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沖進伯爵府的瞬間，阿昭被撲面而來的寒氣凍得一哆嗦。往日里花木扶疏的庭院，此刻成了冰封的世界——下人們縮著脖子匆匆走過，個個裹著厚厚的棉袍，見他回來，連行禮都帶著僵硬的顫音。
阿昭的心像被冰錐狠狠扎了下。他怎么就沒發現不對勁？
明明風霜的話一天比一天少，明明府里的溫度一天比一天低，明明她看向自己時，冰藍色的眼眸里藏著越來越深的疲憊……他卻被那點可笑的賭氣沖昏了頭，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
“霜兒！”他嘶吼著沖向靜室，魂力凝聚在拳心，狠狠砸向那扇被冰層封死的門。
“咔嚓——”
堅冰碎裂的脆響刺耳，冰碴飛濺中，他踉蹌著沖進靜室。視線所及之處，全是厚厚的冰層，連空氣都仿佛凍成了實質。他急切地掃視四周，終于在角落的陰影里，看到了那個蜷縮的身影。
風霜赤腳坐在地上，冰藍色的長發凌亂地鋪在冰面上。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額頭抵著膝蓋，單薄的衣衫根本抵擋不住室內的寒氣，嘴唇凍得發紫，卻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阿昭的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放輕腳步走過去，每一步都踩在冰面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直到離她只有幾步遠，他才看清——
風霜懷里緊緊抱著的，是他出發前換下的那件舊玄甲。甲胄上還沾著上次演武留下的草屑，肩甲處有個不起眼的破洞，那是他特意沒讓下人修補的。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還帶著他氣息的東西。
“霜兒……”阿昭的聲音哽咽了，眼淚毫無預兆地砸下來，落在冰面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他這幾天在干什么？
在軍營里拿士兵撒氣，對著沙盤生悶氣，甚至偷偷想過她是不是不在乎自己……可他的公主，卻在這里，抱著一件他的舊衣服，靠著那點殘存的氣息，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冰冷的日夜。
如果他早點回來，如果他沒說那句“不用等我”，如果他能早一點發現她的不對勁……
阿昭猛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肩膀，指尖卻在半空中頓住，怕驚擾了這脆弱的平衡。他看著她凍得通紅的腳踝，看著她懷里被抱得皺巴巴的舊甲，看著她即使在昏迷邊緣，也不肯松開的手，眼淚掉得更兇了。
“對不起……霜兒，對不起……”他哽咽著，一遍遍地道歉，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吹走，“我回來了，我再也不離開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角落里的人沒有回應，只有懷里的舊甲，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阿昭的氣息，支撐著她在這片冰封的世界里，沒有徹底沉淪。
阿昭的指尖剛觸到風霜的肩，就像碰到了一塊萬年玄冰，刺骨的寒意順著指縫往骨頭里鉆。阿昭有霜華護體，都擋不住她身上散出的寒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風霜。
記憶里的她，會在他逗弄時羞澀，，會固執的越級吸收魂環，會冷漠的看著時年死，甚至會麻木的訴說仇恨……可眼前這團蜷縮在冰地里的身影，脆弱得像片被寒風揉碎的雪花，仿佛稍一觸碰就會徹底消融。
她的皮膚泛著不正常的冰藍色，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凍成了冰晶，連唇瓣都失去了血色，只余一道淺淺的、泛白的輪廓。阿昭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抱起，手臂剛環住她的腰，就聽見布料下骨骼硌人的觸感——不過短短幾日，她竟瘦成這樣。
“霜兒……”他喉結滾動，聲音啞得厲害。
懷里的人似乎被驚動了，眼睫顫了顫，艱難地掀開一條縫，焦距渙散，看不清眼前的人。她的視線在阿昭臉上游移了許久，才慢吞吞地抬起手，指尖抖得厲害，帶著冰碴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臉頰。那觸感很輕，卻像根針，狠狠扎在阿昭心上。
她還在懷疑。懷疑這溫熱的觸感，懷疑這熟悉的輪廓，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阿昭下意識地將她抱得更緊，龍武魂的暖意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想驅散她身上的寒意。就在這時，風霜的鼻尖微微動了動，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下一秒，她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里，竟漫上一層水汽。
是阿昭的氣息。
不再是往日里若有似無的淡薄，而是濃烈得像燃燒的火焰，帶著他獨有的龍涎香和陽光曬過的味道，蠻橫地鉆進她的鼻腔，瞬間驅散了她識海里盤踞多日的冰冷。她喉嚨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嗚咽，原本懸在半空的手猛地收緊，死死攀住了阿昭的脖子。
冰涼的臉頰貼上他頸側的肌膚，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鼻尖蹭著他跳動的頸動脈，貪婪地呼吸著。那股氣息太安心了，是她在冰寒刺骨的夜里，抱著那件舊衣也聞不到的濃烈，是能讓她緊繃到斷裂的神經驟然松弛的良藥。她已經太久太久沒見過他了。
久到懷里的舊衣氣息漸漸消散時?？纱丝?，這股帶著溫度的氣息將她完完全全包圍，像冬日里最暖的篝火，像極北冰原難得的陽光，讓她忍不住蜷縮起身體，往那團暖意里再鉆深一點。
阿昭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攀在他脖子上的手還在抖，卻攥得極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冰藍色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伤岵坏脛樱斡赡谴坦堑暮忭樦鳖i往下淌，心里卻像被什么滾燙的東西堵住了，又酸又脹，疼得他眼眶發熱。
“阿昭。”
風霜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
阿昭的心猛地一顫，低頭看著懷里的人，眼眶瞬間紅了。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凍得冰涼的臉頰，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在這，霜兒，我回來了?！?/p>
“不能……”她的睫毛又顫了顫，像是在極力對抗著什么，“不能離開阿昭。”
“不離開?！卑⒄蚜⒖虘?，將她往懷里緊了緊，龍武魂的暖意源源不斷地涌出來，試圖焐熱她冰透的身子，“我不離開，這輩子都不離開你了，就在這兒陪著你。”
“我不能……離開，我不能走?！?/p>
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固執，像是在跟自己較勁，又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存在起誓。阿昭抱著她的手臂猛地一僵，懷里的人明明在說“不能離開”，可那語氣里的掙扎，卻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逼她“走”。
“霜兒你說什么？”阿昭皺緊眉頭，低頭去看她的眼睛，可她的眼睫死死閉著，像兩扇緊閉的門，“你要去哪？誰要你走？”
風霜沒有回答，只是往他懷里縮得更深，將臉埋在他頸窩，呼吸漸漸變得平穩，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阿昭不敢再等。這書房里的寒氣已經侵入骨髓，不能再待下去。他不再猶豫，抱著風霜轉身就往外走。
廊下的下人早已嚇得低頭垂目，連大氣都不敢喘——鎧甲上沾著冰碴，頭發凌亂，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抱著夫人的動作卻輕柔得不像話，仿佛懷里揣著稀世珍寶。
阿昭一腳踹開主屋的門，冷風裹挾著雪花灌進來，他反手一揮，門板“砰”地撞上門框，將所有寒意隔絕在外。主屋早已被下人提前暖過，地龍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安神香。他小心翼翼地將風霜放在鋪著軟墊的大床上，指尖觸到被褥的暖意時，才發現自己的手竟也凍得發僵。
他先褪去她沾著冰碴的外袍，露出里面單薄的素色中衣。布料下的身體瘦得驚人，肩胛骨突兀地硌著，阿昭解衣的動作放得更輕，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碰碎她。蓋好被子，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身解了自己的鎧甲。玄鐵甲胄“哐當”落地。他脫得只剩一條長褲，裸露的上半身還帶著演武后的熱意，肌膚泛著健康的蜜色，胸前的肌肉線條流暢而結實。
剛掀開被子鉆進去，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懷里的人就像有感應般，猛地纏了上來。
冰涼的臉頰貼上他赤熱的胸膛，激得阿昭打了個輕顫。她的手不知何時直接攀上他的腰，十指緊緊摳著他后腰的皮肉，力道大得像是要嵌進他的骨縫里。整個身體都貼了上來，柔軟的曲線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沒有半分空隙。
阿昭渾身一僵。
他認識的風霜，向來是清冷自持的。哪怕動情時，也只會紅著臉別過頭。這般毫無保留的主動，這般近乎貪婪的親近，是他從未見過的。她像株瀕死的藤蔓，終于抓住了唯一能攀附的熱源，用盡全身力氣纏繞上去。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抬起手，掌心輕輕貼上她的后背，阿昭的掌心帶著滾燙的溫度，一寸寸撫過她的脊背，沒有半分別的心思，只有一個念頭——讓她感受到自己的體溫，讓她聞夠自己的氣息，讓她那顆懸在半空的心，能穩穩落下來。
他能感覺到懷里的人漸漸放松了些，呼吸不再像剛才那樣急促，貼在他胸膛的臉頰也慢慢有了一絲暖意。她的睫毛偶爾會顫一下，掃過他的皮膚，帶來一陣微癢的觸感，卻讓阿昭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阿昭低著頭，一直這樣看著懷里的人，不管她有什么秘密，不管她剛才那句“不能走”藏著怎樣的隱情，等她醒來，他一定要問清楚。所有事，一點細節都不能漏。他不會再讓她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