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尋良人?顏玉兒擦了擦臉龐并不存在的淚,這世間,哪兒來的良人?
也就只有公子這般年輕,不經事的人,才會相信世間的美好。
水銀鏡旁的花開得越發的妖艷,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像劇毒的蛇莓果,在黑暗里散發著醉人的甜香。
顏玉兒回坐到梳妝臺前,將楚遇朝給的那對耳環取下,暗暗思索著:
公子既然要退出江湖,那就說明他心愛之人并不是江湖人士,可能是和大家閨秀或者小家碧玉的女子。另外,公子行蹤不定,上一次聽說他的消息是江南鄭家的千手玉觀音被盜一案,說不定,公子便是在江湖遇見了那姑娘。
江南水鄉,一個光聽就知道它有多美的地方,那樣地方養出來的姑娘,想必是溫婉可人,柔情似水的。
顏玉兒望著鏡中的人影,思緒飄回以前。
她也是江南女子,本名顏玉華,家父是江南三元縣的縣丞,家中還有一位兄長在學堂讀書。
她是被嬌養大的女兒,父親開明,讓她跟著讀書,識文斷字;母親溫柔,教她待人之禮,待客之道;哥哥也十分寵愛她,知道她不能出門,會給她買小玩意解悶。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的?顏玉兒好看的眉型皺成一團。
是從哥哥開始說親事的時候起,好多的事情就變了。
那日,有人上門給哥哥提親,是三元縣第一商戶林家的三姑娘,她家開了好幾處米行,每年家里長輩過壽的時候都會開倉給窮人放糧,是人人稱贊的大善人,家里的幾個兄長都和哥哥在同一個學堂一起讀書,算得上知根知底。
這林三姑娘也是個溫婉的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她那一手刺繡,簡直是繡什么像什么。
她看著父母點頭稱好,哥哥臉上也是靦腆的笑容,她想,她也應該高興的。
可是,等嫂嫂過門,給父親母親敬茶那一日,她拿著嫂嫂給她繡的見面禮——貓咪撲蝶的荷包,臉上掛著笑容,心里卻是沉沉的。
她看著嫂嫂和哥哥一同跪下,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盞,給父親母親敬茶,又看到母親從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極好的鐲子給嫂嫂帶上。
她聽見母親說:“好孩子,咱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吃飯時,她看見嫂嫂要站著給母親和她布菜,母親拉住嫂嫂的手讓嫂嫂坐下,嫂嫂笑意盈盈的說著笑話逗趣。
去給哥哥送鞋時,她被下人攔在門外,聽見下人低著頭回稟:小姐,少爺和少夫人在里面……
她點頭,將東西交給下人,轉身離去。
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明明是好事,親事一定,哥哥有了妻子,父親母親有了兒媳,她也有了嫂嫂。
可她的心里卻是恐慌加悲涼。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念叨,她以后就是這個家的外人,一個最多還能在家待幾年的外人,很快,就會有人上門給她說親事,等他們商定好,蓋頭一蓋,抬出去,她就是別家的人了。
她比哥哥小了五歲,哥哥一成婚,很快就到她了。
她的心涼涼的,她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可嫂嫂的到來,給她敲響了一個警鐘,像是在告訴她:你很快就不是千嬌萬寵的女兒了,你是別人家的媳婦,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你是外人。
她走了,嫂嫂進來了,他們對她的愛會轉移到嫂嫂身上,以后小侄子小侄女們會占滿哥哥,父親母親的心,等父母故去,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她就真的成外人了。
她不再如往常那樣的活潑,默默的沉穩起來,心一日一日的沉寂下去,大人見了她都在夸她,夸她知書達理,夸她懂事了。
一日一日的惶恐與沉寂中,她真的說定了親事,是母親至交好友的小兒子,有一位兄長,前些年中了進士,他不喜歡讀書,便走了武舉,在軍營里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兩家離得遠,如果說定了,她便要遠嫁。
那戶人家的太太親自帶著兒子來家里拜訪,父親在席間見了那個年輕的后生,然后便拍板定下了這門親事,他說這未來姑爺以后是有大造化的。
她躲在深閨,不曾出去見人,太太前來拜訪,母親才領她出去見了一面,嫂嫂告訴她,那年輕人長相俊俏,哥哥也考量過他了,是個好的。
母親說,那家主母已經給小兒子看好了一處宅子,等他成婚后就去那里住,她嫁過去立刻就能當家做主,沒有公婆需要立規矩,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她應了,應不應也和她沒多大關系,兩家已經定了,交換了庚貼,她不應也不可能了。
所有人都高高興興,她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她收了性子給夫家人準備禮物。她笑著,心里卻在滴血,她是遠嫁,這一嫁過去,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了娘家了。
她繡著大紅的鴛鴦蓋頭,心里是對家中親人的不舍,對未來的迷茫。
出嫁的日子一日一日近了,母親在為她的嫁妝操心,嫂嫂有了孕,吃不下多少東西卻吐的天昏地暗,哥哥陪著她,心疼的哄著她。
大紅的嫁衣繡好了,母親為她蓋上蓋頭,哥哥背她出了門,花轎一搖一搖的離了三元縣。
她掀起蓋頭,悄悄從轎簾的縫隙里注視著外面的風景,從熟悉到半熟,慢慢的,她看到的已經不是她熟悉的景色了,她放下轎簾,擦干眼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