理科?”
嗯?沒聽清。
張平安“嗯?”了一聲,試圖把臉湊過去,這位公主大人說話太小聲了,這個點四周都是人,更聽不清了。
聶雙雙卻是不答應,用手示意張平安保持距離:“干嘛呢,人家問你想讀文還是讀理!”
張平安沒好氣地道:“我聽得見,你話真多。”
嘴上這么說,心里還是感激她能重復一遍的。
“我的話,當然是理科啊,我會考都是抄的書,學文科不得當吊車尾。只有像諸葛政那樣的文壇大家才有資格邁進文科的大門,咱不是個兒啊。”
聶雙雙點點頭,臉上掛著她的招牌微笑:“嗯~很有自知之明嘛平安兄。”
張平安微微一笑:“那可不是嘛,咱要奮斗小半輩子才比得上狗蛋大人咧。”
兩人你一嘴我一句,互不相讓。
身邊的花念慈沒有再說什么,張平安如果看向這邊的話,會發(fā)現此時的花念慈神色格外怪異。
話說自己什么時候喜歡上和聶雙雙拌嘴了呢?真是奇怪。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張平安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要走神。
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