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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汴京伏妖錄

第三章沉睡之殤

皇城司秘殿的冰冷與死寂,如同沉甸甸的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八賢王趙德芳那句“亮刃吧”的余音,仿佛還在刻滿符文的石壁上回蕩,與渾天儀基座上那張拓印著詭異爪痕的薄紙一起,無聲地宣告著汴京太平盛世的終結。

穆長風率先動了。他玄色的身影如同一抹融入陰影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滑向那扇厚重的青銅殿門。指尖在門上一個不起眼的符文處輕輕一按,伴隨著機括沉悶的咬合聲,門扉緩緩開啟一道縫隙。外界廊道里微弱的光線透入,映亮了他線條冷硬的下頜。

“王七,孫九。”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秘殿的寂靜。

“在!”守在門外的兩名探事司精銳瞬間挺直脊背,如同繃緊的弓弦。

“拓印備份三份,一份送司庫存檔,一份交呂先生,一份給我。屏風碎片,送墨家工坊。”穆長風語速極快,不容置疑,“昨夜趙府所有當值仆役、護衛,包括開封府接觸過現場的人,分開拘押,重審口供。重點查問趙文淵近三日行蹤、異常訪客、以及…”他頓了頓,寒星般的眸子掃過拓紙上那扭曲的爪印,“…府中是否丟失過任何與‘臉面’相關的物件,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妝粉、畫作。”

“遵命!”王七、孫九齊聲應諾,立刻轉身執行。

穆長風一步踏出秘殿,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皇城深處特有的、混合著陳年木料、灰塵和一絲鐵銹的沉滯氣息。他身后的秘殿內,行動也已展開。

諸葛流云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把玉質算籌,指尖翻飛,在渾天儀基座光滑的表面上劃出道道無形的軌跡,眼神專注得驚人,口中念念有詞,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與平日慵懶截然不同的、近乎燃燒的銳氣。張象中閉目凝神,雙手結印,指尖跳躍的金色電芒愈發清晰,絲絲縷縷地探向那拓印爪痕,試圖捕捉其中殘留最核心的那縷污穢本源。呂云然則快步走向秘殿一角巨大的檀木書架,指尖在書脊上快速滑過,最終抽出一本厚重的《南荒異聞錄》,就地盤坐,借著長明燈的微光,全神貫注地翻閱起來。

善明大師低誦一聲佛號,手持菩提念珠,緩步走向秘殿中央,尋了一處相對空曠的位置盤膝坐下,低眉垂目,周身開始散發出寧靜祥和的微光,口中梵音低回,竟是要在此地直接為怨氣沖霄的趙文淵誦經超度。墨一依舊沉默,卻已從角落起身,走到秘殿入口處,手指細致地撫摸著門框與墻壁的接縫,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在審視一件精密的機關造物,評估著這座號稱固若金湯的堡壘是否真的無懈可擊。

公輸青被穆長風那句“花哨”打擊得不輕,小臉垮著,卻也沒閑著。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那架被評價為“明燈”的初代尋跡木鳶,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巧的炭筆和一卷皺巴巴的皮紙,蹲在地上就寫寫畫畫起來,嘴里還嘟囔著:“隱匿…符文內斂…靈光不外溢…空冥晶…不行,太貴…替代品…”顯然已經開始著手改進。

曹風看著穆長風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起。她對這位指揮使的冷漠和毒舌依舊心存芥蒂,但八賢王方才的布置和當前秘殿內凝重肅殺的氣氛,讓她明白此刻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渾天儀基座旁,目光緊緊鎖定在那張爪印拓紙上,腦中飛速運轉:兇手選擇趙文淵的時間、地點、方式,留下的爪印位置,護衛的異常昏睡…這一切串聯起來,兇手可能的行動路徑、心理狀態、以及…下一次的目標?

八賢王趙德芳負手立于渾天儀旁,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忙碌起來的眾人。秘殿內不再寂靜,算籌的輕響、書頁的翻動、低沉的誦經、炭筆的沙沙…各種細微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那是鎮妖司這臺沉寂已久的機器,在嗅到血腥與妖氛后,重新開始高速運轉的轟鳴。

他走到穆長風方才站立的位置,指尖輕輕拂過冰冷的黑曜石基座邊緣,感受著其上殘留的、屬于那個年輕人的冰冷氣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鋒銳戰意。山君…千面人…玲瓏玉匣…風暴的序幕,已然拉開。

時間在秘殿的忙碌中悄然流逝。長明燈的火苗微微搖曳,將眾人專注的身影拉長,投在刻滿符文的墻壁上,如同遠古壁畫中降妖除魔的神祇剪影。

不知過了多久,秘殿沉重的青銅門再次被無聲推開。進來的不是穆長風,而是他麾下另一名探事司精銳,代號“寅三”。寅三身形精悍如獵豹,步履輕捷,快步走到八賢王面前,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異常:“稟王爺,指揮使大人命屬下急報:城東馬行街‘惠民病坊’附近,接連發生三起怪案!死者癥狀詭異,疑似…妖異!”

“講!”八賢王目光一凝。秘殿內,諸葛流云撥動算籌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頓,呂云然抬起頭,張象中睜開眼,連沉浸在改良圖紙中的公輸青也豎起了耳朵。誦經的善明大師,梵音也略微低沉了一絲。

“是!”寅三語速加快,“首案于昨夜子時,病坊一名負責煎藥的雜役,名喚張五,被同屋人發現于睡夢中氣息全無,身體冰冷僵硬,但面色卻異常紅潤,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古怪的笑意。仵作初步查驗,無外傷,無中毒跡象,如同…自然老死,然張五年方二十五,身體素健。”

“第二案在今晨卯時,病坊隔街一戶商賈之家,其獨子年方八歲,同樣于睡夢中暴斃,癥狀與張五一模一樣,面色紅潤帶笑。家人哭訴,孩童睡前并無異樣。”

“第三案就在半個時辰前,病坊內一名年逾六旬、但精神尚可的老藥工,午飯后小憩,竟也一睡不醒,癥狀與前兩者一般無二!”

寅三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凝重:“指揮使大人已親赴現場。他讓屬下轉告王爺及諸位大人:此三案死者,雖身份地位遠不及趙副使,但死亡時間密集,癥狀詭異且完全相同,絕非巧合。大人言道:‘沉睡之殤,恐非天災。’且…開封府已介入,但束手無策,流言已在坊間悄然蔓延。”

“沉睡…帶笑而亡?”呂云然眉頭緊鎖,合上手中的《南荒異聞錄》,快步走到寅三面前,“死者可有共通之處?除卻都在睡夢中?”

“回呂先生,”寅三恭敬答道,“據目前所知,三人互不相識,生活軌跡也無交集。唯一共通點…似乎都在病坊附近居住或勞作。”

“病坊…沉睡…紅潤帶笑…”諸葛流云手中的玉籌停止了撥動,他猛地抬頭,眼中那抹慵懶被銳利的精光取代,看向善明大師,“大師!您方才超度趙副使怨魂時,可曾感應到附近有異常魂魄波動?尤其是…帶著強烈‘夢魘’氣息的怨念?!”

善明大師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悲憫之色更濃,他雙手合十,低嘆一聲:“阿彌陀佛。老衲誦經時,確感汴京城東南方向,有數縷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怨念與恐懼交織,更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流失之象。當時只道是趙施主怨氣引動城中亡魂不安,未曾深想。如今看來…只怕與寅三施主所言怪案,脫不了干系。那血氣流失,非是外傷,倒像是…精魄被強行抽吸殆盡!”

“抽吸精魄?沉睡中帶笑?”張象中臉色一變,指尖的金色電芒倏然收斂,“這…莫非是‘食夢鬼’?!”

“食夢鬼?”曹風、公輸青等人同時出聲,帶著驚疑。

“《妖異志·幽冥卷》有載!”呂云然迅速接口,語速飛快,“‘食夢鬼’,無形無相,生于人心夢魘深處,寄宿夢境,以生靈精魄與喜樂憂怖為食。被其纏身者,初期常感疲憊嗜睡,多夢紛擾,繼而沉眠不醒,精魄漸枯,面色反呈異樣紅潤(實為精魄燃燒殆盡前的虛火),最終于睡夢中魂飛魄散,只余空殼!因其行兇于夢境,無形無跡,極難察覺防范!”

“無形無相…寄宿夢境…”墨一沉聲重復,他剛剛結束對秘殿入口的檢查,走到近前,“如此,常規防御,形同虛設。兇手…或者說這妖物,如何鎖定目標?又為何選擇在病坊附近?”

“諸葛流云!”八賢王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暫緩推演千面人行蹤。立刻以此三案死者為中心,結合病坊地氣、近期汴京異常能量流動、以及善明大師所感之怨念方位,推演這‘食夢鬼’可能的源頭、活動規律及下一個目標區域!”

“得令!”諸葛流云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戰意。他毫不猶豫地將原本用于推演千面人的算籌軌跡抹去大半,指尖如飛,玉籌在黑曜石基座上劃出全新的、更加繁復玄奧的軌跡,口中念念有詞,周身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波動,仿佛與整個汴京的地脈氣息隱隱相連。

“張真人,呂先生!”八賢王轉向張象中和呂云然,“你二人即刻前往惠民病坊現場,與長風匯合!張真人以龍虎山秘法,感應現場殘留的妖邪氣息,尤其是夢境層面的波動!呂先生詳查死者背景、生前最后接觸之人、以及病坊內外一切可能與‘夢境’、‘精魄’相關的線索、傳言、乃至風水異動!注意,開封府若在,不必理會。”

“遵命!”張象中稽首,呂云然拱手。兩人沒有絲毫耽擱,立刻轉身,在寅三的引領下快步離開秘殿。

“曹風!”

“末將在!”曹風抱拳。

“你精于洞察,速去詳查近半月內,汴京各處(尤其是城東區域)上報的異常‘嗜睡’、‘夢魘驚悸’、‘精神萎靡不振’病例,無論官衙記錄還是民間流言,盡數搜集匯總!對比案發時間地點,找出可能的前期受害者或潛在目標!注意甄別,勿要引發更大恐慌。”

“末將領命!”曹風應聲,雷厲風行地緊隨張、呂二人而去。

“公輸青!”

“啊?在!”公輸青從圖紙中抬起頭。

“你的‘尋跡木鳶’,改良方向首要隱匿,其次,能否感應精魄波動或夢境層面的異常?”八賢王目光如炬。

公輸青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苦惱地撓撓頭:“感應精魄…有點難,需要特殊的‘引魂玉’或者‘定魄石’…司庫不一定有…夢境層面…呃…讓我想想…或許可以嘗試用‘蜃樓砂’模擬夢境波動頻率?但這玩意兒更稀有…”他嘴里飛快地嘟囔著專業術語,小臉皺成一團。

“所需材料,無論多稀有,列出清單,著人即刻去司庫及內府秘藏處調取!若庫中無有,告知本王,本王親自去向官家討要!”八賢王斬釘截鐵。

公輸青精神大振:“是!王爺!小子拼了命也給您弄出來!”他立刻趴在地上,刷刷刷地寫起清單,眼中充滿了狂熱。

“墨一。”

“墨一在。”

“評估此類無形妖物對皇城司、禁軍大營、各要害衙門乃至宮禁防御體系的潛在威脅。著手設計、準備能預警或干擾精神入侵、夢境滲透的機關或結界方案。需要任何協助,直接找公輸青或調用墨家子弟。”

“明白。”墨一沉聲應道,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顯然已在腦中開始構建防御模型。

八賢王最后看向依舊盤坐誦經的善明大師:“大師,超度趙副使怨魂之事,暫且交由其他弟子。請您移步,坐鎮于病坊附近一處清凈高地,以無上佛法感應那‘食夢鬼’留下的污穢痕跡,嘗試鎖定其核心所在。此物無形,佛門慧眼,或可洞悉。”

“阿彌陀佛,老衲義不容辭。”善明大師緩緩起身,手持念珠,步履沉穩地向外走去。

秘殿內,只剩下八賢王、諸葛流云和埋頭苦寫的公輸青。八賢王走到渾天儀旁,看著諸葛流云指尖翻飛,玉籌劃過的軌跡在基座表面留下淡淡的銀光,交織成一個不斷變化、越來越復雜的立體星圖與地脈模型,其中幾個代表死者位置的光點正微微閃爍。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照著那變幻的光影,也映照著汴京城上空,那肉眼不可見的、愈發濃重的妖氛陰云。

千面人的爪痕尚在,食夢鬼的陰影又已籠罩…這繁華汴京的暗夜,正變得越來越漫長,也越來越兇險。

城東,馬行街。

午后的陽光本該帶著暖意,但籠罩在惠民病坊周圍街巷的氣氛,卻壓抑得如同鉛灰色的凍云。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苦澀味道,但這慣常的氣息,此刻卻掩蓋不住那股源自人心深處的驚惶與寒意。

開封府的衙役用拒馬和繩索勉強拉起了警戒,將病坊后巷張五居住的簡陋窩棚和隔街那戶商賈之家的小院隔開。看熱鬧的百姓被遠遠驅趕,卻仍聚在街角巷尾,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臉上混雜著恐懼、好奇和一種對未知災厄的麻木。流言如同瘟疫般悄無聲息地擴散:“睡死病…”“笑著走的…”“專找病坊附近的人…”“是瘟神索命?還是狐妖勾魂?”

穆長風的身影出現在病坊側門時,那玄色的窄袖長袍和腰間墨玉帶扣的冷光,讓原本有些喧嚷的人群瞬間安靜了許多。他無視了開封府推官李維那如同看到救星、卻又帶著更多惶恐的復雜眼神,徑直走向最先發現張五尸體的同屋雜役——一個面黃肌瘦、嚇得渾身篩糠的中年漢子。

“昨夜,張五睡前有何異常?”穆長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冷冽,讓那漢子一個激靈。

“回…回大人…”漢子牙齒打顫,“沒…沒啥特別啊…就是…就是這幾天總說累,睡不夠,昨兒晚飯都沒吃幾口,說困得厲害,倒頭就睡了…呼嚕打得比平時響…小的,小的還嫌他吵來著…”他想起什么,臉上血色褪盡,“誰知道…誰知道他就這么…笑著…笑著走了啊!”他捂著臉,發出壓抑的嗚咽。

“累?嗜睡?”穆長風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漢子渾濁的眼睛,“他可有說過做了什么夢?尤其是…反復出現的夢?”

“夢?”漢子茫然地抬起頭,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提過一嘴…說老是夢到一片白霧,霧里有光,暖暖的,舒服得不想醒…別的…就沒了…”

白霧…暖光…舒服…穆長風心中微沉。這與呂云然描述的“食夢鬼”初期癥狀隱隱吻合。他不再多問,轉身走向被臨時安置在病坊一間空房內的三具尸體。

簡陋的木板床上,覆蓋著白布。穆長風示意看守的衙役掀開一角。三張面孔暴露在有些昏暗的光線下——張五、那八歲孩童、還有須發皆白的老藥工。果然如寅三所報,三人面色都透著一股極不自然的紅潤,仿佛醉酒一般,嘴角凝固著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滿足而詭異的笑容。皮膚飽滿,毫無枯槁之相,若非氣息全無、身體冰冷僵硬,幾乎要讓人以為他們只是陷入了異常香甜的沉眠。

穆長風俯身,湊近張五的面孔,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除了尸體本身開始散發的淡淡死氣,以及病坊里濃重的藥味,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徹底掩蓋的…甜膩氣息。這氣息不同于趙文淵案發現場那種混合著血腥的甜腥,而是一種更純粹、更虛幻的甜膩,仿佛某種腐敗的花蜜,又帶著一絲勾魂攝魄的誘惑感,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層面,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最甜美的夢境。

他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如劍,指尖縈繞起一層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芒,懸停在張五的眉心上方寸許。這不是顯形符,而是一種更精微的道家探魂術,能感知魂魄殘留的痕跡與逸散的能量流向。

指尖微芒輕輕顫動。穆長風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他清晰地“看”到,張五的眉心識海處,本該是魂魄凝聚之地,此刻卻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吸管粗暴地抽空,只留下一個干涸、扭曲的空洞。殘余的魂力絲縷飄散,帶著極度的恐懼和一絲被迷惑的沉醉感,而那恐懼的源頭,正指向那甜膩氣息的殘留。

“精魄枯竭,識海空洞…被強行吸食殆盡。”穆長風直起身,冰冷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讓在場的李維和衙役們渾身發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張象中和呂云然在寅三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穆指揮使。”張象中稽首一禮,目光掃過三具尸體,面色凝重,“善明大師已在外尋了一處清凈地,開始感應。”

呂云然則快步走到尸體旁,仔細查看,又詢問了李維一些關于死者生前細節和發現經過的問題。他眉頭緊鎖:“指揮使大人,學生方才在外間詢問病坊管事。據其所言,近五六日,坊內雜役、病患乃至醫工中,抱怨夜間多夢、白日精神萎靡者,不下十數人!只是癥狀輕微,未曾重視。如今看來…”

“獵物早已被標記,只是獵人尚未收網。”穆長風冷冷道。他看向張象中:“張真人,勞煩感應此地殘存的夢境波動與妖氣。此物無形,氣息必極隱晦。”

張象中點點頭,走到房間中央,手掐法訣,雙目微闔。口中默誦真言,周身清炁流轉。指尖跳躍的金色電芒不再外放,而是化作無數細如牛毛的金絲,如同擁有生命般,輕柔地向四周空間蔓延開去,尤其是向三具尸體上方飄散。

呂云然則拿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紙簿,開始快速記錄房間內的細節:尸體的位置、朝向、窗戶的開合、空氣的流動…甚至墻角的一點水漬、地板上細微的灰塵痕跡都不放過,試圖從中找出任何可能的規律或線索。

時間一點點過去。房間里只剩下張象中低沉的誦經聲、呂云然炭筆劃過的沙沙聲,以及眾人壓抑的呼吸聲。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突然,張象中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瞳孔中金光一閃而逝,低喝一聲:“咄!”

只見他面前虛空之中,那無數探出的金色絲線,在靠近老藥工尸體上方約三尺處,似乎觸碰到了什么無形之物,竟微微扭曲、震蕩起來!緊接著,一絲極其淡薄、近乎透明的淡灰色煙霧,被那金色絲線從虛空中硬生生“勾勒”了出來!那煙霧扭動著,散發出與穆長風感知到的同源、卻更加清晰的甜膩氣息,還夾雜著一股令人作嘔的、仿佛無數噩夢碎片混合而成的污穢怨念!

“找到了!夢境殘留的‘魘氣’!”張象中臉色微微發白,顯然維持這精微的探測消耗不小。他指尖金絲猛地一收,將那縷淡灰色煙霧牢牢束縛在掌心上方寸許之地,形成一個不斷掙扎扭動的灰色氣團。

“好精純的魘氣!這絕非尋常食夢鬼所能留下!”張象中沉聲道,語氣帶著驚疑,“此物背后,必有更強力的存在驅策或滋養!”

穆長風一步上前,寒星般的眸子死死盯住那掙扎的灰色氣團:“能追蹤其來源嗎?”

張象中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此氣無根無源,如同水汽蒸發,乃是夢境破碎后的殘渣。貧道只能勉強將其束縛片刻,難以逆溯其主。除非…”

他話音未落,房間外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驚呼和騷亂!

“怎么回事?”穆長風眼神一厲,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門外。

只見病坊前院,原本被衙役攔在外圍的人群像是炸開了鍋。一個披頭散發、眼神渙散的婦人正歇斯底里地哭喊著,試圖沖破阻攔:“我的兒!我的寶兒啊!你們還我寶兒!”她正是那死去孩童的母親,顯然悲傷過度,已然崩潰。

而引發更大騷動的,卻是她旁邊一個同樣被衙役攔著、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那漢子雙目赤紅,臉上充滿了驚懼和憤怒,指著病坊的方向,聲音嘶啞地朝著人群大吼:“是詛咒!是病坊的詛咒!他們治不好病,引來了瘟神!下一個就是我們!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了!大家快跑啊!離開這里!”

恐慌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本就驚惶不安的人群被這絕望的嘶吼點燃,推搡著,哭喊著,試圖沖破衙役的阻攔向外奔逃。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這混亂的頂點,一聲清越的斷喝如同驚雷般炸響:

“肅靜!”

一道緋紅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人群外圍疾射而入!曹風身披軟甲,手持一桿亮銀點鋼槍,槍尖在地面青石板上猛地一頓!

“鐺——!”

金鐵交鳴之聲帶著奇異的震蕩波,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哭喊和喧囂!一股屬于兵家戰陣、百戰不撓的凜冽煞氣以她為中心轟然擴散開來!離得近的幾個慌亂百姓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所懾,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看向場中那桿如標槍般挺立的身影。

曹風目光如電,掃視全場,聲音清亮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開封府辦案,閑雜人等退避!妖言惑眾,亂我民心者,視同妖黨,立斬不赦!”她手中長槍一橫,槍尖寒光閃爍,直指那個煽動恐慌的漢子,“你!再敢妄言一句試試?!”

那漢子被曹風充滿殺氣的眼神一瞪,又看到那閃著寒光的槍尖,頓時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臉色慘白,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再不敢出聲。周圍混亂的人群也被這鐵血氣勢鎮住,推搡哭喊聲迅速平息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

曹風這才收槍,對旁邊驚魂未定的開封府衙役頭目冷聲道:“將此人拿下,嚴加看管!再有造謠生事者,按律處置!”她又轉向那些驚惶的百姓,語氣稍微緩和,卻依舊鏗鏘有力:“官府正在全力追查真兇!此乃妖邪作祟,非是瘟疫!各自歸家,緊閉門戶,切勿聽信謠言,自亂陣腳!皇城司在此,必還爾等一個安寧!”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堅定,配合著方才雷霆般的手段,竟奇跡般地安撫住了即將崩潰的場面。衙役們趁機迅速將人群疏散。

穆長風站在病坊門內陰影處,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看著曹風緋紅的身影在混亂中如同定海神針,看著她眉宇間的英氣和那份屬于將門虎女的擔當與果決。他薄唇微抿,眼中冰封般的冷硬似乎有那么一絲極其微弱的松動,但轉瞬即逝,快得無人能捕捉。他轉身,對剛剛跟出來的張象中和呂云然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張真人,收了那縷魘氣,回去詳查。呂先生,曹風帶回的信息,匯總后報我。”說完,他玄色的身影再次融入病坊的陰影深處,如同從未出現過。

曹風處理完騷亂,英氣的眉宇間也帶著一絲疲憊。她快步走進停放尸體的房間,看到張象中正小心翼翼地將那縷被金光束縛的灰色氣團收入一個貼著符箓的玉瓶中。呂云然則快速向她講述了穆長風的發現和張象中的探測結果。

“嗜睡者眾多?魘氣精純?”曹風眼神銳利,“看來這妖物胃口不小,且蓄謀已久!指揮使呢?”

“大人已先行離開,命末將等匯總信息后上報。”呂云然答道。

曹風點點頭,壓下心中對穆長風神出鬼沒的一絲不滿,立刻將自己方才搜集到的情況說出:“末將查了開封府卷宗及走訪了附近里正。近十日,城東報官或醫館記錄的‘異常嗜睡、精神萎靡’者,有明確記載的就有二十七例!其中十六例在病坊附近三條街坊內!最早的一例,發生在八天前,是一個打更的老漢!另外,有流言稱,城西‘無憂鄉’瓦舍附近,似乎也有人出現類似癥狀,只是尚未有暴斃者上報。”

“無憂鄉?”呂云然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名稱,“夢境…無憂鄉…這名字本身,就帶著強烈的暗示意味!”

“諸葛流云正在推演,結合善明大師的感應和這些線索,或許能圈定范圍!”張象中將封好的玉瓶鄭重收起。

三人不再耽擱,留下開封府處理現場,迅速離開病坊,趕回皇城司。

當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被汴京城高聳的城墻吞沒,皇城司秘殿內的氣氛已緊張到了極致。

渾天儀基座上,諸葛流云以玉籌勾勒出的立體星圖地脈模型已經完成。無數銀線交織,汴京城池的輪廓清晰可見。城東區域,代表三個死者的光點刺目地亮著,圍繞著惠民病坊的位置。而在病坊周圍,諸葛流云又點亮了十幾個稍暗一些的光點——那正是曹風查到的、已出現明顯嗜睡癥狀的“獵物”。更令人心驚的是,一條極其暗淡、如同蛛絲般的灰色能量軌跡,正從這些光點匯聚處,蜿蜒曲折地向著城西方向延伸,其終點,隱隱指向一個地方——無憂鄉瓦舍!

“無憂鄉…好一個‘無憂鄉’!”諸葛流云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疲憊,但眼神卻亮得嚇人,“此乃‘食夢鬼’編織的‘夢域’核心入口!它以病坊附近的疲憊生靈為‘餌食’,滋養壯大自身,其真正的巢穴或力量源頭,就藏在這‘無憂鄉’的幻夢之下!能量軌跡顯示,其活動范圍正以病坊和無憂鄉為兩極,緩慢向城內其他區域擴散!”

秘殿中央,善明大師盤膝而坐,那縷被張象中捕獲的淡灰色魘氣懸浮在他掌心上方三寸處,被柔和的佛光包裹。老僧雙目微闔,眉頭緊鎖,額角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口中梵音不斷,佛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嘗試剝離魘氣中那些混亂的噩夢碎片,追溯其本源意志。

突然,善明大師身體微微一震,猛地睜開雙眼,眸中佛光大盛,帶著一絲震驚與悲憫:“阿彌陀佛!這魘氣深處…藏著一絲冰冷的‘契約’之力!非是‘食夢鬼’自發,而是…被某種更強大的存在所奴役驅策!那契約的氣息…古老、霸道、充滿了山林猛獸的腥臊…與…趙府爪印殘留的那一絲…同源!”

“山君!”秘殿內,除了還在埋頭畫圖的公輸青,所有人心中同時閃過這兩個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張象中臉色鐵青:“果然是他!千面人剝面竊位在前,食夢鬼吸食精魄在后!一個攫取身份權柄,一個吞噬生靈精華…這都是在為山君復蘇積蓄力量!”

“契約奴役…難怪這食夢鬼的魘氣如此精純兇戾!”呂云然臉色發白,“被山君之力強行催化的妖物,遠比自然滋生的更可怕!”

“王爺!”曹風抱拳,聲音帶著急切,“必須立刻搗毀這‘無憂鄉’的巢穴!否則,被其標記的獵物會越來越多,精魄被吸食者一旦超過某個界限,只怕會…”

她的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那將是一場無聲無息、規模浩大的屠殺!整個汴京,將在睡夢中化為死城!

八賢王趙德芳站在渾天儀前,身影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沉重。他深邃的目光掃過那指向無憂鄉的灰色軌跡,掃過善明掌心那縷被契約污染的魘氣,最終落在諸葛流云推演出的星圖模型上。

“諸葛流云,推演結果可能鎖定巢穴在無憂鄉的具體位置?”八賢王的聲音沉凝如鐵。

諸葛流云盯著模型,手指快速掐算,玉籌在幾個關鍵節點上反復點動,最終,他指向無憂鄉瓦舍區域一個代表戲臺的位置:“七成把握!能量匯聚點在此!戲臺之下,或連通著某個被遺忘的幽深地穴!那里陰氣最重,最適合作此等邪物的巢穴!”

“張真人,善明大師,呂先生!”八賢王目光如炬,“以你三人之力,配合諸葛陣法,能否在無憂鄉瓦舍外圍,布下一個足以壓制‘食夢鬼’力量、并切斷其與山君契約聯系的大型結界?不求立刻誅殺,但求將其暫時困住,阻止其繼續吸食精魄、擴張夢域!”

張象中、善明、呂云然對視一眼,眼中皆露出凝重,但更多的是決然。

“貧道可布‘五雷鎮邪結界’,引天雷正氣,專克陰穢魘氣!”張象中沉聲道。

“老衲以‘金剛伏魔圈’相合,佛光普照,凈化契約污穢,穩固生靈魂魄!”善明雙手合十。

“學生愿以浩然正氣為引,融入結界,穩固其形,增益其威,隔絕外邪蠱惑!”呂云然鄭重拱手。

“流云以‘四象鎖靈陣’為基,導引地氣,串聯三位之力,成困魔牢籠!”諸葛流云眼中精光爆射。

“好!”八賢王猛地一揮手,“曹風!墨一!公輸青!”

“末將在!”曹風挺直脊背。

“墨一聽令!”墨一上前一步。

“啊?在!”公輸青從圖紙堆里抬起頭。

“你三人,率兩隊探事司精銳,即刻前往無憂鄉瓦舍!曹風、墨一負責外圍警戒,疏散無關人等,封鎖區域!若有妖邪爪牙現身,格殺勿論!公輸青,攜帶你所有能用的預警、防御、反隱機關,在結界布設點協助三位先生,確保布陣過程不受干擾!同時,尋找可能通往地下巢穴的入口!”

“遵命!”三人齊聲應諾。

“穆長風何在?”八賢王環視秘殿。

“指揮使大人一個時辰前離開病坊后,便不知所蹤。”寅三在門外回稟。

八賢王眉頭微蹙,隨即舒展開,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罷了。他必已先行一步。曹風,若在無憂鄉見到他,告知計劃,由他臨機決斷!”

“是!”曹風應道,心中卻掠過一絲復雜。那個冷面毒舌的家伙,難道又獨自去闖龍潭虎穴了?

“行動!”八賢王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戰,不僅要斬斷山君一爪,更要打出我鎮妖司的威名!讓那藏于暗處的孽畜知道,這汴京城,不是它能肆意妄為之地!”

秘殿沉重的青銅門轟然洞開。緋紅、玄黑、天青、素白、墨色…一道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凜冽的殺意和無畏的決心,融入汴京初降的夜幕之中,直撲城西那片名為“無憂”,實則為恐怖夢魘源頭的瓦舍勾欄。

無憂鄉瓦舍。

華燈初上,本該是汴京城西最熱鬧喧囂的時刻。各色燈籠高掛,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從勾欄瓦舍內飄出,夾雜著看客的叫好、小販的吆喝,混合成一片醉生夢死的浮華之音。

然而今夜的無憂鄉,氣氛卻有些異樣。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過了這片歡樂場。

瓦舍中心,那座最大的“百戲樓”前,人流明顯稀疏了許多。一些機靈的看客似乎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早早地離場。只有少數醉醺醺的、或好奇心重的,還在附近徘徊。

曹風一身緋紅勁裝,手持亮銀槍,如同一朵燃燒的火焰,立在百戲樓正門前。她身后,是十名氣息沉凝、眼神銳利的探事司精銳,清一色的玄色窄袖袍,腰間懸著制式長刀和特制的破邪弩。墨一則帶著另外五名探事司好手,如同融入陰影的磐石,悄無聲息地散開,占據了百戲樓側翼和后巷的要害位置。他們動作迅捷而沉默,手中的墨家機關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

“開封府辦案!閑雜人等,即刻離開此地!違者以同黨論處!”曹風清越的聲音在真氣的催動下,清晰地傳遍了百戲樓周圍百步范圍。她并未言明“妖異”,以免引發更大恐慌,但那冰冷的殺氣和身后肅立的玄衣衛士,足以讓任何心存僥幸者望而卻步。

原本還在附近探頭探腦的看客和小販,被這陣勢嚇得臉色發白,紛紛作鳥獸散。很快,以百戲樓為中心,方圓數十丈內變得一片死寂,只剩下燈籠在夜風中搖晃投下的、扭曲晃動的光影。

公輸青則背著一個幾乎有他半人高、鼓鼓囊囊的牛皮大包,像個移動的雜貨鋪。他動作麻利地在百戲樓戲臺正前方的空地上,布置下幾個奇形怪狀的機關:有巴掌大小、形似蜘蛛的銅獸,被他輕輕按入地面縫隙;有拳頭大的青銅鈴鐺,用極細的金屬絲懸掛在周圍的廊柱上;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如同鳥巢般的藤編球體,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戲臺邊緣的陰影里。

“這是‘地聽蛛’,能感應地下五丈內的異常震動和妖氣波動;‘驚魂鈴’,對精神類攻擊有預警和輕微干擾作用;‘縛影巢’,嘿嘿,要是那鬼東西敢從影子里鉆出來,保管讓它吃不了兜著走!”公輸青一邊布置,一邊小聲地向旁邊警戒的探事司衛士解釋,小臉上滿是緊張和興奮交織的神情。

戲臺后方一處相對僻靜的廊下,張象中、善明大師、呂云然三人已經就位。諸葛流云則站在稍遠處一座兩層茶肆的屋頂上,這里視野開闊,能俯瞰整個百戲樓區域。他手中托著一個巴掌大的青銅羅盤(非孫九那個),羅盤上指針飛速旋轉,表面則懸浮著一個小小的、由光點構成的四象虛影。

“三位,請!”諸葛流云的聲音通過某種傳音技巧,清晰地送入張、善、呂三人耳中。

張象中深吸一口氣,腳踏禹步,手掐“五雷訣”,口中念念有詞。他周身清炁勃發,道袍無風自動,指尖凝聚起刺目的雷光,猛地按向腳下地面!嗤啦!一道微弱的電蛇沒入青磚,瞬間,以他為中心,地面隱約浮現出一個覆蓋方圓十丈、由閃爍雷紋構成的巨大符印虛影!

“阿彌陀佛!”善明大師同時發動。他盤膝而坐,將手中菩提念珠高舉過頭,口誦《金剛經》。柔和的佛光如同水波般從他身上蕩漾開來,與張象中布下的雷紋符印完美交融。佛光所過之處,空氣中彌漫的那股屬于勾欄瓦舍的脂粉香膩和隱約的魘氣甜膩,如同冰雪消融般被凈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神安寧的檀香氣息。一個半透明的金色光圈虛影,疊加在雷紋符印之上。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呂云然朗聲開口,聲如洪鐘。他展開雙臂,仿佛擁抱天地,一股沛然莫御的剛正之氣從他體內升騰而起,無形無色,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精神一振,仿佛置身于朗朗乾坤之下。這股浩然正氣如同粘合劑,又如同堅固的骨架,注入到雷紋符印與金色佛圈之中,讓那原本還有些虛幻的結界瞬間變得凝實厚重起來!一個無形的、融合了道門雷法、佛光普照、儒家正氣的巨大結界,將整個百戲樓及其周邊區域牢牢籠罩!

“四象歸位,鎖靈定魄!”屋頂上的諸葛流云一聲清叱,手中羅盤光華大放!懸浮其上的四象虛影——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驟然亮起,化作四道流光,分別射向結界的東、西、南、北四個方位,融入其中!整個結界猛地一顫,表面流轉起四色光華,一股強大的禁錮與鎮壓之力彌漫開來,將這片空間與外界徹底隔絕!百戲樓內隱約傳出的絲竹聲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斷!

“成了!”諸葛流云臉色微白,但眼中難掩興奮。這倉促間布下的聯合結界,威力雖非絕頂,但勝在屬性完美克制魘氣與精神侵蝕,足以暫時困住那“食夢鬼”!

“公輸小友!入口!”張象中維持著結界,沉聲喝道。

“來了!”公輸青一直緊張地盯著自己布置在地面的幾只“地聽蛛”。就在結界成型的瞬間,其中一只指向戲臺下方某處的銅蜘蛛,突然劇烈地震顫起來,發出極其細微卻尖銳的嗡鳴!其背部的符文亮起刺目的紅光!

“在戲臺下!靠左第三塊活板下面!”公輸青大叫一聲,抱著他的大包就沖向戲臺。

曹風眼神一凜,長槍一擺:“甲隊,警戒外圍!乙隊,跟我來!”她帶著五名探事司精銳,緊隨公輸青沖向戲臺。

戲臺下方一片昏暗,堆放著各種雜物箱籠,彌漫著一股灰塵和木頭腐朽的味道。公輸青指著左側一塊看似與其他地板無異的區域:“就是這里!震動源和微弱的妖氣泄露點!”

一名探事司衛士立刻上前,用刀鞘在邊緣處撬動。果然,一塊三尺見方的木板應聲而開,露出下方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濃郁、帶著甜膩誘惑和污穢怨念的陰冷氣息,混合著潮濕的土腥味,猛地從洞口噴涌而出!

“好濃的魘氣!”曹風秀眉緊蹙,握緊了手中長槍。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勉強通過,下方深不見底,仿佛通往幽冥。

“我下去探路!”一名身材較為瘦削的探事司精銳自告奮勇,點燃一根特制的、能燃燒很久且光線穩定的牛油火把。

“小心!”曹風叮囑。那衛士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將火把探入洞口,然后敏捷地鉆了下去。火光迅速下沉,照亮了粗糙的土壁和向下延伸的狹窄階梯。

片刻后,下面傳來壓抑的聲音:“大人!下面是一條地道!很深!暫時安全!”

曹風不再猶豫,對公輸青道:“公輸先生,你在上面協助三位先生維持結界,若有異動,立刻預警!”說完,她長槍一挺,就要緊隨而下。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啊——!”地道內突然傳來那名探事司衛士一聲短促凄厲的慘叫!緊接著是火把墜地的悶響和滾動聲,火光瞬間變得搖曳不定!

“王虎!”曹風臉色大變,不假思索就要沖入!

一道玄色的身影卻比她更快!如同暗夜中掠過的鬼魅,帶著刺骨的寒意,瞬間越過曹風,消失在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洞口!

是穆長風!

曹風心頭一緊,來不及多想,厲喝一聲:“跟我下!”她緊隨其后,帶著剩下的四名探事司精銳,魚貫鉆入那通往未知夢魘深處的黑暗地道。

地道狹窄、陡峭而潮濕,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魘氣和濃重的土腥味幾乎令人窒息。墻壁上布滿滑膩的青苔,腳下是濕滑的泥土臺階。前方,穆長風的身影已融入黑暗,只有他快速移動時帶起的微弱風聲和玄色衣袂拂過土壁的沙沙聲。

曹風等人借著后面同伴火把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向下疾行。很快,他們來到了階梯底部。這里是一個稍微寬敞些的土洞,地上躺著剛才下來的探事司衛士王虎。他雙目圓睜,臉上凝固著極度的恐懼,嘴角卻詭異地向上翹著,露出和病坊死者一模一樣的“笑容”!身體冰冷僵硬,已然氣絕!而他掉落的火把,就在不遠處,火焰微弱地跳動著,映照著土洞壁上幾道深深的、仿佛被巨大獸爪撕裂的痕跡!

“王虎!”曹風悲憤交加,蹲下身探了探,確認已無生機。

“是幻象攻擊!”穆長風冰冷的聲音從前方更深的黑暗中傳來。他站在土洞通往更深處的甬道入口,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樣式古樸、劍身狹長、泛著幽幽青芒的長劍。劍尖斜指地面,青芒吞吐不定,照亮了他前方丈許之地。

只見那甬道的土壁上,布滿了扭曲怪誕的涂鴉,如同孩童的噩夢:獰笑的鬼臉、長著無數眼睛的觸手、燃燒的房屋、追逐的怪物…這些涂鴉在微弱的光線下,竟仿佛活物般緩緩蠕動,散發出強烈的精神污染氣息!王虎顯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些涂鴉散發的恐怖幻象瞬間侵入了心神,被活活嚇死,精魄亦在瞬間被抽吸一空!

“守住心神!跟緊我!”穆長風的聲音帶著一種斬斷金鐵的決然。他手中長劍青芒暴漲,人隨劍走,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青色閃電,悍然沖入了那布滿噩夢涂鴉的恐怖甬道!

“走!”曹風強壓悲痛,眼中怒火燃燒,挺槍緊隨!四名探事司精銳也咬牙跟上,緊守靈臺,不敢去看兩側那些蠕動扭曲的恐怖畫面。

甬道內,戰斗瞬間爆發!

穆長風劍光如瀑,凌厲無匹的劍氣縱橫切割!那些蠕動的涂鴉仿佛擁有生命,發出無聲的尖嘯,從墻壁上“凸”起,化作各種扭曲的幻影怪物撲來!有形如巨蟒的陰影,有長滿利齒的霧氣團,有哭泣的嬰兒臉…它們并非實體,而是純粹的精神攻擊與魘氣凝聚!劍氣斬過,怪物潰散,但散逸的魘氣卻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試圖鉆入人的七竅!

“兵鋒所指,邪祟退散!”曹風暴喝一聲,手中亮銀槍爆發出刺目的銀芒!她沒有去攻擊那些無形的魘氣,而是將兵家煞氣催發到極致,凝聚于槍身之上!銀槍舞動,如同一條咆哮的銀龍,所過之處,那試圖侵蝕的魘氣如同遇到烈陽的冰雪,發出滋滋的聲響,被強行逼退、凈化!她為身后的探事司精銳撐開了一片相對安全的區域。

四名精銳也非庸手,兩人持刀護衛側翼,刀光霍霍,雖無法像曹風那樣直接凈化魘氣,但鋒銳的刀意也能短暫斬斷魘氣的侵襲;另外兩人則手持破邪弩,弩箭上貼著張象中繪制的驅邪符,箭矢帶著破空尖嘯,精準地射向魘氣最濃、幻象最盛之處,箭矢爆開,散發出微弱的雷光與正氣,有效地削弱著幻象的力量。

一行人如同在驚濤駭浪中艱難前行的扁舟,穆長風便是那劈波斬浪的鋒利船首!他的劍太快、太利!青蒙蒙的劍光仿佛蘊含著某種斬斷虛妄的道則,所過之處,魘氣幻象紛紛潰滅。他步伐迅疾而玄奧,總能于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最危險的精神沖擊點。然而,甬道仿佛無窮無盡,魘氣源源不絕,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眾人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動作也漸漸變得遲滯。

“這樣下去不行!”曹風銀槍橫掃,逼退一片如潮水般涌來的、由無數哀嚎面孔組成的魘氣,額頭已見汗珠,“魘氣太濃,源頭不除,我們會被耗死在這里!”

穆長風沒有回頭,冰冷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快了。這魘氣流動有細微規律…它在保護核心…就在前面!”

他話音未落,手中長劍猛地向前一刺!劍尖青芒凝聚成一點,如同寒星,刺向前方看似與別處無異的土壁!

“破!”

轟隆!

一聲悶響,那土壁竟如同幻影般破碎!露出后方一個更加廣闊、但也更加詭異的空間!

那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頂高懸,怪石嶙峋。洞內沒有光源,卻彌漫著一種幽暗的、仿佛源自夢境本身的朦朧微光,將一切都染上一層不真實的色彩。洞窟中央,是一個由無數慘白色、如同巨大繭絲般物質纏繞而成的巨大巢穴!

巢穴緩緩搏動著,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甜膩魘氣和吸力!在巢穴周圍的地面上,赫然躺著十幾個人!男女老少皆有,全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臉上帶著那種詭異的紅潤笑容,他們的頭頂,正有一絲絲肉眼可見的、乳白色半透明的“霧氣”(精魄)被緩緩抽離,匯入那搏動的巢穴之中!

而在那慘白巢穴的上方,懸浮著一團不斷變幻形態的、深邃的黑暗!它沒有固定的形狀,時而如翻滾的濃霧,時而伸出無數扭曲的觸須,時而又幻化出各種恐怖的噩夢景象!一股強大、貪婪、冰冷的精神威壓,如同實質般籠罩著整個洞窟!正是那食夢鬼的本體!

似乎是感應到入侵者打破了它的幻象屏障,那團黑暗猛地一滯,隨即劇烈地翻滾起來!一股比甬道中濃郁十倍、帶著瘋狂吸力的恐怖精神風暴,混合著無數尖銳的、直接作用于靈魂的噩夢尖嘯,如同海嘯般朝著剛剛打破墻壁的穆長風等人洶涌撲來!

首當其沖的穆長風,只覺眼前幻象叢生,無數破碎的、屬于他內心最深處的記憶碎片——冰冷刺骨的雪夜、染血的劍鋒、逝者模糊的面容、孤寂漫長的守夜…——被強行翻攪出來,扭曲放大,化作最惡毒的利刃刺向他的心神!他悶哼一聲,身形微晃,手中長劍的青芒都為之一黯!

“小心!”曹風厲喝,一步搶到穆長風側前方,兵家煞氣毫無保留地爆發!銀槍化作一道璀璨的光幕,試圖硬撼那無形的精神風暴!

噗!

如同重錘擊胸!曹風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和混亂瞬間侵入腦海!眼前猛地一黑,無數金戈鐵馬、家族戰旗折斷、袍澤浴血倒下的慘烈幻象不受控制地涌現!那幻象如此真實,帶著撕裂心肺的痛苦和絕望!她槍勢一滯,喉頭一甜,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

“曹大人!”身后探事司精銳驚呼。

“哼!”一聲冰冷的悶哼響起。穆長風強行穩住心神,眼中寒光爆射,那瞬間的恍惚已被更深的冰冷殺意取代!他左手并指如劍,指尖瞬間凝聚出一道閃爍著雷霆符文的明黃符箓!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浩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金光速現,覆護真人!急急如律令!金光護體,敕!”

“轟!”

刺目的金色光芒以穆長風為中心轟然爆發!如同在這幽暗的夢魘巢穴中升起了一輪小小的太陽!金光所及之處,那洶涌的精神風暴如同遇到克星,發出凄厲的、只有靈魂能感知的尖嘯,瘋狂地退散!那些扭曲的幻象在金光下如同冰雪消融!籠罩眾人的恐怖壓力為之一輕!

金光咒!道門護身神咒!

穆長風臉色微白,顯然催動此咒消耗不小。他借著金光護體的瞬間,目光如電,穿透混亂的魘氣,死死鎖定了那懸浮在慘白巢穴上方的、翻滾不休的深邃黑暗!他手中那柄泛著青芒的長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尖遙指食夢鬼核心!

“找到你了!”

食夢鬼似乎被激怒了。那團黑暗猛地收縮,隨即膨脹開來,化作一只由純粹噩夢構成的、巨大無比的漆黑鬼爪,帶著撕裂靈魂的尖嘯,無視了金光咒的余威,朝著穆長風當頭抓下!爪影未至,那股凍結思維的恐怖威壓已讓曹風和探事司精銳們幾乎窒息!

決戰,在這深藏于“無憂鄉”之下的噩夢巢穴中,轟然爆發!而洞窟的深處,一雙更加古老、更加冰冷、帶著一絲戲謔的血色虎眸,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正悄然注視著這一切…

雁策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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