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風似乎帶上了一絲焦灼的氣息,卷著冰碴掠過兩人耳畔。不知走了多少日夜,腳下的雪原漸漸染上暗沉的色澤,像是被陳年的血漬浸透。前方的冰面上,緩緩浮現出兩道門,門上刻著“過去”與“未來”——第二關的考核,到了。
風霜的目光在兩扇門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了“未來”之上。指尖輕觸冰門的瞬間,她聽到阿昭在身后低聲道:“我在這里等你。”
這一次,他的聲音里沒有了第一關時的緊繃,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風霜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眼底只有平靜的鼓勵,便轉身踏入了光門。
場景驟變。
沒有極北的嚴寒,取而代之的是彌漫著硝煙的天空。斷壁殘垣在腳下蔓延,遠處的城池燃燒著熊熊烈火,慘叫聲、金鐵交鳴聲、魂導炮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發疼。
“這就是你想要的?”
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風霜轉身,看到千仞雪站在廢墟之上,天使神裝的碎片散落在地,金色的長發被血污纏繞,卻依舊挺直著脊背,眼神銳利如刀。
“為了給你哥哥報仇,就看著全大陸陷入戰火?”千仞雪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踩在斷裂的兵刃上,“風霜,你和你哥哥一樣自私。”
風霜看著眼前的廢墟,看著遠處天空中盤旋的武魂殿標志:“戰爭不是我發動的。”
“但因你而起!”千仞雪猛地抬手,指向燃燒的城池,“若不是你一次次破壞武魂殿的計劃,若不是你咬住當年的舊賬不放,我們本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統一大陸,抵御異界的威脅!你為了一己私欲,讓多少人陪葬?”
“一己私欲?”風霜笑了,笑聲里帶著刺骨的寒意,“千仞雪,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覺得臉紅嗎?”
她上前一步,直視著千仞雪的眼睛:“我哥哥死在你們手里的時候,你們沒想過和平;你偽裝成太子,攪動天斗內亂的時候,沒想過和平;武魂殿收攬魂師,打壓兩大帝國的時候,沒想過和平。現在你們撕破臉皮發動戰爭,卻把罪名扣在‘報仇’頭上?”
“我們是為了大陸的未來!”千仞雪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絲被戳穿的惱怒,“兩大帝國腐朽不堪,只有武魂殿能帶來新生!”
“新生?”風霜的目光掃過廢墟中掙扎的百姓,一個婦人正抱著死去的孩子痛哭,“是讓他們在戰火里‘新生’嗎?”
她忽然想起哥哥臨死前說的話,氣息微弱卻清晰:“什么為了大陸,為了未來……既得利益的從來不是百姓……后世歌頌他們的時候,只會覺得我們這些擋路的人都該死……所以,別管什么大義,要為自己活,要報仇……這不是自私,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哥哥的聲音與眼前的慘狀重疊,風霜的眼神更加堅定:“千仞雪,你說我自私?那你們呢?為了所謂的‘統一’,把千萬人的性命當成棋子,這就是你們的大義?”
她指向遠處的戰線:“你去問問那些活著的士兵,他們愿不愿意為了你偉大的計劃,把命留在戰場上?你去問問那些失去家園的百姓,他們是不是寧愿活在你口中‘腐朽’的帝國里,也不愿在戰火里顛沛流離?”
“你們憑什么肆意主宰別人的命運?”風霜的聲音陡然變冷,“武魂殿收攬魂師資源,可守護百姓的,始終是兩大帝國的軍隊;你們喊著‘拯救大陸’的口號,卻把刀砍向了手無寸鐵的人。你們有無數發動戰爭的理由,卻唯獨沒有——天下民心。”
千仞雪的臉色終于變了,她看著風霜,眼神復雜:“你以為你贏了口舌之爭,就能改變什么?戰爭已經開始,沒有人能停下。”
“我從沒想過靠口舌改變什么。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們輸的,從來不是一場戰爭,是人心。”
風霜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鋒,直刺千仞雪的心底:“還有,千仞雪,你敢不敢把你做過的一切昭告天下?”
“你偽裝成太子,玩弄權術,害死多少忠良?你為了奪權,對天斗大帝下毒,讓他形同枯槁;你甚至不惜剝皮換骨,舍棄天使血脈,就為了一個虛假的身份……這些事,你敢讓那些擁護你的人知道嗎?”
“你……”千仞雪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化為暴怒,“住口!”
“我偏要說。”風霜步步緊逼,“你們用謊言堆砌‘大義’,用殺戮掩蓋野心,卻指責我為了報仇不顧大陸安危。可到底是誰,從一開始就把大陸拖入了深淵?”
硝煙在兩人之間彌漫,遠處的爆炸聲越來越近。千仞雪看著風霜眼中從未動搖的恨意,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一絲絕望的瘋狂:“就算你說得都對又如何?戰爭已經開始,誰也回不了頭。你哥哥的仇,你的恨,最終只會和這大陸一起,化為灰燼。”
風霜沒有再說話。她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戰火、廢墟、哀嚎,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住,密密麻麻地疼。
她一直以為,報仇是她一個人的事,是她和武魂殿之間的私怨。可這一刻她才明白,當仇恨與野心交織,當個人恩怨被卷入勢力紛爭,所謂的“私怨”早已被無限放大,變成了無數人的苦難。
她錯了嗎?
不。
哥哥的仇不能不報,武魂殿的野心不能縱容。只是她從未想過,這條路的盡頭,會是這樣一幅景象。
風霜站在光門內,直到幻境徹底散去,才緩緩睜開眼。門外,阿昭依舊站在原地,見她出來,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樣?”
“如果未來真的會有戰爭,那我們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風霜望著南方的天際,聲音里帶著一絲迷茫。
她從未動搖過報仇的決心,也始終覺得武魂殿的野心不該被縱容。可幻境里的慘烈讓她忍不住困惑——“戰爭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阿昭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遠方。讓他想起了鎮守北境時的城墻,想起了城樓上飄揚的天斗軍旗。
“戰爭本就沒有意義。”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親歷過的沉重,“但身處其中的人,總有自己要守的東西。”
“我以前是鎮北將軍,放棄兵權后,總覺得一身責任落了空。可后來才明白,責任不是兵權賦予的。就像那時候,不管武魂殿用什么理由南下,不管兩大帝國有多少腐朽,我作為天斗的將軍,守著那座城,護著城里的人,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風霜轉過頭,認真地聽著。“他們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掩蓋不了掠奪和殺戮的本質。”阿昭的目光變得銳利,“你不需要明白戰爭的意義,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守什么。是報仇的決心,是不被野心裹挾的本心,還是……不想讓更多人像你哥哥一樣枉死。”
他頓了頓,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守住這些,就夠了。”
風霜沉默了片刻,心頭的迷茫漸漸散去。
是啊,她不需要去定義戰爭的意義,也不必為別人的野心負責。她只需要守住自己的本心——報仇,阻止武魂殿的瘋狂,至于其他的,交給該承擔的人去承擔就好。
就像阿昭說的,守住自己要守的東西。
她豁然開朗,抬手拍了拍阿昭的手臂:“我明白了。”
阿昭笑了笑,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知道該開始吸收混沌氣了,第一關淬煉后的經脈還殘留著刺痛,可他沒有猶豫,盤膝坐下,開始引導空氣中的混沌氣向體內匯聚。
然而,剛運轉起魂力,心魔的聲音就像附骨之疽般纏了上來。
“她想通了,可這和你有什么關系?”那聲音帶著冰冷的嘲弄,“她明白自己要守什么,卻沒說要守你。”
阿昭的魂力猛地一頓,混沌氣在經脈中亂竄,帶來一陣刺痛。
“你看,她剛才迷茫時,只是自己想通的,并沒有真正依賴你。”心魔繼續低語,“她問你‘我們是什么角色’,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的話,不過是恰好印證了她的想法而已。”
“閉嘴……”他咬緊牙關,額頭上滲出冷汗。
“你以為她需要你嗎?”心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像是貼著他的耳朵在說,“她有自己的決心,有自己的路,就算沒有你,也能走下去。你放棄兵權,跟著她來到極北,到底圖什么?”
“我圖……”阿昭想反駁,想說“我圖她平安”,想說“我們是一起的”,可話到嘴邊,卻被幻境里風霜獨自面對千仞雪的身影堵住了。
她那么堅定,那么獨立,就算沒有他,也能在未來的戰爭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他呢?
曾經的鎮北將軍,如今放棄了一切,跟著她走在這極北雪原上。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笨拙地護著她,在她迷茫時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她不需要你,不依賴你。”心魔的聲音帶著蠱惑,“你留在這里,不過是自欺欺人。混沌之力能給你更強大的力量,能讓你重新擁有屬于自己的價值,何必守著一個不需要你的人?”
混沌氣突然變得狂暴,像是被心魔驅使著,狠狠沖擊著他的丹田。阿昭的臉色瞬間蒼白,體內的力量開始紊亂,剛剛被風霜的“豁然開朗”驅散的迷茫,再次將他吞噬。
他想起幻境里未來的戰火,想起自己放棄的兵權,想起風霜剛才“我明白了”時眼中的堅定——那堅定里,沒有他的影子。
她真的……不需要他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瘋狂生長。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保持清醒,可心魔的聲音卻像潮水般淹沒了他的理智:
“她一個人也能面對未來,你不過是個多余的人……”
“放棄吧,吸收混沌之力,變得更強,比守著一個不需要你的人更有用……”
混沌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經脈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可他卻感覺不到,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心里的迷茫攫住了。
他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風霜。她正望著遠方,背脊挺得筆直,陽光落在她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冰藍色的光暈。
那么耀眼,又那么遙遠。
阿昭閉上眼,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也壓下心頭那股幾乎要破土而出的恐慌。
不,不是這樣的。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就像在說服一個頑固的敵人。她不是不需要,只是習慣了自己扛;她不是不依賴,只是還沒學會把所有重量都交給他。
可心魔的聲音卻在冷笑:“自欺欺人……”
混沌氣的淬煉還在繼續,阿昭的臉色越來越差。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可那道名為“她不需要你”的坎,卻像極北的冰層一樣堅固,怎么也跨不過去。
風霜察覺到他的異樣,回頭看時,正見他額頭上冷汗涔涔,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阿昭,怎么了?”她立刻走過去,想探他的氣息。
阿昭卻猛地睜開眼,避開了她的手,聲音有些沙啞:“沒事,正常反應。”
他的眼神有些躲閃,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眼底的掙扎。
風霜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眉頭微蹙。她能感覺到,他的狀態不對勁,比第一關吸收混沌氣時要糟糕得多。
“是不是吸收得太急了?”她輕聲問,“不行就先停下。”
“不用。”阿昭深吸一口氣,重新閉上眼,語氣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快好了,你別擔心。”
風霜站在他身邊,沒有再動。她能感覺到,阿昭在推開她。就像有什么東西,在他們之間悄悄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