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蕪....”謝一湊到了床邊,有些揪心的輕輕的叫了一聲。
顧蕪已經昏迷三天了,謝一就算不懂醫理,也可以從顧蕪緊鎖的眉頭上輕而易舉的看得出此時她并不好受。
為了安撫焦躁的謝一,謝春意將自己院里的大夫,甚至連周圍鎮子上稍微有點名氣的醫生都召集過來給顧蕪看病,但是除了將顧蕪的傷口包扎好以外,再無進展。一堆白胡子的老大夫又是扣頭又是嘆氣的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了半天,就好像是那羊圈里的羊一般唾沫橫飛,半個時辰過去了,最終將一個白胡子老先生顫顫巍巍推了出來。
“謝少爺,這位姑娘脈沉而澀,是血行不暢、瘀滯有阻的脈象。那些傷口緊緊是看著可怖,但是筋骨完好,好生修養即可”
“那為什么還醒不來?”
“大概是因為…因為……”白胡子大夫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著急的揪了一把胡子“氣血有虧,需要睡眠來調養自身。”
“......”謝春意站在窗戶邊上沒有搭話,揮了揮手讓那些戰戰兢兢恨不得長跪不起的大夫們出了門。
外頭明晃晃的日光映在雪地上刺的謝春意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已經三天沒有下雪了,山谷里的雪已經漸漸有消融的跡象,他回頭看了看床邊的謝一和顧蕪掐指一算,果然應該是到了要離開的日子了吧。
。
她又回到了那熟悉的山谷里,微風里傳來了陣陣暖意,連她最喜歡的杜鵑花都在風中搖曳盛開,就像是一只只蝴蝶在草地中飛舞。
忽然她覺得自己的腳邊傳來黏膩的感覺,低頭一看是紅色的液體。不!是血!霎時間,血腥味立刻捕捉到了她的恐懼,瘋狂的往她身體上每一個毛孔中鉆去。她連忙回頭就看到身后院子里橫七豎八躺著好多具尸體,血順著地勢慢慢流到她的腳邊,剛才還在風中搖曳的杜鵑花,此時已經被鮮血壓的黏在了地上,她想伸手去抓,就見眼前那一具具全身浴血的尸體慢慢從地上伏起身子昂臉來向她爬來,昂著頭好像要和她說些什么,臉上那悲哀而又不甘的神情,讓她想要逃跑...想要大聲尖叫。但是她就好像被人點了定身術一樣束縛在原地,只能在這里聽著那些那些尸體發出的慘叫聲,
謝一看著床上躺著的顧蕪,突然抽動了兩下,嚇得她一個大叫:“顧蕪...顧蕪...!你醒醒”
誰在叫我?
顧蕪驀然睜開雙眸,胸口里的心臟好像就要快要從嗓子眼跳了出來,此時身上的疼痛讓她一時間無法分辨自己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床,溫軟的床榻讓她全身緊繃的肌肉一點點放松下來。她閉上眼睛,半晌才從那可怕的噩夢中勉強恢復一絲意識,睜眼勉強望向周圍:“這里是哪?”
“阿蕪,你醒了!”謝一一下子撲上去壓的顧蕪悶哼了一聲,然后開始絮絮叨叨的說道“這里是春春的家,你走著走著就暈倒了.....我們把你帶回來”
“顧姑娘,你醒了?!敝x春意聽到動靜,從床邊走過來看看。
“阿蕪,你真的要嚇死我了。那些醫生和春春說你不是生病,是有心魔。我覺得他們是在胡說八道...誒誒,春春你干什么?“謝春意把謝一從顧蕪的身上拉起來,隨手從邊上拽來一把椅子,把謝一按了上去。
“顧姑娘剛醒,身上還有傷,你就坐著和她說話”
顧蕪撐著胳膊想要坐起來,謝一見此趕緊上去扶她,將床邊上的枕頭、被子一股腦都塞到了她的身后,讓她坐的更舒服點。
“多謝”
“來人”謝春意拿手中的折扇拍了拍手,喚了一聲。不多時外邊在門口候著的雪雀聽到了動靜推門進來?!澳闳プ屩澳切┐蠓蚨歼M來給顧姑娘看看,要是需要什么藥讓他們煎好了再走”
“是”
屋內大夫們輪流把脈后會診,確定沒有什么問題后便寫了一張方子遞給雪雀:“按照這個方子,一日三副,七天之后復診”
“是”
屋子外邊一群婢女捧著茶具吃食,雪雀接過來一一放在桌子上擺好,“少爺,這茶是大夫開的,可以補氣養血。阿一和顧蕪兩位姑娘都可以喝”
說完便行了個禮,出去守門了。
“阿一,你幫著給...”顧小姐喂點水...謝春意還沒說完,就看謝一已經乖巧的將茶杯遞到了顧蕪唇邊,讓她小小口喝著。
一杯茶飲盡,顧蕪原本蒼白的臉上也稍微帶了一點血色。
“顧姑娘,可以給我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沒什么,就是我被人下了蠱,可能遇到你們的時候剛好發作罷了”顧蕪漫不經心的用手指玩著謝一的頭發,謝一趴在床邊半瞇著眼,就像個小貓崽一樣。
“誰敢給藥師谷的少谷主下蠱呢?你說是不是啊,顧姑娘?”
“......”
一時間,屋子里安靜的連呼吸都聽得到。
“公子,你認錯人了”顧蕪淡淡的回應
“顧姑娘,我們以前見過你忘了嗎?杜鵑花宴上的那跳舞時的驚鴻一瞥,讓我終生難忘...”謝春意唰的一把把扇子打開,猛的搖了兩下,臉上意猶未盡的樣子,好像他又回到那個時候的樣子
“公子,你胡說些什么……我們第一面不是在那個雪坑里嗎?”顧蕪淡淡的回了一句,和氣的頓了一頓“還要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先前抓的那只鷹不知道公子是否也帶了回來?”
“鷹?”謝春意好像記得有這么一回事,示意下人去詢問。“我讓人去看看,那天回來的急,沒有帶上。”
“感謝公子”說完,就見顧蕪眼神一頓,落到了謝春意手中那把玉柄扇子上。
“怎么了,姑娘很喜歡這個扇子嗎?”謝春意將扇子遞給謝一,謝一跟獻寶一樣舉起來遞給了顧蕪。
……
“這扇子公子是從何處購來的?好生精巧”顧蕪摩挲著扇子的玉柄來回把玩,果然在外側扇骨下處發現了一個蘭花般的印記。
她不會認錯的,這是劍意閣的標志,她親手畫出來的。
“這是我一位恩人送我的”謝春意說道。“那人看起來個頭不高,聲音也年輕,就是蒙著頭,所以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哦,看來公子也是一個重情義的人么”
“那肯定,為了找這個人,我想盡一切辦法,最后找到了?!?/p>
“找到了?”
“對”謝春意微微仰起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絲驕傲?!拔矣幸惶炷﹃侥巧茸由嫌幸粋€不明顯的蘭花圖案,我就找我江湖中的朋友四處打探,最后才知道那是劍意閣的標志。為了報恩,我交了五百兩黃金作為入閣費,現在是他們的頂級長老了吧”
“五百兩??黃金!”顧蕪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這個花了五百兩黃金的神仙到底長什么樣?為什么這么久了她都沒有見到黃金!
“對啊,那人說如果我再多交五百兩的話,可以直接帶我去見閣主?!敝x春意皺著眉,細細回想著說道。“我那時錢沒帶夠,后面再去的時候人就不見了,周圍的人說他去做任務了”
……
周遭陡然陷入安靜,顧蕪半瞇著眼微微后仰躺在床上。謝春意認真的觀察著她,試圖不放過一絲細微表情。
謝春意敏感的瞇起眼睛:“怎么?你也想說我被騙了?”
“沒有,公子你多想了?!鳖櫴彿藗€身,臉背對著謝春意?!拔依哿耍刃菹⒁粫?/p>
謝春意點了點頭,準備叫在床頭趴著睡著的謝一跟他一起出去。剛走到離床不遠的地方,就看見被子里的人詭異的抖動了一下,一絲若有若無的輕笑聲。
“顧影蕪!你太過分了!”謝春意直接拿起來手邊的墊子,沖著顧蕪砸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更加放肆的笑聲從被子里傳來,直接把床邊的謝一驚醒,坐在床頭迷茫的揉著雙眼。
“你們在干嘛?。俊?/p>
“雪雀,把阿一小姐帶回房間,讓她繼續睡覺”謝春意沖著門口喊了一聲,雪雀立刻推門進來,聽完謝春意的吩咐,便從身后婢女手中接過了斗篷,把睡的臉紅撲撲的謝一裹了起來,哄著出了門。
見謝一出去,謝春意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等了一會,確定外邊沒有人了,扣了扣桌子說道?!邦櫴彛愕降自趺椿厥??”
“你怎么認出來我的?”顧蕪從被子里鉆出來,喘了口氣沒有接他的話。
“阿一我養了十三年了,她小時候和你一模一樣,我以為…那就是你”謝春意想到了什么,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后面我覺得越來越奇怪,她像你又不像你,我就帶她去了師父那里”
“師父?無機道人?”顧蕪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老爺子特別喜歡她,一直追著她要收徒,直到有一天被她二哥發現,以為是個變態老頭來調戲他妹妹,差點喊人把這老爺子打出山門,最后是她阿爹出門采藥回來碰見才知道這人是大名鼎鼎的云游仙人無極道。
“昂,你要讓他知道你這么叫他,他又發瘋了”謝春意輕笑一聲
這云游仙人本名無極道,卻總是有人順口叫成了無極道人,傳來傳去也就成了他真的名號了。
“他說了什么嗎?”顧蕪從被子里把努力把裹滿繃帶的手抬了起來。這些傷和當年一模一樣……只要她每次試圖出山谷時,就會重復當年受傷的過程……但是,只有這次,她覺得自己的傷口在愈合……這是為什么?
“師父說阿一的身體里只有一魂一魄…他也解釋不了這是為什么”謝春意頓了頓,想到了什么就又補充道“但是他讓我帶著阿一就守在山谷門口,說你一定會出來的”
“然后你們就在這里等?你皇兄也同意?”
“我那個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恨不得我離他那遠遠的”謝春意挑了挑眉,笑嘻嘻的回道
顧蕪嫌棄的翻了他一眼,心想你哥恨不得把你這個寶貝弟弟捧在手里心,還能不讓你回京。百年前時局動蕩,經歷了長達十年的割據混戰,最后形成了南李北謝兩王朝并立的格局,這北謝說的就是他謝春意的謝家,傳到他哥哥謝昪已經是第三代了,他即位后奮發圖強,興科舉、開商路、減賦稅,在民間聲望極高。而南李以武興國,崇尚武舉,倒是形成了另一番氣色....
“昂,你出來之后,我給你也算了一卦”
“算的什么?”
“顧蕪,你會長命百歲的”謝春意兩眼亮晶晶的說道。
“就我這樣還長命百歲,我看你是學藝不精,天機道得追著你打”顧蕪笑著調侃道。她太清楚自己的身體了,從地獄爬回來的人,怎么會長命百歲呢?
謝春意沒接話,十年沒見的兩個人就這么靜靜的坐了一會,天色漸漸暗淡,月亮隨著淺白的云升到半空之中,周邊的星星悄悄的都藏在云里,一切都顯得那么平淡無奇。只有謝春意知道,顧蕪越是平靜的表情下是怎樣的驚濤駭浪,十年前的滅門血案一直是他們心中的共同的刺。
“對了,顧蕪,你的無影劍呢?”
“丟了”顧蕪淡淡的回道。
……這么輕描淡寫的兩個讓謝春意愣了一下,忍不住吐槽道:“顧蕪,難道我不配你認真編個理由敷衍嗎?罷了罷了,一會讓雪雀把藥給你端過來喝了趕緊睡吧”
見顧蕪還是神色淡淡,翻了白眼推門出去。走到門口他像是猛的想起來什么似得說了一句:“歡迎回來,顧蕪“”隨后關上門走了出去,顧蕪摩挲著茶幾邊上的茶杯,向門口敬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將茶杯抵在唇邊,抿了一口茶將唇邊的那一抹淺笑都壓進來杯底。