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霜盤膝坐在冰神神殿的傳承臺上,冰藍色的魂力在她周身緩慢流轉,卻始終無法突破78級的壁壘。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識海里的神念像被濃霧籠罩,無論如何運轉魂力,都難以觸及那層桎梏。
識海之內,風霜蜷縮在熾神膝頭,聲音輕得像要飄散開:“師傅,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們有權利遺忘,阿昭也有權利沉默,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我也有,我隱瞞真相是我的選擇,所以他們的質問、指責,其實都是應該的,對嗎?”
熾神抬手,指尖輕輕落在她發頂,暖意順著發絲蔓延開來。“當年看著你把愧疚背得那么重,我以為是你念著和寧家父女的情分,才背負愧疚。”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可到頭來才發現,那些你以為會在乎‘雪清霜’的人,早就把她忘了。”
“不對,有一個人沒忘。風凜川,這世上唯一記得雪清霜的人,不是你,是他。”
熾神的聲音輕得像耳語,卻字字清晰,“你在用‘風霜’的身份復仇時,是他在心里給雪清霜留了位置;你背愧疚時,是他替你委屈;你被指責時,是他第一個站出來護著你。連你自己都忘了那個北境的小姑娘,他卻替你記了十二年。”
風霜的眼眶瞬間紅了,淚水毫無預兆地滾落。是啊,她早就把“雪清霜”藏了起來,藏在“風霜”這個名字后面,藏在復仇的執念里,連她自己都忘了,那個會笑著拉著哥哥的手撒嬌的女孩,也曾是她。
“至于阿昭……”熾神看著她淚眼朦朧的樣子,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輕輕擦去她的淚水,“他做錯了嗎?他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沉默,在你被指責時默認,這確實是錯。錯在他忘了‘一起承擔’不是一句空話,錯在他讓你一個人站在了風雨里。”
“可你該怪他嗎?”熾神的目光溫和卻銳利,直直望進她心底,“你怪的,是他那一刻的猶豫,還是怪他讓你覺得‘孤單’?你舍不得的,是他的陪伴,還是舍不得那個曾說‘有我’的人,在你最需要時退了一步?”
風霜愣住了,淚水掛在睫毛上,遲遲沒有落下。
“他有錯,但他的錯,不是不愛你,是那一刻的懦弱和糊涂。”熾神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怪不怪他,從來沒有‘應該’。你心里的委屈是真的,舍不得也是真的。不必逼自己立刻做決定,也不必逼自己‘原諒’或‘記恨’。”
風霜靠在熾神膝頭,聽著師傅的話,心里那團亂糟糟的情緒,像是被這暖意一點點撫平。她或許還沒想明白該怎么面對阿昭,但至少這一刻,她不再覺得自己“活該”承受一切了。
熾神的聲音里多了幾分引導的意味:“還有,你為什么覺得,那是他們選擇的權利?”
風霜愣住了,下意識道:“難道不是嗎?記不記得一個人,要不要追究真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選擇?”熾神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冷意,“如果遺忘是選擇,那這種選擇的背后,藏著的是什么?是真的不在意,還是不敢面對?”
“他們的‘選擇’,更多是一種逃避。逃避失去的痛苦,逃避被蒙蔽的難堪,逃避自己可能存在的疏忽。”熾神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而你把這當成‘權利’,其實是在替他們開脫,也在替自己的委屈找借口——你怕承認他們的遺忘里藏著疏忽,怕承認自己的付出沒有被同等在乎,所以才說‘他們有權利’。”
風霜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發現喉嚨發緊。她確實從未這樣想過,一直以為是自己隱瞞在先,所以別人的反應都“合情合理”。
“至于阿昭的沉默”熾神繼續道,“那不是選擇,是慌亂。他比誰都清楚你這些年的苦,所以在寧榮榮指責你時,他第一反應是‘讓她出出氣或許你會好受’,卻忘了你最需要的不是‘出氣’,是他站出來說一句‘她有苦衷’。他的錯,是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你,卻沒問過你要不要這種保護。”
熾神指尖的火焰輕輕點在她的心口:“孩子,別把所有人的行為都歸結為‘權利’。真正的權利,是你可以選擇要不要原諒他們的疏忽,要不要繼續背負那些本不該你一個人扛的愧疚,要不要告訴他們:‘我的痛苦和委屈,和你們的感受一樣重要’。”
“你總說別人有選擇的權利,卻忘了問自己,你的感受,你的委屈,你想要被記得、被在乎的心愿,難道不該被尊重嗎?”
“冰神的傳承,要的是‘破’。”雪靈姬輕聲道,“破開外界的紛擾,破開內心的執念,破開所有讓你猶豫不前的東西。你連對自己的情緒都做不到坦誠,又怎么能掌控冰雪的力量?”
“可我……”風霜想說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去“破”了,那口氣散了之后,她像被抽走了主心骨,連生氣都覺得費勁。
“你不是沒用,是把力氣用錯了地方。”熾神嗤笑一聲,“你把十二年的力氣用來背負愧疚,把重逢后的力氣用來壓抑情緒,現在又想把力氣用來自我否定——小霜,你欠自己的,比欠別人的多得多。”
識海里陷入沉默,冰藍色的神念微微顫抖。
“雪靈姬前輩,對不起。”風霜的神念低了下去,聲音帶著濃濃的歉意,“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雪靈姬卻笑了,透明的身影在冰藍色的識海里泛起漣漪:“傻孩子,傳承給你,不是讓你完成誰的期待,是讓你找到自己。冰神當年也是歷經萬劫,才明白‘冰雪無情,卻護萬物’的真諦——她的力量不是冷硬,是守護,而守護的前提,是先護住自己。”
熾神哼了一聲,語氣卻軟了下來:“先把你那口散了的氣找回來吧。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你自己。什么時候你能對著阿昭痛痛快快地罵一句‘你這個混蛋’,什么時候你的傳承,才算真正開始。”
風霜的神念愣住了,冰藍色的眼眸里漸漸泛起一絲微光。
護住自己……
她看著識海里的兩位神祇,又想起神殿外那個固執等待的身影,心里那片冰封的地方,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松動。
或許,她們說得對。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是為了完成傳承,不是為了回應誰的期待,只是為了自己——為了那個在北境雪地里掙扎求生的雪清霜,為了那個在奧蘭王宮偷偷想念哥哥的小姑娘,為了現在這個,連發脾氣都覺得費勁的風霜。
識海里的熾神和雪靈姬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欣慰。
路還長,但至少,她已經開始往前走了。
而神殿外的阿昭,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原本緊繃的脊背,悄悄放松了些許。他望著那道緊閉的冰門,眼底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光。
他不知道她在經歷什么,但他愿意等。
等她找回那口氣,等她愿意再次為自己而活。
冰神神殿的石門再次開啟時,阿昭正坐在神殿外的冰巖上,望著永凍之海的方向。極北的風卷起他凌亂的發絲,露出那張布滿風霜的臉,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掩不住的紅血絲——他已經在這里坐了三天三夜。
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算她再也不需要他,就算她永遠對他這樣冷淡,他也不會走。
雪夜大帝用冊封彌補愧疚,寧風致用沉默逃避責任,那他就用陪伴贖罪。她厭惡也好,唾棄也罷,哪怕永遠隔著一道冰門,他也要守在這里。反正她早已不在意他做什么,那他就自私一次,用這種方式給自己一點安慰。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時,阿昭幾乎是本能地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當看到風霜的身影時,他緊繃的脊背下意識地挺直,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風霜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冰藍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他的衣衫還帶著未干的雪漬,手腕上的凍瘡裂開了細小的口子,嘴唇干裂起皮,整個人像是被極北的風雪抽走了大半生氣。
心里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的疼。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如果不是風凜川戳破一切,她或許會永遠抱著那份可笑的愧疚,連自己的委屈都察覺不到。可現在,她清楚地記得阿昭當時的沉默——那沉默里藏著痛苦和掙扎,她懂,卻不能原諒。
他們本該是一體的,是六年前就說好要共擔風雪的人,他怎么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選擇沉默?
“啪。”
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冰原上格外清晰。
風霜的手落在阿昭臉上,力氣小得幾乎像撫摸,他甚至沒感覺到疼。可阿昭的身體卻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的眼眶紅了,冰藍色的眼眸里翻涌著積壓了太久的情緒,像即將爆發的冰川。
“你這個……混蛋!”風霜的聲音帶著哭腔,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我們不是一體的嗎?你為什么沉默?為什么不說話?!”
積壓了十二年的委屈、重逢后的失望、被最信任的人拋下的痛苦……在這一刻終于沖破了堤壩。
“榮榮打我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攔著?他們指責我的時候,你為什么不站出來?我們一起隱瞞的秘密,憑什么讓我一個人受罰?!”她的聲音越來越高,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砸在冰冷的冰層上,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晶,“阿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身體疼,心里更疼!”
“我以為你會懂我,以為你會護著我,以為我們說的‘生死相攜’不是空話……”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濃濃的鼻音,“可你什么都沒做……你就看著他們欺負我……”
那些她一直想說卻不敢說的話,那些她強行壓下的怨和恨,此刻像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撲向阿昭。
阿昭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淚水和質問落在自己身上。臉上那點微不足道的觸感,遠不及她話語里的萬分之一疼。
他看著她哭,看著她終于露出屬于自己的情緒,看著她終于肯對著他發脾氣——積壓了太久的悔恨和心疼,在這一刻化作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
“對不起……霜兒,對不起……”他伸出手,想抱她,又怕嚇到她,只能任由眼淚模糊了視線,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是我錯了……是我不好……我不該沉默,不該讓你一個人……對不起……”
風霜看著他哭,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心里的怨氣忽然就泄了大半。她抬手,想擦去自己的眼淚,卻被阿昭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燙,帶著極北冰原也無法冷卻的溫度,掌心的粗糙摩挲著她的皮膚,帶著失而復得的顫抖。
“別停……”阿昭哽咽著,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滾燙而灼熱,“接著罵我,接著怪我……別再憋著了,霜兒,都怪我……”
風霜看著他,看著這個為了找她穿越整個極北、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男人,看著這個在她面前哭得毫無防備的男人,終于忍不住,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
“你這個混蛋……大混蛋……”
阿昭緊緊抱著她,任由她的拳頭落在自己背上,力道不大,卻每一下都砸在他心上。他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一遍遍地收緊手臂,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里。
永凍之海的冰面反射著冰藍色的神澤,將相擁而泣的兩人籠罩其中。
那口散了的氣,好像在這一刻,重新回來了。
他們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至少此刻,她肯怪他了,他能抱著她了。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