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帝雖然年近五十,身材依然是魁梧壯碩,兩鬢之間已有些許銀絲,但君王之威儀仍不減半分。
“陛下,臣有要事啟奏!“這擲地有聲的話出自寧朔。
寧朔乃是寧遠侯獨子,寧妃的長兄。寧遠侯是三朝老臣,曾數次出兵抗敵,在壯年時兩度平息叛亂,一生軍功累累。寧朔承襲父志,自小便跟隨父親馳騁沙場,因此年僅四十有余便已是朝中大將,在軍中威望極高。
“寧將軍可是有軍務要奏?”陳帝對戰事厭煩之極,一聽到寧朔欲奏,不禁眉頭深鎖。
“啟稟陛下,大梁國多年來屢屢犯我邊境,擾得我朝邊境百姓不得安寧。近日臣得知大梁首將魏馳被貶下獄,魏馳乃是大梁第一猛將,他被押解必定已導致大梁軍中人心渙散。這時候任何人出任大將軍一職都不會得到軍中將士的信服,軍心不穩、將士不服,這樣的大梁軍隊猶如一盤散沙,只要重拳擊之,必可一擊擊破!所以懇請陛下允準,臣愿率軍十萬奔襲西州奪回被大梁占據的四座城池!”說罷,寧朔手抱朝板跪倒在地。
陳帝聽到魏馳下獄,也是一陣驚喜。多年來,大齊和大梁紛爭不斷,魏馳作為大梁第一猛將,多次將大齊將領斬落馬下,并且攻占大齊城池數座。有魏馳在,大梁就好像有一道堅固的防御城墻,沒有人能夠輕易去撼動它。如今,這道保命的墻被他們自己推倒,不得不說這是上天給到大齊反擊的絕佳機會。
“魏馳若被罷,大梁軍中必出反骨,屆時軍心不穩,確為我大齊反戈的好時機。”陳帝有些心動。
“陛下英明!請允準臣率軍出征!臣必不辱使命!”寧朔言語堅決,似乎心已在戰場之上,朝堂上的氛圍被他的慷慨之情渲染的有些激昂起來。
“陛下,臣附議!此次魏馳被梁帝下獄乃是有人奏報他有謀逆之心,不論最后魏馳是否會被判有罪,梁帝這道抓捕詔無疑使大梁軍中其他將領心生畏懼。進則功高蓋主,退則碌碌平生,眼前我大齊正是兵強馬壯,陛下英明萬民歸心,此時出征必能將無主的梁軍一擊擊破,一報多年擾我邊境之恨!“兵部尚書晁巍徳上前諫言。
陳帝雖然痛恨大梁,也清楚這是千載難逢的反擊機會,但他現在的心思都用在了修仙煉丹之上,兩軍交戰這樣大動干戈他還是有些猶豫。
“陛下,臣有不同的看法。“太宰陳績之緩緩的向前邁出一步。
“太宰,難道你不同意寧大將軍和晁尚書之言?“
陳績之把持朝政數十年之久,陳帝對他也是信任有加,特別是陳帝修仙的這十年里,只要不過分,陳帝對陳績之的專權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讓陳績之替他處理了絕大部分的朝政,并且國家也還安定,讓他能夠專心修仙不被打擾。
“寧大將軍愛國之心滿朝皆知,吾等也無不對大梁恨之入骨,但眼下魏馳被黜我軍就急于奔襲,是否太過草率?“陳績之語言綿中帶刀。
“太宰大人,你乃文臣而非武將,我跟你講兵貴神速你也不會明白!只是這魏馳若被釋放,或等到大梁軍中元氣恢復,再想要去擊敗他們,可就并非易事了!“寧朔有些生氣。
“敢問寧將軍,魏馳被下獄的消息你從何而來?”
“自是我軍安插的探子回報!”
“自古暗樁倒戈之舉比比皆是,怎可因一個暗樁的消息就賭上我大齊十萬將士!“
“陳太宰此言何意?!莫不是懷疑我的人有問題不成?!“論這唇槍齒劍的較量,寧朔自然是無法跟陳績之相比的。他被氣的捏緊了朝板,牙齒咬的關節快發出聲響來。
“寧朔將軍莫動氣,老夫乃一介文人,自不像將軍那般識得戰場詭譎。但身為大齊的太宰,自當萬事以陛下為先,凡事以大齊為重!一舉伐梁是關乎國運牽系百姓,不止我,這朝堂之上每一位大臣無不盡心竭力。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是你我本分,意見相左也是常事,何來相互猜忌之說。“陳績之不急不慢的緩緩道來。
皇上默默點頭,他的話不是全無道理。
終究還是陳績之了解陳帝的心思。他并不想打仗,但又似乎沒有理由拒絕。這時候陳績之就做了那個替他分憂解難的人,那個他最貼心的臣子。
“太宰既不明戰場詭譎就應閉口不言,我等將士若畏首畏尾不肯沖鋒陷陣,何來朝中安穩,諸位大人們又如何在京安安穩穩的談笑風生!!“寧朔有些抑制不住情緒,語氣更漸低沉,感覺得到他在強壓著心中的怒氣。
寧朔本就看不起京中言官,心里一直覺得書生無用,現在陳績之如此阻撓寧朔請戰,他立即認定是皇后太子一黨忌憚他再添新功,心里已是痛恨不已。
“寧將軍慎言!“陳績之柔和的神色忽然變得陰暗嚴肅,“依將軍此言,我等大臣百姓都是仰仗將軍之福才享得現世安穩?這繁華帝都也是因有將軍才有這盛世之景?將軍豈不是我大齊和大齊百姓的恩人?!”
“陳績之,你…!!!”寧朔一聽陳績之的話,瞬間嚇的臉色發白,立刻跪倒在地。“陛下,臣絕非此意,是太宰他曲解臣的意思,陷臣于不易!陛下!臣一心只為大齊只為陛下!陛下切莫聽信他人挑唆之言!陛下…”
陳績之見寧朔嚇得魂不附體,心中竊喜。
陳帝自然知道陳績之的激辯能力,面對一介武夫寧朔,根本不用大費周章便可讓他閉上了嘴。陳帝倒也心里明鏡,寧朔是一名難得的好將,雖平日有些傲慢,倒也沒有陳績之說得那么目中無人。
“寧將軍和太宰大人皆是我大齊棟梁,朝堂之上各抒己見乃是國之幸事。寧將軍一片忠心朕怎會不知。只是…九年前的止水之戰對我大齊損耗巨大,老百姓才剛過上幾年太平日子,朕實在不忍心又讓他們受戰事之苦。”
“陛下寬仁,乃大齊之福,大齊百姓之福!”陳績之即刻跪地迎合道。
“陛下寬仁,乃大齊之福,大齊百姓之福!”其余朝臣紛紛下跪,附和陳績之。
陳帝臉上露出笑意,微微頷首,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諶昔,諶昔也頷首微笑。
就在眾人以為朝散之際,站在末端的一個大臣執板上前:“啟奏陛下,戶部左侍郎楊敬忠有事啟奏!”
眾人紛紛回頭看向這個平日不愛言辭不喜交際的戶部侍郎。今天這樣神仙打架的混亂場面,沒想到會有人這么不識趣的還敢貼上來湊熱鬧。
陳帝也略感到詫異,偏著頭看向殿下恭敬站著的臣子,心想:今天的熱鬧,是沒完了。
“啟奏陛下,上月青州境內出現一則傳言,是說大暑之前必有天災,青州便是這聚災之地。”
沒等楊忠講完話,陳粲便將他打斷:“楊大人!這坊間傳聞什么時候可以拿到殿前來奏對陛下了?!”
陳粲是陳績之長子,現任工部尚書,見到父親掌控下的戶部還依然還有人在朝堂之上奏對一些無聊之事,心里很是不悅。
“陳尚書,若只是民間謠傳,怎敢稟于陛下。”楊敬忠倒是恭敬客氣,面向陳帝繼續道:“初始,臣也只當作是坊間謠傳或是宵小之輩為了錢財的欺瞞之舉,并未過分在意,只當無稽流言幾日便可消散。可不巧的是,臣在青州置辦公務的一個月中,仔細觀察研究了青州的地勢,青州處于河川中下部,上有3處大壩,往年雨水不多,有大壩進行分流,周邊的村落和莊家不曾受非常大的影響,尚且可以過活。但若是遇到雨量暴增的年份,恐大壩將難以支撐。下游住著青州大部分的百姓,如果大壩出現問題后果不堪設想。臣懇請陛下派人修繕青州水壩,以保青州百姓免受天災之苦!”
“青州?”陳帝有些疑惑的望向諶昔,諶昔緩緩的看向陳粲,陳帝立刻想起什么,問道:“朕記得青州常受水患侵擾,晉仁年間朕曾派人修筑水壩,后不曾再有水禍。”
“回陛下,青州水壩是微臣親自督派修筑,大壩修好后青州不但再無水患,百姓的莊家也因此收益,青州百姓無不感念天恩!”陳粲陳詞激昂的回稟陳帝。
“那楊侍郎又為何認定那謠傳會應驗?”看來陳帝比起災禍對這傳言的來處更感興趣。
“回陛下,臣并不完全相信那傳言。只是空穴來風,那講出此話的人必定也有緣由,臣也曾想一探究竟。于是微臣去過陳尚書督修的三座水壩細細觀察,水壩的主體經過風雨侵襲已經出現裂層,臣詢問過主管修繕的工匠,若是壩體的關鍵位置出現崩裂或者斷層,在洪水猛烈的沖擊之下,很難保得大壩完好無虞。”
“一派胡言!水壩修好不足三年,去年我親自去巡視時它還固若金湯,楊大人今日卻說水壩已然損毀嚴重,楊大人是說本官眼睛有問題嗎?!”陳粲氣憤難當。
“微臣不敢!只是天災不可知,人事卻可盡,若能派人檢查修繕,定可保青州百姓之安危,免天災之禍患。”楊敬之躬身輕言向陳帝請奏。
“楊敬忠!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虛!!你一個戶部侍郎咬著我工部的差事不放,你到底是何居心?!!”
陳帝此時沉默了,朝上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陳績之見狀趕緊出來替陳粲打圓場,他了解陳帝,但更了解自己的兒子。修筑水壩陳粲定是克扣了太多銀兩,導致水壩質量不好,現在楊敬忠敢于當面覲見,定掌握了實情,若再糾纏下去只會對陳粲不利。
“依老臣之見,傳言不可輕信,但楊大人言之似是有據也不得不查實,畢竟,事關青州下游數千戶老百姓。”說著轉身面向陳帝,躬身請諫道:“水禍自然可怕,但誰能料定今年定是暴雨時節。水壩若不夠堅固,派人修繕即可。暴雨至,水壩固,水患不可行;雨露薄,水壩固,水患更不可行,所以老臣認為實在不必為此煩擾陛下。”
“嗯…”陳帝點頭應允后便散朝去了煉丹房。
陳粲惡狠狠的瞪了楊忠一眼,使勁甩了一手衣袖,大步走出了大殿。
早朝散去,陳績之命陳粲即刻回府。陳粲知陳績之定有要事要說,也不敢怠慢,立刻趕回府中。
“父親,今日早朝您老可是將寧朔壓制的死死的,看他小子那頭冒青煙的樣子,可算給我解氣了!”陳粲一進書房就端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喝起來。
陳績之背著身子,突然右手使勁一拍旁邊的茶幾,嘴里大罵了一句:“混賬東西!!”
這一吼嚇得陳粲手里的茶杯差點兒掉落在地,他趕緊接住輕放回桌幾上,衣袖被茶水濕了一大片也不敢吱聲,整個人傻傻的愣在那里,半天沒有回過神。
“爹,我這又是犯了哪門子的錯讓您這樣動怒。”陳粲有些不解語氣也有些委屈。
“犯了哪門子錯?!”陳績之走到陳粲面前狠狠的看著他,陳粲被盯的有些發慌,不禁往后退了兩步,一個踉蹌跌坐在椅子上。
陳績之平復了一下心中的怒氣,長嘆一口氣才開始講話:“青州水壩,戶部撥給你5萬兩銀子,實際用在修建水壩上有多少?”
陳粲聽到這里,立刻知道自己理虧,不敢應聲。
“楊敬忠雖只為小小的五品官,但為人剛正忠直。今日敢當著你我的面大膽諫言,必定是鐵證在手!好在陛下并未當回事。更萬幸的是,我和寧朔已有一場爭執在前,此刻他們才不便參言,不然這件事落在寧家手里,我可保不準你會有什么下場!到時候,我這個太宰、你的長姐皇后可能都會被你牽連!”
“父親說得是!!都怪兒子一時貪念,定也是青州那斯克扣了工餉才導致水壩用料不足出現裂縫,兒子明日就派人去調查清楚!”陳粲聽了陳績之的話,后背嚇的一陣冷汗,他沒想到如此一件小事竟可能給自己和家族帶來殺身之禍。
“你我父子,一個是陛下的錢袋,一個是陛下的算盤。我這邊進的少了,陛下會不悅,同樣你那邊出的多了,陛下更是會存疑。父親是一品太宰,胞姐是當朝皇后,你怎還會如此貪財如此鼠目寸光啊!!”陳績之憤恨不已。
“父親,兒子知錯了!以后定加倍謹慎行事,不給寧家任何彈劾的機會!”陳粲太知道這位老父親的脾性,只要認錯就行了,他也不會拿他怎么樣,做錯了事一樣會給他收拾爛攤子,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也適應了。
“粲兒,現在太子和諸位皇子都已成年,其中四皇子和七皇子也早已受封親王。別看陛下龍虎精神,這求仙問道的精髓實在煉丹,可這仙藥也非有益無害啊!”陳績之欲言又止。“總之,太子沒有登上帝位之前,我們都不可有一日松懈!越是覺得安全無虞,其實越是危機四伏。”
“好好好,知道了父親!”陳粲聽父親這樣的淳淳教導已經無數遍,他顯然已經很不耐煩。
“聽說你又納了一名妾室進門?”陳績之坐下來喝起來茶。
“消息傳的可真快!”
“這是你第多少房妾了?十八還是十九?還應酬的過來嗎!你這整日的功夫都用在你的內院,哪里還有精力料理工部政務!看來這工部的活,也要另尋他人了,免得礙了你小陳大人的清凈!”陳績之對陳粲的貪財好色非常不悅卻又因為父親對兒子的溺愛而無可奈何。
“哪有父親說的那么多,十!十!明明只有十房!”陳粲有些無賴的笑著回答:“兒子為了工部的事務已是勞心勞力了,但陳家就我一個獨苗,母親去世前最常對我講的就是那句,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這也是為了了母親的心愿,為我陳家開枝散葉,兒子也是想父親能夠享膝下兒孫圍繞之樂!”
陳績之無奈的搖搖頭,嘆息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