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身狼狽,他一身戎裝,一如記憶里的模樣,清冷而矜貴。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不前。
“愚蠢!”
他突然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我頓時感到一陣委屈,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馬車顛簸前行。
馬車在顛簸中緩緩前行,我坐在馬車里,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敢松開。
“輕一點,抓疼了。”他忽然開口,語氣依舊冷漠疏離,但對我來說,卻顯得異常親切。我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仍然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就像一個即將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已經過去了大半天,我的聲音還是顫抖著。
我從未想過,墨年會親自來救我。
“前幾天,某人跟我說,讓我放了她,從此以后我們各自安好。我就是心血來潮,想要來看一看,某人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離開我,就能安好?”墨年偏過頭,目光深沉的凝視著我。
我忽然紅了臉,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謝謝你,救命之恩,永生不忘。”我哽咽著說道。
“有什么感謝的話,回去再說。”他淡淡地回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
馬車在崎嶇的道路上搖搖晃晃地前行,
車身隨著顛簸的節奏輕輕搖擺。
隨著馬車的不斷前進,那個宏偉的大院逐漸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我的心情也隨之慢慢放松下來。
從江與之的口中得知,
昨晚那場激烈的打斗,原來是墨年一手安排的。
他帶著皇上的口諭,動用了些關系,對張君逸的基地進行了盤查,目的是為了找人。
本來只要求放了上官瑾兒一個人,但張君逸卻堅決不同意。
墨年沒有耐心與他繼續糾纏,于是命令自己的金吾衛強行攻入,混亂之中,許多被囚禁的人得以逃脫。
我疑惑地問道:“你怎么會知道我會選擇從樹林里逃跑呢?明明我逃跑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你的東西丟了,被我撿到了。”他淡淡地回答,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荷包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手中。
冥冥之中,是墨年救了我一命。
他將荷包扔到我身上,輕描淡寫地說:“收好,別再丟了。”
……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江與之神色緊張地對我說:“不好了,將軍,張君逸的人追來了,他們的馬比我們的馬車快,看樣子是打算搶人了。”
“加快速度。”墨年果斷地下達了命令。
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下意識地將我緊緊抱在懷里。
馬車一個急轉彎,我不由自主地抱緊了墨年。
就在這時,墨年忽然對我說:“抱緊我。”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忽然推開馬車的后門,拽著我的胳膊跳了出去。
我們兩人在山坡上翻滾了好幾圈,才終于停了下來。
張君逸的人緊追不舍,他下令道:“除了那個女的,其他人不留活口。”我想要用身體護住墨年,因為張君逸的目標是我,他應該不會對我怎么樣。
然而,墨年卻緊緊地護著我,不準我有任何動作。
就在這緊張的瞬間,突然聽到一聲悶響,我顫抖著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溫熱的鮮血沾滿了我的手掌。
墨年,他中箭了。
……
那一瞬間,我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推開墨年。
哪怕是跟著君逸回去。
墨年好像知道我的心思。
無論我如何掙扎,他就是不肯松開。
我急切地對墨年說道:“墨年,你放開我。”
張君逸要的是我,只要我跟著他走,他不會傷害墨年的。
張少卿那個瘋子,真的會殺人的。
“閉嘴!”
墨年低吼一聲,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
千鈞一發之際,對面的人群忽然驚慌失措地開始后退。
有人驚呼道:“是金吾衛!金吾衛來了。”
張君逸看著近在咫尺的上官瑾兒,緊緊攥著手指。
他萬萬沒想到,墨年竟然會調動金吾衛,為了一個女人不惜下了血本。
隨著越來越多的金吾衛出現在現場,張君逸意識到,如果繼續下去,他多年精心培養的精銳部隊可能會毀于一旦。
在權衡利弊之后,他不得不下達了撤退的命令:“撤!”
……
江與之和朱十三迅速地帶著一隊人馬趕了過來,他們小心翼翼地將我和墨年攙扶上了馬車。
我站在一旁,心中充滿了惶恐和不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迅速而熟練地解開墨年的衣衫,為他撒上藥物,止住了不斷流淌的鮮血。
我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土,手足無措地凝視著墨年胸前那片觸目驚心的鮮血,耳邊仿佛有無數蜜蜂在嗡嗡作響,腦子一片混亂。
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
我緊緊地扶著墨年,他的肩膀上不斷流淌著鮮血,我既害怕又焦急。
他卻用微弱的聲音問我,“有沒有傷到你……”
我嚇得六神無主,不停地回答他,“我沒事,你別說話,你別說話……”
他緊緊地拉住了我的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輕聲說道,“別哭,我沒事……”
墨年還保持著清醒。
聽到他的話,我更加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崩潰地哭了起來,哽咽著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現在道歉,有用嗎?愚蠢!我早就提醒過你,不要和張君逸走得太近,讓你離他遠點,你卻偏不聽我的話,……”他揶揄著說道。
“你還有心情罵我,你中箭了,你知道嗎?”我焦急地提醒他,心中充滿了擔憂和自責。
……
到了驛站。
江與之和朱十三立即從我手中接過了墨年。
墨年的養父也帶著一隊人馬匆匆趕來,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金吾衛將整個驛站圍得水泄不通,嚴密地守護著每一個角落。
軍醫們則準備著為墨年取出深陷在體內的箭矢。
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墨年的血跡染紅,但我不敢離開半步,失魂落魄地守在門外,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不停地流淌,心中慌亂得仿佛快要窒息。
這一刻,我后悔了。
我后悔三年前遇見了墨年,才叫他因為我受了三年的苦,如今又是為了護我,命懸一線。如果不是我,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清冷矜貴的大司馬。
“瑾兒姑娘,外面風涼,你還是先跟我去旁邊的房間休息一下吧。”
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起頭,看見了一張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的臉龐。
我對著朱十三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我就在這里等著,哪里也不去。”
他遞給我一塊絲帕,輕聲勸道:“你還是去里面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吧,如果留下疤痕,墨年醒來后會生氣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一手的血,是從馬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被樹林里的樹枝劃到的。
“沒關系,等他醒了我再處理。”
“還是去處理吧,如果墨年醒了,發現你這副樣子,他會不高興的。”
最終,我拗不過朱十三的堅持,只好跟著他去了旁邊的房間。
軍醫們十分細致地為我擦上了藥膏,貼上了紗布。
……
等我處理好,墨年那邊的箭矢也已經取了出來。
軍醫端著一盤浸了血的紗布出來,看見我和十三說道,“所幸,沒有傷及要害,但將軍有舊傷,傷上加傷,一旦感染,生死難料。”
我跟著朱十三一起進了墨年的房間。
我趴在他的床前,一步也不肯離開。
期間,江與之給朱十三使了眼色,他們留下了吃的,也退了出去。
我坐在他的床前,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的臉。
此刻的他,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跟昔日里那個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模樣大相徑庭。
我眼睛一酸,眼淚又流了下來。
……
“他只是昏迷……”
這是我第二次見耿將軍,
他澀然道,“讓他娶漢陽,是我意思。我知道你跟他,青梅竹馬,我也知道他心里有你。如果你愿意,我不會再阻攔。”
“好好照顧他,他自小沒了母親,你對他好,他會將心掏給你的。”
不用他說,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墨年。
不為別的,只因他是那個遇到危險的時候,將我護在懷里的人。
墨年傷的的確很重,連著三天他都沒有醒來。
我衣不解帶的待在他的身邊。
他傷口惡化,發起了高燒,連米湯都喂不下去,還是叫人撬開嘴巴,一點一點灌進去的。
……
我知道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已經四天沒有合過眼了,眼睛也腫了,臉色肯定也不好。
朱十三說,“上官姑娘!非常時期,你要保重。”
我問他,“你說他會死嗎?”
他說,“不會的。”
朱十三與墨年久經沙場,他說不會那就一定不會。
又過了一日,墨年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轉。
到了夜里,墨年又發燒了。
軍醫說,只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軍醫們圍在房間外的走廊里,嘁嘁喳喳。
就連墨年死后要穿的衣服,也已經準備好了。
我伏在墨年的床前,握住他冰涼的手,忽然有些感傷,
說實話,自從這次在長安城重逢,我們見面的次數并不多。
我細細碎碎的念叨著三年前的事。
“你說,你為什么要護著我呢?”
“我一直想問問你,三年前,你明明可以為自己辯駁,為何閉口不言。”
“那日,在銅鞮宮相遇,我還在想,你一定沒有認出我,沒想到,你早都認出了我。原來,你一早就知道我會去銅鞮宮,對嗎?”
“還有那日,在花船上,你說了那么多狠話,最后還是在張少卿的面前護住了我。”
“別哭了,我還沒死。”
墨年虛弱的出了聲。
忽然有人跟我搭腔,我愣了半晌。
跳起來朝門外跑去,“他……他……他醒了……”
……
軍醫們蜂擁而入。
金吾衛也奔走相告。
整個院子沸騰了起來。
墨年的房間里瞬時便擠滿了人。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我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躺在墨年的床上,我手里還拽著一件外袍,不知道是誰的,看著有點眼熟。
墨年說,是朱將軍送我回來的,我趴在朱將軍的身上睡著了,手里死死的拽著人家的外袍不肯松開。
我想起在墨年房間外的亭子里,我拄著雙手托著臉頰,看著軍醫們在墨年的房間,來來去去。
朱將軍在我身側說道,“外面風大,上官姑娘還是回房間休息吧。”
我無精打采的回道,“謝謝你,我就在這里守著墨年。”
他默不作聲。
過了半晌又說道,“上官姑娘還是回房間休息吧?”
我頭一歪,便一下子睡著了。
睡夢中感覺自己又從馬車上飛了出去,看見了一棵樹,便狠狠地抓住了樹杈,將自己攀在了上面。
原來,我手里抓著的不是樹杈,而是朱將軍的胳膊;
原來,我攀的不是一棵樹,而是朱將軍……
……
“你怎么樣了?要不要叫軍醫。”我從床上坐起身,準備下床去查看他的情況。
“我沒事,你過來坐在我身邊。”他平靜地回答,聲音中透露出一種久違的堅定和命令感,這讓我心中的擔憂稍微減輕了一些。
我不敢不聽話。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看了許久,久到仿佛時間都靜止了。
他冷不丁的說道,“瑾兒,你欠我一條命。”
聽到這句話,我的鼻子不禁發酸,眼眶也變得濕潤起來。我輕聲回答道:“我知道,這份救命之恩,我將永生難忘。”
……
墨年剛剛醒來,軍醫嚴肅地告訴他,目前他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合移動,至少需要等待七天的時間,才能考慮再次踏上旅程。
第二天,長樂宮的那位來到了這里,我識趣地退出了房間,讓漢陽公主和墨年單獨交談。
漢陽公主關切地問道:“聽說你受傷了?這么重要的事情,為什么不告訴我?如果不是江與之不小心說漏了嘴,我可能還被蒙在鼓里。”
墨年輕描淡寫地回答:“人還沒死,沒必要告訴你。”
“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有權利知道你的健康狀況。”漢陽公主堅持道。
“現在還不是時候。”墨年淡淡地回應。
“你說什么?”漢陽公主有些驚訝。
“我答應你,等我回到長安城,一切才正式生效。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墨年解釋道。
漢陽公主沉默了片刻,然后反問道:“你不會是為了和上官瑾兒在一起,就一直留在武威不回來吧?”
“這個玩笑不好笑。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會一直留在武威。”墨年堅定地回答。
“你明白就好,這個地方太惡劣了,你好好養傷,我回長安城等你。”漢陽公主說完,從我身邊走過時,狠狠地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