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與之等在寺廟門口,
看見墨年,他立即匯報:“將軍,剛剛從張掖傳回來的消息,桓大夫回長安了?!?/p>
墨年聲音沙啞且低沉,“我知道了?!?/p>
江與之注意到,這幾日,墨年的平安玉扣一直也沒離過身。
等他上了車,江與之又道,“將軍,桓大夫希望能跟您聊聊。”
車內沒有聲音。
等了好一會,他淡淡的說道,“知道了?!?/p>
他說知道了,不是同意,也不是拒絕。
江與之一時有些犯難。
車行半路,他忽然說道,“去見桓大夫吧?!?/p>
……
長安城的官驛。
桓大夫與墨年相對而坐,他雙手交握。
墨年坐在他的對面,目光有些呆滯,仿佛這個世界與他有了隔閡。
“將軍?!被复蠓驔]忍住先開了口,他這次回來,是希望能留在長安城。
只是……
為什么大司馬看起來精神狀態有些不對勁。
他繼續說道,“將軍,這次回來長安城,我是想留在長安城,”說完,他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是銀票,“這是一點心意?!?/p>
桓大夫心里明白,墨年不會在乎這點東西,但是他有所求,總不能空口白牙。
不過,墨年在官場上一向都是兩袖清風,為人剛正不阿,他也不知道墨年會不會收。
“心意領了。”墨年終于開了口。
桓大夫松了口氣,“應該的?!?/p>
墨年說道,“醫館的負責人還空著,不知道你還想不想回去做事?”
這是桓大夫第一次正式的跟墨年說話,他覺得,這個大司馬真是敞亮。
桓大夫立即說道,“實不相瞞,我今日來,就是想跟您聊一聊這個事,有了您的允許,我明天就過去報道,我一定會好好做事……”
后面的話,墨年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想著,瑾兒在的時候,桓大夫幫過她,如果她在的話,一定會同意的吧。
……
墨年離開,桓大夫手里握著銀票,哼著小調看著夜色。
他離開了不到半年,沒想到大司馬這么敞亮,果真是個兩袖清風般的人物,他一提出來,他就同意了。
明天他就能回醫館做事了。
想著明天就能看到上官瑾兒,他心里沒來由的開心起來。
……
墨年重新登上了馬車。
江與之看著他,心中有些忐忑,想要開口,卻又猶豫不決。
他終于鼓起勇氣,低聲說道:“將軍,關于瑾兒的事情……”
墨年冷冷地說道:“醫館的人不得私下議論此事?!?/p>
江與之微微一愣,隨即恭敬地應道:“是?!?/p>
第二日,桓大夫來到醫館,沒有看見上官瑾兒。
他環顧四周,只見醫館內都是新面孔。
他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便隨意提起瑾兒的名字,但醫館內的人要么沉默不語,要么搖頭表示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這氣氛,桓大夫總覺得不對勁,他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畢竟,上官瑾兒在醫館工作過,不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
他心中暗想,瑾兒是江與之安排進來的,或許問問江與之,總能得到一些線索。
于是,桓大夫立刻前往司馬府。
剛一進門,他就看到了江與之的身影,正準備開口詢問。
……
咣當一聲,大司馬的書房傳出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什么沉重的物體墜落在地面上。
江與之聽到這聲音后,看了他一眼,沒來得及問候,便立刻沖向了書房。
在書房的窗戶前,墨年擺放了一架梯子,他正站在梯子上,轉過頭來,看到慌張跑進來的江與之。
江與之低頭,發現地面上躺著一個精致的風鈴。
墨年突然開口說道:“你進來的正好,把風鈴遞給我。”
江與之滿頭霧水,不解的問道:“將軍,你這是做什么?”
墨年微笑著回答:“瑾兒曾經說過,她最喜歡風鈴的聲音,我把它掛在書房,這樣,她一進來就能看見?!?/p>
江與之遞風鈴的手驀地停在了半空。
上官瑾兒已經死了,死了的人還看什么風鈴?
墨年似乎沒有注意到江與之的反應,他彎下腰接過江與之手中的風鈴,繼續說道:“今晚,我不打算去營地了,明天我想去華山一趟?!?/p>
江與之試探性地問道:“需要我為您準備一些東西嗎?”
墨年愣了一下,反問道:“準備什么東西?”
江與之回答:“比如裝骨灰的瓶子?”
墨年詫異地看著江與之,不解地問道:“什么骨灰?誰的骨灰?”
江與之沉默了,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明天一早去接瑾兒姑娘嗎?”
墨年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說道:“她并沒有告訴我,”然后他又補充道,“不過沒關系,我會去找她的?!?/p>
江與之從書房出來,看到桓大夫站在外面。
桓大夫一臉驚訝地看著江與之,剛才他聽到的對話讓他感到有些不安,難道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瑾兒和大司馬之間發生了什么?
“瑾兒去哪兒了?她怎么不在醫館?”桓大夫問道。
正當江與之準備回答時,墨年突然從書房走了出來,“是桓大夫,你是來看瑾兒的嗎?”
桓大夫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果然好上了。
他沒有說什么,只笑著對墨年說道,“我來向大司馬道謝?!?/p>
……
從司馬府回到醫館,桓大夫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的時候,突然接到耿將軍的傳喚,讓他去一趟司馬府。
桓大夫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緒,隨即匆匆趕往大司馬府。
當他抵達司馬府時,發現氣氛有些異常。
墨年見到耿將軍再次出現在府中,也感到有些意外。
他問道,“您怎么又來了?”
耿老目光深邃地看了墨年一眼,緩緩說道:“請桓大夫給你看看吧。”
墨年臉色一變,“您什么意思?”
耿老語氣沉重地說道:“你在家里做了什么!”
原來,是江與之去找的耿老。
“掛的風鈴?!蹦贻p描淡寫地回答道。
耿老眉頭緊鎖,追問:“為什么掛風鈴?”
墨年沉默片刻,終于開口:“因為瑾兒喜歡?!?/p>
耿老語氣突然加重:“她已經死了!”墨年聞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澳阏f誰死了?瑾兒還那么年輕,她不會死,她身體一向很好……”墨年抬高了音量說道。
耿老拄著拐杖,氣的有些發抖,怒斥道:“你瘋了!”
桓大夫被他們的對話震的僵在了原地,“瑾兒什么時候死的,他才離開半年不到,怎么就……”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震驚。
耿老一聲令下,“把你們將軍給我綁起來!”
周圍的侍衛們紛紛圍了上來,準備執行命令。
然而,墨年身手敏捷,一個一個將圍上來的人打趴在地。
耿老見狀,揚起手中的拐杖,朝著墨年的后勃頸使勁一敲,墨年立即癱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江與之眼眶濕潤,立即將墨年扶到了房間里。
“讓我來吧?!被复蠓蚍€了穩心神,走到了前面,他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瑾兒到底怎么死的。
……
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桓大夫已經從江與之那了解到,上官瑾兒已經死了,但墨年不肯接受這個現實,總覺得瑾兒還活著。
他燃了香,主要是安神的,也帶著催眠的作用。
桓大夫注意到墨年一直在摩挲著那塊平安玉扣,他挑起話題問道,“將軍好像很喜歡這個平安玉扣?”
“這是瑾兒送我的。”墨年淡淡的說道。
“方便告訴我,您和瑾兒姑娘是怎么認識的嗎?”桓大夫問道。
“丞相府?!蹦昊貞浧鸪跻姷膱鼍?。
那日,他跟著養父耿將軍去丞相府。
老遠就看見一個女孩穿著鵝黃色的小衫,蹲在臺階上哭。
然后他遞給了她一塊糖。
自此他們就熟了。
墨年漸漸閉上了眼睛。
恍惚中,他看到了三年前的上官瑾兒,
三年前,她親口指認他是謀反同黨,將他送入北軍獄中,他恨她!他想她一定是欺騙了他的感情。
三年后,他回到長安城,就是為了報復她,他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
最后一個記憶片段,是她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他閉著眼睛,流出了眼淚,哭聲是壓抑的。
桓大夫起了身,對門外的耿將軍說道,“大司馬好了?!?/p>
……
時間悄然流逝,轉眼間又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瑾兒的葬禮依舊沒有舉行。
但墨年似乎已經從瑾兒離世的悲痛中逐漸恢復過來,他的表現異常正常,正常的讓身邊的人感到詫異。
直到那一日,
在地下賭場。
一個纖細的身影不經意間從墨年的面前掠過。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那個姑娘的手臂。
那個姑娘的身形與上官瑾兒有著七八分的相似之處,這讓墨年不禁愣住了。
江與之看到這一幕,也愣了一下,隨即喊道:“將軍!”
墨年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
他松開了手,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
那個相似的輪廓,那熟悉的身姿,無一不在提醒著他,瑾兒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他。
原來,他從來也沒放下過上官瑾兒。
哪怕是一個相似的背影,都讓他失了神。
……
銅鞮宮中,
劉老站在房間外,焦急地向大夫詢問著。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關切和擔憂:“這位姑娘,她還有救嗎?”
大夫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地回答道:“情況并不樂觀。”
劉老聽后,心中一沉,但他仍然保持著一絲希望,懇切地說道:“既然我們有緣相遇,還請大夫盡全力救治她?!?/p>
大夫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大人,實話實說,這位姑娘的外傷并不難治,但她內心的求生意志非常薄弱,這……我也束手無策。不過,我有一位師兄,他在這方面頗有研究,擅長治療這種病癥。只是,他目前在張掖,聽說不日后會回長安,我可以試著聯系一下我這位師兄?!?/p>
就在這時,房間內傳來了一個聲音:“大人,姑娘醒了……”
劉老立刻轉身,跟著他的義子一起走進了房間。
床上躺著的上官瑾兒,面容憔悴,顯得十分虛弱。
她睜開眼睛,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面孔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劉老輕聲說道:“瑾兒,你還是叫我‘劉伯’吧,你還記得我嗎?”瑾兒輕輕點頭,聲音微弱地回答道:“記得的,劉伯?!眲⒉撬谝惶烊メt館工作時遇到的患者。
劉伯繼續說道:“半月前,我和我的義子在華山中狩獵。你從懸崖上墜落,正好落在我們的網中,我把你救了上來,才發現是你。朱瑾兒,你怎么會從懸崖上墜落呢?”
瑾兒沉默了片刻,然后低聲說道:“我……對不起,劉伯,我其實是不想活了……”
劉伯和他的義子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劉伯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堅定地說道:“這樣吧,你先住下來,不管遇到什么困難,我都會幫你。但你若是一心求死,神仙也幫不了你?!?/p>
瑾兒眼中閃過一絲感激,輕聲說道:“謝謝你,劉伯,可是我,好像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劉伯看著她,眼中充滿了憐憫和堅定:“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意義。上天既然讓你落在了我的網中,說明你命不該絕。既然如此,你該給你自己一次機會,你只有活著,才能找到活著的意義?!?/p>
劉伯的一番苦心勸導,讓他的義子劉安也感到于心不忍,他看著瑾兒,勸說道:“天大的事情,也不該輕易放棄。你有什么困難,我們都可以幫你。”
大夫也插話道:“姑娘,你跳懸崖都沒摔死,說明好日子在后頭呢。”
上官瑾兒那顆死寂的心,終是起了一絲漣漪,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
瑾兒的眼眶里充滿了淚水,她聲音微微顫抖著說:“劉伯,我與你之間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你卻對我如此之好,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劉伯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一絲慈祥的光芒,他輕聲說道:“我對你的好,并不是毫無緣由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和我之間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蛟S是因為你和我曾經的一位故人長得非常相似,讓我情不自禁地對你產生了一種惻隱之心。”
劉安在一旁打趣道:“師傅,你已經收了那么多的義子,不如再收一個義女吧。你看瑾兒這么乖巧懂事,一定會是個好女兒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