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門內的質問像淬了冰的刀,一刀刀扎在風霜心上。她看著那個滿身是血的小清霜,看著那雙盛滿恐懼與委屈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她怎么能忘呢?
那個在雪地里堆冰雕時會偷偷把暖手爐塞給阿昭的小姑娘;那個被哥哥護在身后時,會偷偷探出腦袋做鬼臉的小姑娘;那個在武魂殿追兵的刀光下,看著哥哥被剝皮換骨,連哭都不敢大聲的小姑娘……
是她,親手把那個渴望被愛、渴望被呵護的雪清霜殺死了。用仇恨當?shù)?,用冷漠當棺,強行把她埋進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告訴自己“你不能軟弱,不能害怕,你只能是風霜”
“我……”風霜的嘴唇顫抖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砸在冰面上,瞬間凝結成珠,“對不起……”
除了這三個字,她再也說不出別的。原來她虧欠最多的,從來不是別人,是那個被她遺棄的自己。
光門外的阿昭,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心臟猛地一縮。
六歲的雪清霜……他幾乎快要忘了她的樣子了。記憶里的片段模糊而零碎,只記得她總穿顏色艷麗的衣裙,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極北的星星,會把偷偷藏起來的糖塞給他。
可后來,糖沒了,笑容沒了,那個叫雪清霜的小姑娘,也變成了如今的風霜。
“你看,你連她的樣子都忘了。”心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冰冷的嘲弄,“你說你愛她,可你連她最初的樣子都記不清了?!?/p>
阿昭的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想反駁——他沒忘,他只是不敢想。可腦海里小清霜的臉確實模糊了,只剩下風霜如今清冷的眉眼。
“你和她一樣,都在殺死過去。”心魔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殺死了雪清霜,你忘記了雪清霜。你們都在用‘現(xiàn)在’當借口,逃避那些該記住的東西。”
“她剛才說要帶著過去一起走?”心魔嗤笑,“可她連面對你的眼神都不敢。她真的原諒你了嗎?還是說,她只是覺得‘該’原諒你了?”
“你看她現(xiàn)在哭得多傷心,那是為了雪清霜,不是為了你。”
“她從來都沒真正接納過你,就像她沒接納過去的自己一樣……”
阿昭的手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看著光門內風霜顫抖的背影,看著她臉上滾落的淚,心里的恐慌被心魔一點點放大。
他真的記不清雪清霜的樣子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也在不知不覺中,丟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風霜說過原諒他,說過要一起走,可她眼底深處偶爾閃過的疏離,是不是因為他忘了最初的她
“不……”他低聲喃語,試圖驅散這些念頭,可心魔的聲音卻像藤蔓,死死纏住了他的理智。
光門內,風霜終于抬起頭,看著小清霜漸漸透明的身影,聲音哽咽卻堅定:“我沒有殺死你,我只是……把你弄丟了。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光門內的光暈尚未完全散去,風霜望著小清霜消失的方向,指尖還殘留著擁抱時那冰涼又脆弱的觸感。心里像是有什么堅硬的東西碎裂了,露出底下柔軟的內里——原來她也可以不那么堅強,原來她也可以承認自己需要被保護,需要被愛,承認自己值得被人小心翼翼地呵護。
會疼,會哭,會在害怕時想躲進誰的懷里;會生氣,會委屈,會在被忽視時想大聲質問。這些被她用“風霜”這個名字強行剝離的情緒,此刻正一點點回流進四肢百骸,讓她重新變回那個有血有肉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光門外走去,眼底帶著從未有過的柔和。
而光門外的阿昭,還沒等來她的身影,周身的混沌氣便突然變得狂暴。灰色的氣流像是有了生命,爭先恐后地涌入他的經(jīng)脈,比前兩次更加霸道,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她出來了?!毙哪У穆曇舯纫酝魏螘r候都要清晰,帶著一種篤定的惡意,“你看她眼里的柔和,那是卸下防備的樣子??赡阋詾?,那是給你的嗎?”
阿昭咬緊牙關,混沌氣在體內橫沖直撞,他卻控制不住地去想心魔的話。
“她只會依賴自己信任的人?!毙哪У穆曇粝穸旧叩男抛?,舔舐著他的理智,“以前她依賴你,是因為那時候的雪清霜眼里只有你??涩F(xiàn)在呢?”
“她有哥哥要記掛,有風凜川護著她?!?/p>
“你忘了嗎?她被寧榮榮掌摑時,你站在原地沒動,你默認了他們的做法,默認了她就應該獨自背負愧疚,默認了她有錯;她動用霜華使用血肉轉換差點沒命時,你甚至不知道她在承受什么,”
“你辜負過她的依賴,一次又一次?!?/p>
混沌氣猛地在丹田處炸開,阿昭悶哼一聲,額頭上青筋暴起。他想反駁,想說他后來一直在彌補,想說他從未想過要放開她的手,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所以她不再信任你了。”心魔的聲音帶著殘忍的笑意,“你看她剛才在里面哭,是為了過去的自己,不是為你。她現(xiàn)在學會依賴強者了,風凜川能在她被指責的時候站出來維護,你能嗎?十二年一直記得雪清霜的是風凜川,你不也遺忘了嗎?你愛的是風霜,可風霜是雪清霜用十二年的血淚長成你愛的模樣,如果雪清霜一直留在皇宮,你會愛上她嗎?”
“她不需要你了,阿昭?!?/p>
“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么保護她?”
“你放棄了兵權,放棄了鎮(zhèn)北將軍的身份,現(xiàn)在的你,除了這半吊子的混沌氣,還有什么?”
阿昭的身體開始顫抖,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心底那片正在崩塌的信念。他看著光門的方向,仿佛已經(jīng)能看到風霜走出來時,眼里那片不再為他停留的柔和。
是啊,他辜負過她。
在她最需要他站出來的時候,他選擇了沉默;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他卻因為懦弱和猶豫,讓她一個人扛過了所有。
她后來的不依賴,不正是因為不再信任了嗎?
風凜川會第一時間擋在她身前,替她辯解,替她委屈,她哥哥會為了護她不惜性命,而他呢?他只會在事后說“別怕”,只會在她獨自撐過去之后,才笨拙地想為她做點什么。
“我……”阿昭張了張嘴,混沌氣順著血液流遍全身,帶來刺骨的寒意,“我確實……沒什么用?!?/p>
這句話一說出口,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心底的否定如潮水般涌來,將他淹沒。
他保護不了父親,保護不了她,甚至連自己都保護不好。
他確實是個累贅。
心魔的聲音帶著滿意的蠱惑:“承認了?這就對了。她值得更好的人,值得能真正護著她的人。你留在這里,只會拖累她。”
“混沌氣能給你力量,只要你舍棄這份沒用的牽掛,你能變得比風凜川更強,比她哥哥更可靠……”
阿昭閉上眼,混沌氣在體內肆虐,他卻不再抵抗。疼痛讓他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可那絲清醒里,全是對自己的否定。
他好像……真的不配站在她身邊。
光門緩緩打開,風霜帶著一身柔和的氣息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盤膝在地、臉色慘白如紙的阿昭。他周身的混沌氣翻涌得異??癖鄣椎墓饷⒄谝稽c點熄滅。
“阿昭!”她心頭一緊,立刻沖過去。
可阿昭沒有看她,只是低聲喃語,聲音輕得像夢囈:“你不需要我……是對的?!?/p>
風霜的腳步猛地頓住,看著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自我否定,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
她剛剛找回了心里的柔軟,找回了依賴的勇氣,可他怎么……怎么變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