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從未想到會淪落到這一天

兩年前她還是戶部尚書江家的嫡女，京城里響當當的貴小姐，吃穿用度向來不愁，可如今——

她看了看手中的胭脂水粉，自嘲地笑了笑，失神時，發簪一點點沒入皮肉之中，卻覺不出疼來似的。發簪愈入愈深，血終是流了出來。

一剎那，所有的背負隨著鮮血消逝。

“挽清，出來接客。”

江寧對這聲音早已麻木，面無表情盯著鏡子，鏡中的自己涂滿了胭脂水粉，身穿一身粉紅襦裙。皙白的皮膚大片裸露在外面，有的地方就算有布料遮擋，擺動起來還能依稀見著身子，讓她不覺惡心。

江家已經被抄，父親腰斬，大哥在牢中自盡，抄家之日拼盡全力送出去的小弟，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

想想之前的榮華富貴，再看看現在這幅半人不鬼的模樣，當真是世道無情。

“江寧已經死了，可挽清還得活下去”江寧望了眼窗外，利索地纏著繃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嫣紅的嘴唇，勾人的眼神，赫然一副誘惑的樣子

之前她從未有過的表情，如今卻是手按把掐。可那又怎么樣呢，難道要死死端出一副慷慨就義的忠貞烈女樣子？江寧剛來這青樓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她輸了。事實證明，再硬的骨頭也硬不過老鴇手里的刑具。

沒有了家族的庇護，再好的外貌也成了攬客的手段，再妙的琴藝也成了氛圍的助興。

可是，她不甘心！

收拾好心情，江寧抬腳走下樓去。卻不想迎面走來兩個人，前面的身著一身月白色衣衫，恰巧朝江寧望去。江寧只瞥了一眼，便連忙收回視線，剛剛死的心如今又蘇醒過來，她急忙轉過頭，怎么會，這人怎么會在這里。兩年的官姬生活帶不走刻在骨子里的自尊，看到熟人仍舊做不到淡然自若。

一失神，差點跌下樓去。

“姑娘，小心”旁邊的人眼疾手快撈起她來。

“多…多謝”江寧連看都不敢看，頭垂的更低了，還未等那人緩過神來，就已匆匆離去。

只留下那人狐疑“公子，這人？”

君庭看著遠去的身影，瞇了瞇眼，嘴角略微上揚“不必理會，我們走吧。”

江寧失神地將客人領進房間，這人肥頭大耳，虧他還是個六品官員，卻沒有半點做官的樣子。肥膩的手伸進裙擺，江寧深呼一口氣，決定不再看他，反而想起剛剛那人的樣子“應當是沒有看出來”她松了口氣，仿佛這樣才能保留心中最后的尊嚴。

身下被弄的痛了，意識回籠。眼前的“恩客”正將手伸進下面，江寧眉頭緊鎖，“這酒囊飯袋倒真是惡心”

正想著，隔壁傳來了桌椅砸動的聲音，“恩客”明顯是被這動靜弄的不耐煩了，嘴里怒罵了幾句，潦草地圍了件衣服，他到要看看哪個沒長眼的小子來壞他的興

江寧卻在其中聽到了更仔細的聲音，刀劍碰撞，錚錚作響。聆聽之際，隔壁房門被砸開，一道人影撞飛出去，還跟出去一道黑影。兩人剛落地就劍指對方

整個青樓瞬間一片狼藉，不少人出來查看情況，更有見過些世面的人立馬察覺出不對。自知是卷進大人物的漩渦里，春宵一刻哪有自己的小命要緊，衣服沒穿好就慌不擇路地離開了

江寧看著自己的“恩客”慌慌張張地跑回來拿香囊里的銀子，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淌進心里，暗道“或許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江寧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手中赫然拿著之前刺傷自己的簪子，雖不安卻已下定決心，閉眼睜眼，來不及江寧猶豫，發簪直接插進了這人的脖頸。

“孫大人，今晚的房錢不用付了”

那人不可思議般，正要回頭，卻來不及了，一命嗚呼。

江寧看著血窟窿里的簪子一點點被鮮血染紅，兩年里的屈辱在這一刻得到釋放。沒有半點慌張，仿佛這一幕早已在夢中上演了千百次

她拔下簪子，用盡全力向這人捅去，溫熱的血濺在臉上，可她卻感覺不到似的。這一刻，她感覺到了生命的意思，若為綿綿不絕的恨意活下去也是好的

門外還傳著眾人的驚呼聲和那愈演愈烈的打斗聲，江寧卻什么都不在意了，同樣，在外面亂哄哄的情況下，沒有人注意到屋里發生了什么。她匆忙地收拾起東西，將這幾年的積蓄拿著。剛要從窗戶跳下去，她突然看見了旁邊的蠟燭，鮮明的火焰晃著人眼疼，無數個夜里，只點著這支蠟燭，昏暗卻曖昧，此刻，這里的一切都變得令人生厭

江寧折返回來，想起自己在這的諸多回憶，拿起蠟燭點燃了床紗

看著屋里一點點被熱焰染紅，江寧感到滿足，向后退了幾步

然后再翻身一躍，跳出窗去，好在只是二樓，只摔了個趔趄

江寧飛快地跑著，外面下著大雪，她卻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狂熱，這恐怕是她這輩子做過最瘋狂的事了，什么大家閨秀，都讓他去見鬼吧

天高海闊，她去哪里都可以，去打苦工，做裁縫，哪怕是去當乞丐都可以。重要的是，她不用再回到這里，冰冷的空氣刺痛著面頰，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因為一顆心正在劇烈地跳動著，砰砰砰，帶動著的全身的血液都是熱的

這一刻，她想了許久，原以為只有死亡才能離開這里。卻沒想到蒼天有眼，竟被她尋到了機會

與此同時，那身月白色衣衫的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樓上，品了口茶。在他眼中，雪中的落魄美人倒不失為一幅美景。只是…

他眼中映出旁邊的火光。只是，太烈了些

紛紛的雪下，一座燃燒著的建筑吞噬著黑暗下的半個城池，白紅交錯，火光交天，在這，再骯臟的身體也會得到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