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帳篷縫隙，在地毯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風霜睡得很沉，或許是這五年太過疲憊，靠在阿昭懷里，呼吸均勻而安穩，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偶爾輕輕顫動一下。

阿昭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枕著的手臂，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夢中人。他低頭凝視著她熟睡的側臉，目光從她泛紅的眼角滑到微抿的唇，最后落在她纖細的肩頭。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從她頸間滑到腰側，又落到腳踝，像是在丈量什么。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空中虛虛勾勒出她的身形輪廓，眉頭微蹙，像是在構思著什么。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案前，取過紙筆，借著帳篷里的光線，快速畫了起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勾勒出一副鎧甲的雛形——樣式與他身上的玄金鎧甲相似，卻更顯精巧，肩甲收窄，腰線內收，顯然是為女子量身打造，既保留了玄金鎧甲的肅殺之氣，又添了幾分靈動。

他畫得專注，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床上的風霜，又低頭修改幾筆，眼神里滿是認真。

從主營帳出來時，日頭剛過正午。阿昭站在帳篷門口，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衣襟，恰好撞見守在不遠處的親兵。

“將軍？”親兵愣了一下，連忙躬身行禮，語氣里帶著幾分揶揄，“您這么早就出來了？”

北境的士兵們私下里早就把這位年輕的將軍和那位突然出現的姑娘聯系在了一起，見兩人進帳才不到一個時辰就出來，難免有些想入非非。

阿昭臉上沒什么表情，將手中畫著鎧甲樣式的紙卷遞給親兵，語氣沉穩：“把這個送回北境，交給軍械營的李師傅。讓他按上面的尺碼和樣式，多做幾套，用料要好。”

他頓了頓，特意強調：“告訴李師傅，務必貼合身形，既要輕便，也要有足夠的防御力。”

親兵接過紙卷，入手有些沉，低頭掃了一眼上面的線條，隱約看出是副鎧甲，心里越發好奇，卻不敢多問，只是響亮地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你親自去。”阿昭補充道，“路上小心，別出岔子。”

“屬下明白！”

打發走親兵，阿昭又召來負責守衛的隊長，詢問了礦洞探查的最新進展，得知暗影原石的運輸路線已基本摸清，正派人跟蹤追查，才點了點頭。

“看好主營帳，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送水送飯的。”他沉聲吩咐。

隊長連忙應下，看著將軍轉身又鉆進了主營帳，忍不住和身邊的同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了然的笑意。

阿昭回到帳篷時，風霜還沒醒。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在她身側躺下，重新將她攬進懷里。或許是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風霜在夢中往他懷里蹭了蹭，嘴角微微上揚。

阿昭低頭看著她的睡顏，眼底漾著溫柔的笑意，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發梢。

而帳篷外，士兵們早已炸開了鍋。

“剛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將軍這是……”一個年輕的士兵擠眉弄眼，故意拖長了語調。

旁邊的老兵笑著拍了他一下：“別瞎說，將軍是什么人？那位姑娘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將軍定是舍不得唐突了人家。”

“可也太早了吧……”

“你懂什么？”老兵挑眉，“這叫尊重。沒瞧見將軍剛才畫鎧甲那認真勁兒嗎？我跟了將軍這么多年，還是頭回見他對誰這么上心。”

士兵們低聲笑鬧著，話語里卻滿是善意。誰都看得出來，他們這位一向冷峻的將軍，是真的動了心。

帳篷內，阿昭并不知道外面的議論，只是低頭吻了吻風霜的發頂，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陽光正好，歲月安穩。

對他而言，此刻懷里的溫度，比什么都重要。

幾日來，北境軍營的氣氛漸漸松弛下來。帝國的政令送達奧蘭——明面上以“礦脈歸屬存疑”為由，宣布由帝國直接接管暗影原石礦脈，又特意強調“此脈實由北境軍先行探明”，輕飄飄便將開采權攬入懷中。

新王與武魂殿的私下交易本就見不得光，帝國這番操作既沒戳破那層窗戶紙，又不動聲色地占了先機。奧蘭新王捏著政令的手指泛白，卻只能咽下這口氣；武魂殿派駐的使者更是閉門不出，顯然不愿為了一處“本就無主”的礦脈與帝國撕破臉。

北境軍的撤離有條不紊。一部分鐵騎開赴礦脈周邊駐守，等待帝國派來的專人交接；其余主力則收拾行裝，準備返回北境。

臨行前，風霜看著帳外打包好的行囊：“帝國說是北境軍發現的，那太子那邊……會不會有意見？”

阿昭正彎腰檢查馬鞍的系帶，聞言抬頭看她，陽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笑意溫和：“放心。給北境軍的，歸根結底就是給他的。他始終覺得北境軍是他能倚仗的勢力，這種順水推舟的功勞，只會樂得接受，不會過多追問。”

他頓了頓，補充道：“至于那些游牧部落，先前幫著武魂殿和奧蘭對付我們，不過是為了好處。如今礦脈歸了帝國，他們撈不到更多甜頭，又不必再與北境軍為敵，自然不會再輕易犯奧蘭邊境——倒是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風霜點點頭，心里卻掠過一絲復雜。帝國的“體面”背后藏著多少算計，而阿昭能在這場博弈中護著北境軍全身而退，又付出了多少心力。

返程的隊伍在午后出發。北境鐵騎的玄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隊列整齊，馬蹄踏在荒原上，發出沉穩的聲響。

“到了北境，記得傳信給我。”風凜川側頭看向風霜，冰藍色的眼眸里帶著叮囑，“別總想著往前沖，你身邊那位將軍，可不是吃素的。”

風霜被他逗笑，點頭道：“你也小心。奧蘭的事別急，安全第一。”

阿昭走在她們身側，聞言朝風凜川頷首：“風公子放心，我會照看好她。”

阿昭翻身上馬，隨即朝風霜伸出手：“上來。”

風霜望著他臂彎間留出的空隙，臉頰微熱，還是將手放進了他掌心。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稍一用力便將她拉上馬鞍，穩穩地攬在懷里。

“坐穩了。”阿昭低頭在她耳邊叮囑，聲音裹著風，帶著幾分親昵。

風霜下意識地抓住他身前的衣襟，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與淡淡的硝煙味，混合成一種讓她安心的氣息。馬身緩緩顛簸，她的后背貼著他堅實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穩的心跳。

“對了，”阿昭的下巴輕輕擱在她發頂，聲音隨著馬蹄聲起伏，“我在北境建了座府邸。”

“府邸？”風霜微怔，轉頭看他。

“不然你想一直住在軍營？”阿昭挑眉，指尖在她腰間輕輕捏了一下，“那里只有我們信得過的人，往后……就是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風霜重復著這幾個字，心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她想起小時候在皇宮的日子，雖然錦衣玉食，卻總覺得像被困在華麗的牢籠里；后來流落在外，更是連個安穩的落腳處都沒有。“那座府邸叫什么名字？”

“鎮北將軍府。”阿昭的聲音帶著笑意，“俗是俗了點，但總歸是個名分。”他頓了頓，指尖描摹著她耳后的輪廓，語氣愈發溫柔，“府里特意修了座花園，挖了池塘，種滿了你小時候最喜歡的荷花。我記得你總愛在皇宮荷園里待著，看錦鯉游水，能看一下午。”

風霜的心猛地一顫。

她以為那些久遠的記憶早已被歲月磨平，沒想到他竟還記得。記得她怕生時躲在荷池邊的柳樹后，記得她拿著糕點喂錦鯉時被濺了滿臉水珠，記得她偷偷摘下最大的那朵荷花，插在他的盔甲縫隙里……

“阿昭……”她的聲音有些發啞。

“你是公主殿下，”阿昭打斷她，語氣鄭重，“跟著我，自然不能受委屈。軍營里條件簡陋，府邸雖不比皇宮富麗，卻勝在清凈自在。往后你想種什么花，想養什么魚，都隨你。”

他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些，仿佛要將這些年虧欠的安穩，都一一補回來。

風霜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描繪“家”的模樣，眼眶漸漸濕潤。風拂過耳畔，帶著荒原的塵土氣息，卻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她抬起頭，看向阿昭線條堅毅的下頜，輕聲應道：“好。”

去他們的家，去那座有荷花池的將軍府，去一個真正屬于他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