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霜踏入極北冰原的那一刻，凜冽的寒風卷著雪沫撲面而來。她卻像是回到了故鄉的游子，緊繃的脊背緩緩放松下來，冰藍色的長發在風雪中輕輕揚起，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
調轉腳步，沿著記憶中的方向，踏上了一條被冰雪覆蓋的舊路。這條路，她曾與阿昭一同走過。
不知走了多少個日夜，當一座被冰棱包裹的地下冰縫出現在眼前時，風霜的腳步頓住了。順著冰縫滑了下去，又在地下走了幾天。
“是這里了”
風霜走進冰穴的瞬間，熟悉的寒氣撲面而來，卻比外面的風雪多了幾分沉靜。
寒潭依舊在那里，哪怕周遭溫度低至冰點，潭面也從未凍結，只在邊緣凝結著一層薄薄的冰花。而潭邊不遠處，那道用冰磚壘起的矮墻，竟然還完好地立在那里。
風霜望著那道冰墻，眼眶忽然一熱。
那時他們還沒有真正說破心意，少年少女的情愫藏在眼底，連同處一室都覺得羞澀。阿昭怕她夜里受凍，又不好意思與她同榻，便硬是用冰磚壘了這道半人高的墻，把冰穴分成兩半，他睡外面守著，她睡里面靠著寒潭的暖意。
他們在這里住了兩個月。夜里偶爾會聽到墻那邊傳來他翻身的動靜，她會悄悄攥緊被子，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直到天亮。
如今再來，冰穴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寒潭的水依舊泛著幽光，冰墻的棱角依舊分明，甚至連他們當年坐過的那塊巖石，都還保持著熟悉的形狀。
只是……所有地方都落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風霜走過去，指尖輕輕拂過冰墻的頂面，一層細密的冰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干凈的冰磚——那是阿昭一塊塊打磨光滑的，怕她不小心碰傷。
她沿著冰墻緩緩坐下，背靠著冰涼的磚面，望著對面空蕩蕩的角落。那里原本鋪著他帶來的獸皮，還有他隨手刻的小木劍，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霜白。
“阿昭……”她輕聲喚了一句，聲音在空曠的冰穴里蕩開，又被寒潭吞沒，沒有任何回應。
她從頸間解下那枚黑色的龍鱗玉墜，指尖摩挲著背面的“吾妻霜兒”四個字，冰涼的玉質仿佛能傳來他的溫度。
她在這里住了下來，像當初一樣。白天坐在寒潭邊修煉，嘗試掌控體內的寒意；夜里就靠在冰墻邊，聽著外面風雪呼嘯的聲音，想象著墻那邊還有一個呼吸均勻的少年。
冰穴里的冰霜，她沒有清理。
或許是想留下一點時間的痕跡，或許是潛意識里覺得，等到三年后冰藤開花時，那個少年會帶著一身風雪闖進來，笑著對她說“我來了”，然后像當年一樣，笨拙地拿起工具，一點點擦掉這些冰霜，把這里重新布置成他們的家。
寒潭的水靜靜流淌，冰墻沉默矗立。極北的風雪還在繼續，而冰穴里的等待，才剛剛開始。
風霜離開的第三天，阿昭回了趟伯爵府。
推開府門時，廊下的冰棱早已融化，只在石階上留下淺淺的水痕。院子里靜得很，連風穿過回廊的聲音都格外清晰，再沒有那個冰藍色身影倚在門邊等他的模樣。
他徑直走向主屋，推門而入。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冰雪氣，那是風霜獨有的味道，只是已經稀薄得快要抓不住。梳妝臺上，她沒帶走的木梳還擱在原處，齒間纏著幾根冰藍色的發絲；窗邊的小幾上，她常喝的冰瓷杯里，還剩著半杯早已涼透的雪水。
阿昭的指尖撫過這些物件，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他從儲物戒指里取出幾個空的魂導器，開始一樣樣收拾，每一樣都帶著她的氣息，每拿起一件，心口就像被冰錐扎了一下。
最后，他打開了衣櫥。
里面掛著幾件她常穿的素色衣裙，而在最深處，壓著一件粉紅色紗裙。是他給風霜買的第一件衣服，當時只覺得這顏色明媚，襯她冰藍色的長發一定好看，所以挑了這件。
阿昭伸手將紗裙取出來，布料輕盈得像一片云，觸手微涼。他忽然將紗裙緊緊抱在懷里，臉頰貼著柔軟的布料，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她的體溫。少年將軍在沙場上從不落淚，此刻卻有滾燙的液體砸在粉色的紗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傻瓜……”他低低地罵了一句，聲音哽咽，“明明穿什么都好看……”
所有東西都收進魂導器后，他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環顧四周。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整齊的光斑，卻照不進那些被思念填滿的角落。
他轉身走出主屋，對候在門外的老管家吩咐道：“書房，主屋，還有西邊的偏殿，從今日起，不許任何人動里面的東西，不許打亂陳設，更不許靠近。”
老管家看著他泛紅的眼眶，恭敬地應道：“是，將軍。”
從那以后，阿昭很少再回伯爵府。就像當初不愿意留在將軍府一樣，哪里沒有他愛的人了，所以更不敢面對曾經的幸福。
偶爾得空回來一次，也從不讓下人跟著。他會自己提著水桶，拿著抹布，一點點擦拭主屋里的陳設——擦她用過的梳妝臺，擦她坐過的軟榻，擦那扇她總愛倚著看雪的窗。
打掃完，他就坐在窗邊的小幾旁。有時會想起她趴在他懷里哭的模樣，有時會想起她狡黠地給他挖坑的樣子，嘴角會不自覺地揚起，眼底卻很快漫上一層落寞。
太陽還沒下山，他就會起身離開，從不在府里留宿。
旁人都說驃騎將軍一心撲在軍務上，連家都顧不上回，卻沒人知道，這座府邸里藏著太多她的影子，多待一刻，那些洶涌的思念就會像極北的寒氣，凍得他喘不過氣。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修煉和軍務中，在沙場上廝殺，在營帳里鉆研《混沌法則》，讓自己忙得沒有片刻空閑。只有在夜深人靜時，他才會握住心口的霜華，感受著那絲微弱的清涼——那是她還在的證明，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光。
三個月的光陰在極北冰原的風雪中悄然流逝。
地下冰穴里，寒潭的水面泛著幽微的光。風霜盤膝坐在潭水中，冰藍色的長發早已濕透，緊貼著脊背蜿蜒而下，與背后舒展的冰翼融為一體。她周身縈繞著肉眼可見的寒氣，卻不再像剛回極北時那般狂躁——經過三個月的調息，體內翻涌的極致寒意終于被暫時壓制。
這一切，都源于熾神當初的指點。剛回到冰穴時，她幾乎被體內失控的寒氣吞噬，是識海中的熾神出聲指引：“別抗拒，全力釋放。這寒潭是萬年冰脈的源頭，頭頂那枚冰芯更是凝聚了極北最純粹的寒力，它們能幫你分擔。”
于是她沉入寒潭，任由體內的極致寒意奔涌而出。那些足以凍結江河的寒氣剛接觸到潭水，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向上攀升，最終被頭頂那塊屹立萬年的巨大冰芯吸收。冰芯通體瑩白，此刻正散發著柔和的藍光，像一顆跳動的心臟，將她溢出的寒氣一點點轉化、沉淀。
這三個月，風霜便在吸收與釋放的循環中度過，終于讓體內的寒氣達到了微妙的平衡。
“你剛突破五十級，不急著找魂環。”熾神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帶著幾分威嚴，“先煉化第五塊永恒寒冰。”
風霜應聲點頭，從魂導器中取出一塊菱形的冰晶。那是十二塊永恒寒冰中的第五塊，通體剔透，卻比尋常冰塊重上百倍，里面封存著上古時期的極寒之力。
“將你這些年自己吸收的天地寒氣，引導進外附魂骨和霜刃中。”熾神繼續說道，“你背后的冰翼需要更強的寒力淬煉，霜刃（由前四塊永恒寒冰煉化而成）也該再進一步。等十二塊永恒寒冰全部煉化，便輪到頭頂的冰芯。到那時，你才能真正掌控這些極致寒意，讓身體達到完美平衡。”
風霜深吸一口氣，將第五塊永恒寒冰托在掌心，隨即催動體內的寒冥冷火。幽藍色的火焰在她指尖燃起，看似冰冷，卻帶著焚盡萬物的霸道，緩緩包裹住那塊冰晶。
煉化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艱難。永恒寒冰中的寒氣不斷沖撞著她的經脈，而寒冥冷火則需要精準地控制力道，既要融化冰晶，又不能傷及其中的本源之力。風霜凝神靜氣，將心神完全沉入其中，任由兩種力量在體內交織、碰撞、融合。
寒潭的水面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波動，頭頂的冰芯也隨之明暗交替。背后的冰翼偶爾會輕輕震顫，每一根冰羽上都凝結出細密的紋路，那是吸收寒氣后留下的印記；而懸在身側的霜刃則嗡鳴著，刀刃上的冰紋愈發清晰，隱隱有流光轉動。
時間在煉化中失去了意義。寒潭的水結了又融，轉眼間，一個月便過去了。
當最后一絲永恒寒冰的本源之力煉化時，冰藍色的瞳孔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她抬手一揮，霜刃在空中劃出一道殘影，帶起的寒氣瞬間在潭面凝結出一片冰花——她對寒氣的掌控，已然精進了不止一個層次。
背后的冰翼輕輕扇動，帶起的氣流不再刺骨，反而帶著一種收放自如的沉穩。
“很好。”熾神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許，“第五塊已煉化。接下來，去獵取屬于你的第五魂環吧。”
風霜從寒潭中起身，潭水順著她的肌膚滑落，在接觸到衣物前便已蒸發成白霧。她抬手撫摸了一下頸間的黑色龍鱗玉墜，指尖傳來熟悉的冰涼。
“阿昭……”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眼底閃過一絲暖意，隨即被堅定取代。
她整理好衣袍，推開冰穴的石門，迎著極北的風雪大步走去。獵取魂環，煉化剩余的永恒寒冰，掌控極致寒意……每一步，都是為了能早日回到他身邊。
風雪再大，前路再遠，只要想到冰藤開花時的約定，她便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