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墨年的馬車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我才緩緩轉身,邁步走進了家門。
在那一刻,我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
我甚至覺得,我們還是三年前的我們,就好像久別重逢的愛人一樣。
回到家里,母親還在昏睡。
近來,母親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我草草熱了飯菜,然后叫醒了母親。
母親見我神色疲憊,忍不住問道,“瑾兒,你怎么……看起來心事重重,是不是上官孟德又找你麻煩?都怪娘親沒用,對不起,是娘親拖累了你,都是娘親不好?!?/p>
我微笑著安慰她:“娘,您說什么呢,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而且,我們很快就可以去洛陽了。”
母親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瑾兒,娘是個要死的人了,只要你開心快樂就好?!?/p>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娘,您別這么說,您要長命百歲?!?/p>
母親搖了搖頭,嘆息道:“瑾兒,娘不想活那么久,拖累你,要不是我,你和墨年也不會走到這般境地……”
我打斷了她的話,輕聲說道:“娘,以后都不要再提他了,我們這次去洛陽,是跟著君逸哥哥一起去。”
瑾兒娘不敢多言,只道,“瑾兒,上官家雖然被抄家免職,但是指不定哪天就會再被啟用,到時候上官孟德指不定會對你做出什么事情來。你既然要離開,就能走多遠就走多遠?!?/p>
我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堅定地回答:“嗯,娘,我聽你的,我一定會帶著你離開長安城。”
……
第二日清晨,陽光透過薄霧灑在街道上,我雇了一輛馬車,去了醫館。馬車緩緩行駛在石板路上,車輪滾動的聲音伴隨著清晨的寧靜,我心中卻有些沉重。
到達醫館后,我徑直走到醫館的后院,看見君逸就說明了來的目的。
“君逸,我的傷可能一時半會好不了,所以我來跟你說一聲,醫館的事我就不再做了?!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而平靜。
君逸停下手中的活計,眼中帶著一絲不解和關切,溫和的說道,“我給你批了假,其實你不用這么正式?!?/p>
我搖了搖頭,心中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問題讓你在醫館中為難。醫館的運作離不開每一個人的努力,我不能成為你的負擔?!?/p>
君逸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要不這樣吧,你再休息幾天,等你感覺好些了,什么時候想回來繼續幫忙,隨時跟我說。”
這半個月來,我總是請假,君逸對我很是寬容。我若是這樣下去,只怕醫館內會傳出對君逸不太好的閑言碎語。
我堅持說道,“不用了,君逸。我不能總是依賴你的寬容。”
君逸見我如此堅決,也不再勉強,微微一笑,說道,“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不再強求。那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就啟程去洛陽,那里有更好的醫術和藥材,或許能幫助你更快康復?!?/p>
“好的?!蔽尹c頭答應,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和對君逸的感激。
……
大司馬府的書房,
江與之收到醫館傳來的上官瑾兒消息,他一刻也不敢怠慢,匆匆而來,“將軍,瑾兒姑娘以后不去醫館做事了?!苯c之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打破了書房內的寧靜。
正在伏案看書的墨年,眉頭微微一皺,。
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書卷,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不用管她?!?/p>
兩日前,她就跟他說過,會盡快找別的事情,一旦找到,就離開。
看來是找到新的差事了。
江與之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忽然有些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了,自從桓大夫調走后,醫館里的人都是他精挑細選送進去的。
明面上是對宮里那些人的重視。
可江與之總覺得,醫館這種區區小事,著實不用大司馬親自選拔。
或許,大司馬是藏了些別的心思呢?若是如此,可現在上官姑娘離開醫館了,大司馬竟然……無動于衷?
江與之不敢多言,他悄悄的退出了書房,順手關上了門。
墨年目送江與之離開,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書卷上,但心思卻早已飄遠。他合上了書卷,將其放回書架,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那枚碎了又被重新粘好的平安玉扣上。
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丞相府的后院,那年她才十四歲。
但其實,他們僅僅是談了三個月不到的戀愛,他就去了長樂宮。
后來,命運捉弄,他們分開了三年。
這三年里,他似乎,從未忘記過她。
因為太恨了吧,所以牢牢記著。
……
從醫館出來后,我徑直去了長樂宮。
上一次去,是為了還漢陽那百兩黃金。
這一次去,是為了向陛下陳情三年前的事。
馬車外,街道上人潮涌動,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流水一般川流不息。我也曾幻想過,有一天能和墨年肩并肩,手牽手漫步在這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然而,那不過是白日夢罷了。
我深知,向陛下陳情真相之后,我的命運可能會走向終結,甚至可能被賜死。
但即便如此,我已無所畏懼。
因為,我已經為母親安排好了一切,林西會在我身后默默支持我。
我已了無牽掛,可以坦然面對一切可能的結局。
可是,忽然之間腦海里涌現出無數我和墨年之間的溫馨記憶。
“腳疼嗎?我背你?!?/p>
“手冷嗎?我給你捂捂。”
“想吃什么?我去買給你?!?/p>
還有那句讓我銘記一生的誓言:
“瑾兒,若我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為諾,你可愿意嫁我?”
“瑾兒,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離?!?/p>
這些話語如同春風拂面,溫暖而又令人心碎。
就在我沉浸在這些回憶中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姑娘,長樂宮到了。”車夫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輕輕抬手,觸摸了一下眼角,竟然發現有水澤。
……
養心殿內。
陛下面色冷峻,目光如刀地盯著我,壓抑著怒氣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跪在地上,坦白道,“陛下,當年是我親口指認的諸葛墨年,我當時是在上官孟德的權勢壓迫下,不得已做了假證。但其實,那個深入淮南王府的人,我并不知道是誰。”
陛下的眉頭緊鎖,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是說,你欺君?”
我低下頭,聲音微弱卻堅定:“是,當年諸葛墨年是被冤枉的,他是清白的,他壓根就沒有去淮南王府?!?/p>
陛下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p>
三年前的舊事,很快就傳到了宮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林西怒氣沖沖的去找江與之,情緒激動地說:“墨年是不是逼迫瑾兒了,她一大早就去了長樂宮,為墨年伸冤,這么做,可是欺君?。 ?/p>
江與之聽后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你說什么?”
剛要從書房里出來的墨年聽到這一番話,腳步一停,他從未想過,上官瑾兒會為他伸冤。
林西焦急的說道,“我父親今日下早朝看見她了,陛下看起來很不高興。但是還沒有下旨將她關起來。”
……
上官孟德等在長樂宮門口,一看見我,就將我拽進了馬車里。
“瑾兒,你在胡鬧些什么?走,跟我回家!”
我掙脫他的手,“我沒有胡鬧。”
“瑾兒,你是不是糊涂了?諸葛墨年已經蹲過牢了,你現在說這些,能有什么用?時光能倒流嗎?”
“我知道,但我犯下的錯誤,我必須承擔?!?/p>
“你……你如果犯了欺君之罪,你娘怎么辦?你有沒有考慮過?”
上官孟德說得頭頭是道。
“父親大人究竟在害怕什么?是怕自己無法官復原職了嗎?”
“我……你別忘了,你姓什么!你聽話,跟我回家?!?/p>
“回家?我還有家嗎?早在一年前你將我趕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沒有家了。我姓什么?你如果不提醒我,我還真忘了!”
“我告訴你,你別以為諸葛墨年有多冤枉。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嗎?”
“他對我怎樣,我并不在意,我現在只想承認自己的錯誤?!?/p>
“我一直不想告訴你,你知道諸葛墨年是什么人嗎?他根本就不姓諸葛,他姓耿!”
“他是來報復我的,他接近你,就是想讓你成為他報仇的工具。他是仇人的兒子呀,那個耿恭,是他父親,是他自己命運不濟,被罷官后郁郁而終,他一直認為是我造成的,所以才會接近你!”
“上官丞相,你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p>
“諸葛墨年從未喜歡過你,他一直在欺騙你,他認為你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你覺得他會跟你在一起嗎?瑾兒,你說我再怎樣,我也不會去害自己的女兒呀?”
“我怎么知道,我覺得你的確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跟爹回家吧?那個諸葛墨年,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以后我們都要遠離他?!?/p>
“來不及了,父親,我已經見過陛下了。你所做的一切,很快,就會公之于眾了?!?/p>
你瘋了!
……
大司馬府。
林西直率的表達了自己的擔憂,一抬頭,就看見了墨年。
江與之正準備解釋,墨年卻突然插話:“她不會有事的。她本是去陳情,又是被脅迫的,陛下不會為難她。最該擔心的,反而是上官孟德。”
聽到墨年的話,林西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瑾兒這要是欺君,豈不是自投羅網?!?/p>
江與之附和道:“既然不會有事,也不用坐牢,我們就不必擔心了?!?/p>
墨年輕咳一聲,不冷不熱地說道:“我正好有事要去長樂宮。”
江與之在心里驚呼,不是剛回來嗎?
“還不走?”墨年走到門口,忽然說道。
江與之急忙跟了上去。
林西望著墨年離去的背影,心中暗想,或許自己對墨年有所誤解,他對瑾兒,似乎并非無情。
江與之說道:“如果只是三年前的這件事,恐怕還不足以讓上官孟德徹底垮臺,難保過些日子陛下不會念及他的好……如果上官孟德不能徹底被打倒,那瑾兒姑娘……豈不是要遭殃?她那親爹,會放過她嗎?”
“我不會讓他再有機會爬起來。”
……
離開上官孟德的馬車后,我漫無目的地漫步在長安城的街頭。
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我的視線,我才緩緩抬頭。
“我們不是說好了,再也不見嗎?”
“是林西找不到你,不是我找你?!?/p>
“墨年,你已經洗清了冤屈,不對,應該稱呼你為耿墨年?!?/p>
原來,他姓耿,那個赫赫有名的武將世家耿家。
“你已經知道了?!?/p>
“所以,上官孟德說,你接近我,只是為了報復上官家。”
“如果我一開始就知曉自己的身世,我不會與你產生任何糾葛。上官瑾兒,我不是一個好人,但我絕不會利用一個女人的感情作為復仇的工具?!?/p>
站久了,傷口開始隱隱作痛,我有些步子不穩,輕輕的扶住墻。
墨年一把將我抱起。
這不是他第一次抱我。
我凝視著他的側臉,忍不住說道,“我還你清白是應該的,雖然我曾被上官孟德脅迫,但確實是因為我的證詞,你才遭受了三年的苦難?!闭嫦啻蟀?,他本應感到高興,但他似乎并沒有那么快樂。
“清白對我來說,并不那么重要?!?/p>
“對我來說卻很重要,我等了三年,就是為了這一天?!?/p>
早在三年前,我就想過,一旦將一切安排妥當,將所欠的都償還,我就再無牽掛。
從長樂宮返回家的路上,我們倆都沉默不語。
下車時,墨年跟在我的身后。
我站在門內停下腳步,“我累了,你回去吧?!?/p>
突然,一雙手臂從后面環繞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墨年……”
我本能地想要躲開。
他突然聲音沙啞地說,“為什么突然離開醫館,為什么突然去長樂宮,為什么讓我回去?三年前,你纏著我的時候,你拋棄我的時候,有問過我的意見嗎?”
“墨年,我讓你受了三年的苦,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在戰場上差點喪命,這也是真的,后來我們重逢,發生的這些不愉快,也是真的。我們,回不去了,我也沒資格了?!?/p>
我用力推開他的手,淚水一顆顆滴落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