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啊!”
一聲尖厲的嘶喊劃破烏江上空的平靜,驚得河上的艄公們抖了三抖,手中的漁網幾欲脫手而出。
他們紛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抬手擋住刺目的日光,微微瞇起眼,想要看清究竟發生了什么。
“啷個了嘛?”
“不曉得!”
“老子聽到他在喊么司鬼,鬼扯,勒個世上哪點兒來的鬼兒嘛!”
“怪眉日眼,給老子扯,真當老子是哈兒邁?”
“哈哈哈,斗是斗是!”
“哈哈哈哈……”
“……”
他們是開心了,見了‘鬼’的艄公幾近昏厥,朝后倒去,強撐著上半身,驚恐的看著扒上船沿的那只被太陽照耀得慘白得好像大米的手,差點尿了褲子。
救命啊,他沒有鬼扯,他是真見鬼嘍!
老漢兒沒得騙他,這烏江里頭,有水鬼!
眼見著那水鬼的爬上自己這艘破破爛爛的小小船,瘦巴巴的艄公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大叔,麻煩您順路把我捎到岸上。”
“噶?”
瞧著那張笑意盈盈的臉,艄公呆住了。
不是鬼?是個小妹崽兒?還是個白凈的小妹崽兒。
(后面就不用方言了,只開頭一點,代入這個地方,當然,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會重慶方言)
艄公大叔麻溜的爬了起來,摸了一把額頭上浸出的冷汗,直道,“你坐,你坐。”
玉清笑吟吟道,“謝謝大叔。”
既然是個活人,艄公大叔就不害怕了,繼續拋擲著漁網。
玉清在船頭坐下,兩只腳在空中晃蕩著,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水面,目光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大約是艄公們默契的同其他人保持著距離,目光所及之處的小船算不得多。
一些載貨的帆船遍布其中,遠遠看著,甲板上的人很是忙碌,壓根沒有那個閑心關注這邊發生了什么。
艄公大叔咬緊牙,用力甩出最后一張漁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從烏篷里拿出一個土陶茶壺和兩個土陶碗,倒了兩碗白水,走到玉清身邊,默默地遞出一碗。
玉清一將陶碗接過去,他立馬將手縮了回去。
這種時候大家都活得不容易,艄公熟識的人大多也是黑黑瘦瘦的,玉清這樣看起來似是大家閨秀的,只有達官顯貴之家才養得出來,因此面對玉清時,艄公很是拘謹。
他暗暗的瞄了眼玉清那雙潔白的手以及和手極為不搭的灰撲撲的陶碗,暗罵自己冒失,這小妹崽兒應該覺得這陶碗和水都臟兮兮的,怎么會愿意喝?
正胡亂想著,卻見玉清一口將水喝下,并隨意的用袖子擦了擦下巴,笑瞇瞇道,“我正好渴了,謝謝大叔。”
艄公大叔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一屁股坐在玉清旁邊,用掛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混合物。
沉默片刻后,他又問,“姑娘,你怎么會在烏江里頭?再往前,可就到長江了。”
入了長江,那可就是真沒救了。
玉清抿了抿唇,低聲回答,“父母帶著我去探望遠親,路上遭了山匪,被劫了道,山匪快追上我的時候,我恰好跑到烏江邊,沒法子,不跳烏江就只能被山匪抓回去了。”
艄公大叔搖了搖頭,嘆了聲“作孽啊”。
這時候不太平,渝州貴州之地多山,更是山匪橫行,就算這姑娘與她的家人沒帶多少銀錢,只為這姑娘的相貌,也值得山匪去劫上一劫,然后轉手將她送給城里的達官顯貴做個人情或賣到窯子里,白白糟蹋一個好姑娘,可不就是造孽?
這姑娘的家人大概也兇多吉少,是個可憐人啊。
想到這,艄公大叔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這種動蕩的時候,誰又不可憐呢?
可憐人遍地都是……
他嘆了一口氣,這見鬼的日子,哪里是人過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哦?
拋開這些繁雜的念頭,艄公大叔起身從烏篷內拿出一個包裹著白布的東西,將白布展開,露出里面的雜面餅。
他將餅子遞給玉清,嘿嘿一笑,“這是我家婆娘給我準備的,你先是逃避山匪的抓捕,又在烏江里游了一陣,應該餓了,吃吧。”
玉清不由得摸了摸肚子,這是個普通世界,她沒辦法辟谷,折騰了這么一陣,她確實是有些餓了,但她卻沒有立刻接過雜面餅。
這時候家里困難的,食物都緊著家里的勞動力,這樣一個雜面餅或許要支持這位艄公大叔在小船上過上一整天,上午撒網,下午收網,極耗體力,區區一個雜面餅哪里夠。
就算期間有了漁獲,也是想著帶回家里給老婆孩子吃,自己哪里舍得吃?
見她遲遲沒有反應,艄公大叔以為她是嫌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正這時,玉清拿過雜面餅,就著白布將餅子撕成兩半,將大的一半放回艄公大叔手上,隨后啃了口餅子,嚼巴了幾下,笑著說,“真香,大嬸的手藝可真好,大叔,你也快吃吧。”
“誒,我家婆娘的手藝那可是一絕!”
艄公大叔自夸了一句,也低下頭狼吞虎咽了起來,心道,這樣懂事又心善的姑娘,如果真被山匪糟蹋了,那可真是造了天大的孽了。
“姑娘,上了岸后你打算去哪里?”艄公大叔一邊啃著餅子,一邊問。
玉清想了想,回答,“去找父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其實不是,現在有熱武器的山匪不算多,不如先進渝州,想法子搞幾把槍,端個賊窩,弄個立身之地,順道搞個大當家的當當,然后再做下一步謀算。
來都來了,驅除韃虜的事兒還是要做一做的,至少要保護一些人。
艄公大叔并不知道玉清乖巧的面容底下藏著這樣危險的念頭。
事實上,在他看來,去找她的父母就足夠危險的,隨時可能再遇上那波山匪,這不就是那什么……什么自投羅網嗎?
他趕忙出言阻止,“這太危險了,你一個姑娘家獨自上路,再遇上山匪可就跑不掉了!”
玉清神色微頓,順著他的話說,“大叔說的是。”
總不能和艄公大叔說,論玩冷兵器,沒人砍得過她,論熱武器,她也就只差一把槍……
就算說出去,人家也不會信,只會當她得了癔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