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鞮侯忽然喊道,“等一下,你們,都過來,給諸位將軍敬杯酒。”
我腳步一頓,背脊繃的僵直,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銅鞮侯家的舞女拉著我的袖子說道,“都是來賺錢的,何必急著走,陪好了這幾位座上賓,沒準還能拿到額外的賞賜呢。”
“啪”的一聲巨響,沉甸甸的元寶被重重地敲在了案桌上,發出清脆而響亮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位喝多了的將軍,眼神迷離而堅定,手指直指我所在的方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你,過來,陪我喝了這一壺酒,這銀子便是你的囊中之物。”
我站在那里,心中五味雜陳。我不能喝酒……一沾酒便會臉色潮紅,頭暈目眩,甚至嘔吐不止。
三年前,我誤食了含有酒精的飲品,趴在床上幾天沒起來。
那時,墨年心疼的陪了我好幾日。
他說,“絕對不允許我再碰酒精,一點也不行。”
回憶太美好,變成了凌遲現實的刀。
我眼眶有點發熱,牽強的從嘴角扯出了一絲笑意,柔聲說,道,“好啊,謝將軍厚愛。”
那一壺酒,喝完,會幾天出不了家門吧。
那一壺酒,喝完,母親的藥錢就夠一個月的了。
一邊的江與之打趣道,“一壺酒,十兩銀子,這酒喝的值呀。”
是挺值的。
銅鞮侯家的女兒忽然拉住我的手說道,“她不能喝酒的。”
銅鞮侯說道,“哎呀,我的寶貝女兒啊,你看這位姑娘,既然她愿意,我們又何必多加阻攔呢?你說是吧?”
我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溫婉的笑意,面對著那位坐在上首、氣宇軒昂的將軍,緩緩開口,“既然將軍厚愛,點名讓我陪酒,我自然不能辜負了這份美意。這酒,我喝,不能掃了將軍的雅興。”
言罷,我優雅地舉起手中的酒壺,然后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喝的太急,酒水瞬間涌入喉嚨,帶來了一陣難以言喻的辛辣與刺激,我忍不住輕咳了幾聲,眼眶中甚至泛起了晶瑩的淚光。
銅鞮侯的女兒急忙上前拉住了我,她的眼中滿是關切與擔憂:“你沒事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輕輕搖了搖頭,雖然身體已經有些暈乎,但我的神智卻異常清醒。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次將目光轉向了那位將軍。
只見將軍此時正笑瞇瞇地看著我,眼中閃爍著贊賞與滿意的光芒。
他順手從桌上拿起一錠沉甸甸的銀子,輕輕拋向了我:“好!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這錠銀子,就算是我對你的小小賞賜吧。”
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墨年,他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好像在看戲一般,自顧自的提著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重物猛然一擊,他,真的不認識我了。
三年時光里,無數故事與經歷在我們之間筑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墻,將我們推向了彼此遙不可及的兩端。
三年了,足以改變一個人。我曾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回想起我們的過去,然而,現實卻如此殘酷,那份曾經屬于我們的默契與理解,仿佛隨著歲月的流逝而煙消云散。
我忽然覺得我們離得好遠,好遠。
……
我被一個一起跳舞的姐妹扶著,離開了宴席。
一個恍惚間,她人就沒了影子,許是為了去討些賞賜吧。
我覺得腳步有些虛浮,一個沒留神,撞到了什么。
我揉著太陽穴,抬頭含笑道,“唐突了將軍,抱歉。”
他,一身黑袍,猛然間伸出手,緊緊扼住了我的喉嚨。那雙手,冰冷而堅硬,仿佛能穿透肌膚,直抵靈魂深處。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穿透了我所有的偽裝,直勾勾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內心的每一個角落都洞察無遺。
“上官瑾兒?”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中迸發而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敲擊在我的心頭。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內心的慌亂,但那股恐懼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勉強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盡管那笑容中充滿了苦澀與無奈。“我自然認得你,新任的大司馬,權傾朝野,威震四方。怎么?今日也有閑情雅致,想要我陪你共飲一杯嗎?不過,我的價格可是不菲的,你確定你能付得起這個代價嗎?”
他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我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在迅速膨脹,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憤怒、痛苦、不甘交織在一起,仿佛要將所有的情感都傾瀉而出。
他說,“你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記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
我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量在逐漸加大,那是一種窒息般的痛苦,仿佛要將我的生命之火徹底掐滅。
我轉過頭去,兩行熱淚無聲地滑落。
“聽聞將軍是個憐香惜玉的,還請將軍,高抬貴手,放過我。”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然而,他并沒有因為我的求饒而放松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加用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上官瑾兒!你覺得委屈?”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嘲諷和譏笑,“你欠我的債,你以為這樣就能還清了嗎?你以為你的一句求饒就能讓我放過你嗎?你太天真了!”
我搖了搖頭,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滾落而下。
“我不覺得委屈,”我艱難地說道,“這是我欠你的,我理應得到的報應。我活該承受這一切的痛苦和折磨。”
他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那神色中既有憤怒也有痛苦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說,“你知道,過去的三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嗎?”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而沙啞,“我是怎么從一個任人宰割的囚徒一步步廝殺成如今的大司馬的嗎?你不知道!我靠的是恨!我靠的是對你的恨意支撐著自己走過那段黑暗的日子!上官瑾兒,我恨你!我恨不得將你碎尸萬段!你有什么資格覺得委屈?你根本就沒有資格!”
他的話語如同鋒利的刀刃般切割著我的心。
“墨年,對不起……”
“滾……”
我腳步踉蹌的從他的身后離開。
他猛地揚起頭,將壺中的酒一飲而盡,那動作決絕而果斷,仿佛是在與過去的一切告別。
啪的一聲脆響,酒壺摔碎在地,碎片四濺。
我停下腳步,回頭望向他,他的身影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孤獨與落寞。
這三年,對于他而言,是一段漫長而沉重的時光,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將過往的一切深埋心底,然而,見到她的那一刻,如同驚雷一般,瞬間擊碎了他所有的偽裝與平靜。
陸與之跑了出來,環顧四周,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他的心猛地一緊,忽然發現地上的血跡,將軍的手似乎有些異樣,“將軍,你的手……”陸與之關切的提醒道。
墨年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了一句:“無礙。”
這三年,在邊境,他吃同將士們一起,睡同將士們一起,只有在戰場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他是活著的。
三年了,陸與之記得三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將軍與她的決裂如同利刃般割斷了兩人之間的所有聯系。從那以后,將軍便將自己封閉起來,用無盡的戰斗來麻痹自己的心靈。他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仇恨與傷痛,卻未曾想到它們竟然如此根深蒂固地扎根在將軍的心中。
此刻的陸與之心中五味雜陳。
朱十三也跟了出來,問道,“出了什么事?”
陸與之諱莫如深的說道,“好像是上官家那位……”
兩人對視了一眼。
朱十三說道,“不過說來奇怪,堂堂相府的千金大小姐,那么蠻橫驕縱的一個人,怎么會來銅鞮侯家獻舞?”
陸與之懟了他一拳說道,“警告你啊,不許再提上官家的事,你忘了三年前咱們將軍是怎么入獄的了?你忘了咱們將軍是怎么在戰場上廝殺的,他那一身的傷,都是拜上官瑾兒所賜!要不是命大,早都死在了戰場上!”
朱十三點了點頭,說道,“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